第九十八章 慧女移山（完）
  被葉棠那溫柔醇和的嗓音喊作“媽媽”的這個瞬間， 本來已經決定笑著度過今天的秋秀玲再是無法按捺，讓眼眶裡的淚水滿溢而出。
  為妻子推著輪椅的白楊樹把被人包圍的秋秀玲從人群裡推了出來，秋秀玲讓他把自己的輪椅推到了台下。
  “秋媽媽， 你還好嗎？”
  台上， 葉棠柔聲問。
  台下，秋秀玲又哭又笑，顫著聲音答：“好、好。哪兒哪兒都好。……你這孩子也真是的，怎麽還問呢？我不是每次都在電話裡跟你講我好麽？”
  溫柔的埋怨是秋秀玲小小的害羞。眼見妻子要拿手袖去擦眼淚， 白楊樹連忙掏出手帕塞秋秀玲的手裡。
  “哎唷， 看來我確實不用問。有咱們白爸爸在，秋媽媽肯定是好好的。”
  講堂裡哄笑了起來。葉棠的玩笑成功地打散了原本飄散在空氣中的凝重感。
  對於葉棠的調侃， 白楊樹沒當回事。這人甚至老臉厚皮的點點頭，表示葉棠說得對。
  今天是秋秀玲卸任獨龍女中校長一職，並告別獨龍女中的日子。作為秋秀玲的學生，在場的眾人當然都會感到難過。
  她還放棄了生育。
  況且，秋秀玲為學生們放棄的還不僅僅是健康。
  畢竟秋秀玲本來並不想這麽早就放下教鞭，實在是她身體不好， 不得不到城市裡的大醫院接受治療。
  ——是的，年逾五十的秋秀玲與白楊樹夫婦並沒有孩子。兩人日複一日地教導著學生們， 把所有的精力、時間與心血都投注在了教育事業之上。
  現在的獨龍女中建在山腳之下， 有寬闊的操場，有明亮又先進的三棟教學樓。還有教職人員兩百多名， 學生幾千人。
  秋秀玲身上的病很複雜，而這些病無一例外都是教師的職業病。
  等女中的情況從突飛猛進的發展到整體情況逐漸穩定，秋秀玲也已經四十出頭。
  秋秀玲與白楊樹都很清楚，生育不只是十個月的問題。一旦她們兩個之間有了孩子，她們就得分心去照顧、教育孩子。
  當年的獨龍女中可沒有現在的規模，也不像現在這樣有以葉棠為首的畢業生每年進行高額資助。秋秀玲一撒開手，那影響得很可能就是所有的女中學生。
  想到秋秀玲都是為了學生們， 為了自己而熬成這樣， 學生們哪兒能不生出愧疚與感激的心情呢？
  白楊樹不想讓秋秀玲冒險去當高齡產婦。早早沒了父母的他覺著自己的人生只要有秋秀玲就已經非常完整。
  秋秀玲從來沒有為自己的選擇後悔過，即便這選擇偶爾也會讓她感到寂寞——學生總是一茬一茬地走，誰也沒法總是留在學校裡。
  但想到自己就算有孩子，孩子也遲早要從自己的羽翼下飛離，秋秀玲又釋然了。
    她的身邊還有紅花，還有趙婷，還有許許多多做了教師後又回到這個獨龍女中的學生們。
  她該知足了。
  “秋媽媽，這些年來你辛苦了。”
  葉棠拿著話筒從高台上走了下來。
  周圍的學生們也朝著秋秀玲一聲聲地喊著：“秋媽媽！”、“您辛苦了！”、“我們愛您！”
  這一次，秋秀玲沒有告訴自己：你該知足了。
  因為她終於發現，她早已有滿堂兒女。
  在她眼前的學生們，為她而來的學生們，所有心裡有她的學生們，都是她的孩子。
  她的遺憾打從一開始就算不上什麽遺憾。
  “秋媽媽，不管你人在哪裡，是否還會拿起教鞭，你都永遠是我們的媽媽。”
  葉棠說著矮下`身來，抱住了輪椅上的秋秀玲：“謝謝媽媽。”
  更多的言詞已經不必要了，一句“謝謝”，一句“媽媽”已經足夠說盡在場所有學生們對秋秀玲的感情。
  秋秀玲曾夢見自己死在遺憾之中，死前連趙春燕的面都沒能見上一見。
  那夢真實得讓她脊背發涼，她每次想起那個夢來都覺得自己的脖子被人扼住，自己無法呼吸。
  但現在……
  她親手放飛的燕子回到了她的身邊，用她巨大的羽翼給了她真實的溫暖。
  擁抱著秋秀玲直至秋秀玲止住淚水，葉棠又與走上前來的紅花、小超、趙婷等人用力擁抱。
  所有人都確信，女中這一“血脈”不會因為秋秀玲的離開而消失，這一山中星火仍會發光發熱，不滅相傳。
  古有愚公移山，移的是家門前攔路的山。
  今有慧女，移的卻是壓在婦女心頭背上的大山。
  愚公曰：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慧女笑：我將知識傳予眾人，眾人齊心協力、各展其才，又何必等有朝一日？又何須子子孫孫？
  ——慧女移山（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