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慧女移山25 有人說, 學習是反人類的。 這話確實有些極端,但不無道理。因為追求快樂是人類的本能,“懶”能讓生物節約身體裡儲存的能量, 從而帶給大腦舒適感與放松感。“玩”則是能刺激人類的大腦分泌出令人感到快樂、愉悅的激素。 能在學習中感到快樂的人屈指可數, 大部分人只會覺得學習的過程既枯燥又痛苦。從這個角度來說,放棄“懶”與“玩”能夠輕松帶來的快樂,花著錢去承受學習的痛苦,學習還真有那麽點“反人類”的意思。 世上如此“反人類”的, 除了學習還有工作。 為糊口而工作的人永遠是絕大多數, 為夢想、為愛、為喜歡、為實現自身的價值、為找到自己的存在意義……這種為私人理由去工作的人鳳毛麟角,而這類人大多只有兩個結局:一、真的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找到了自己的價值,被無數人羨慕,被無數人稱讚。可惜的是,這類人萬中無一,也因此這類人的成功才總是被人津津樂道, 作為佳話流傳下來。 更多的人是第二種:迷茫、失敗、墮入谷底、發現自己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最後要麽破罐子破摔嘲笑過去的自己;要麽永不放棄, 被人貼上“傻子”、“不知死活”亦或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標簽。 不談性別尚且如此。如果當事人是一個女性…… 再成功的女性, 不論是上市公司的老總,還是全球知名的女星,被采訪時記者依舊會問她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理想対象是什麽樣,如何平衡家庭與事業,準備什麽時候產子, 孩子要幾個,要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假設這位女性說她暫時沒有結婚生子的打算, 那麽一瞬間全世界的所有人似乎都有了指責她的權利。無數人會蹦出來告訴她:這怎麽行呢?女人事業再成功,沒有老公沒有孩子沒有家庭,女人就是失敗的呀!你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呀!你這樣是不孝,你家裡人會傷心的呀!你要知道錢再多也買不來知心人,錢無法填補你的空虛寂寞冷,女人真正的幸福完整都在家庭在孩子……諸如此類。 整個世界都在洗腦女性,告訴女性:家庭才是你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歸宿。 葉棠在外面曬了一下午,皮膚是黑中透紅,額上也滿滿是汗。可她的眼神像是淬了冰,閃爍著劍刃般的寒光。 論舌戰,趙紅花的父母哪裡能是葉棠的対手?兩個人張口結舌,竟是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反駁葉棠的話。 “是,你們是不會刻意害紅花。可紅花的人生是紅花自己的東西,你們能替她做選擇,可你們能替她承受後果嗎?” 十一歲的小姑娘清清瘦瘦,雖說因為天天躲在屋子裡讀書皮膚要比周圍的其他孩子白些,可西南地區海拔高、紫外線強,山裡人從小就膚色深,哪怕喝個十噸維生素C也喝不成冷白皮。 “我們可是紅花的父母!我們難道還能害她不成!” “紅花,如果你愛一個人,你想和那個人生活在一起,你想和那個人一起構建一個幸福的家,我絕不攔著你結婚。” “——!” 捷徑真的是捷徑嗎? “你、你這個——!” 趙紅花的父母不說話還好,葉棠可以忘記他們的存在,兩人氣勢洶洶地這麽一開口,葉棠反倒是一側頭就朝著兩人瞪了過來。 “紅花疼的時候你們能做什麽?紅花痛的時候,你們又會去做什麽?紅花吃的苦受的罪能原封不動地轉移到你們的身上嗎?是人就會犯錯,同樣都是第一次做人,你們又怎麽能確定自己為紅花做的決定沒錯?你們既然不能替紅花承擔你們為她選擇的後果,你們又憑什麽站著說話不腰疼!” 畢竟有幾個人是天生受虐狂,明知腳邊就有去快樂桃源鄉的捷徑,還要固執地出去外面任由風吹雨打、天天被虐? 可,桃源鄉真的存在嗎? 且不談懷孕、分娩會帶來的永久性身體傷害,也不談每年有多少產婦死在產床上這種驚悚的話題,隻論把自己的人生托付給素不相乾的人的這件事。 “趙春燕你別太過分了!哪兒有你這麽說話的!” 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不管是“幸福”是他人灌輸給當事者的,還是當事者自認為的。只要當事者能獲得“幸福”這種感覺,那就足夠了。 可是盲婚啞嫁算什麽?租一套隻住幾個月的房子尚且要多端対比,去線下實體看房,了解房子的朝向、內裝、家具、家電、水電、物管……婚姻卻大多不是幾個月,而是幾年、幾十年的事情。 父母做選擇很輕巧,孩子遇上了事情父母說一句“忍一忍”也是那麽輕巧。會替孩子出頭的父母少之又少,絕大多數孩子是沒那個好運碰上的。 這樣重要的事情,就因為自己找個逃避的地方而定下,實在是草率得可以。 葉棠此話一出,趙紅花的父母同時都被氣得不輕——在他們看來,葉棠這就是在詛咒他們女兒婚姻不幸。 “但如果你是想用嫁人把自己的人生托付給別人……我可以告訴你,你一定會後悔的。” 紅花的退縮、逃避、不想努力、自我催眠葉棠都可以理解。 “聽好了,紅花。這些話我隻說一遍。” 自救者才能得救。只是等著別人來救、連手都不伸的人別說抓不住那根最後的稻草了,就是把游泳圈套她身上她也能淹死。 說葉棠無情也好,說葉棠冷漠也罷。她根本懶得理會那種放棄自救的人。 “你覺得苦、覺得累,所以你想放棄掌控自己的生活,想把自己的未來托付給別人。” “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是人,你的丈夫也是人。你有你的人生,你丈夫也有他自己的人生。你尚且承擔不了你的人生,你的丈夫呢?他能承擔他的人生嗎?你把自己的人生強加在他的身上,他就不會疲憊嗎?他就不會痛苦嗎?” “人心隔肚皮,你怎麽能保證你的丈夫一定能擔下兩個人的人生?並且一旦你生了孩子,你丈夫身上的就不再僅僅只是你們兩個人的人生了。” “你用什麽來保證他不會像你一樣逃跑?用他的人品嗎?別說你都沒了解過那個人了,人可是會變的。就算他現在能夠撐住你們兩個的人生,你能保證他一輩子都能撐住嗎?” 說罷葉棠放開了趙紅花。 趙紅花和原主沒有多少交集,即便和原主同在獨龍小學上了幾天課,她也対原主沒有多少印象。也因此趙紅花印象裡的“趙春燕”基本就是葉棠這個人。 葉棠平時沉靜又穩重,給人的感覺不像妹妹,反倒像個好脾氣的大姐姐。趙紅花沒有見過這麽激昂的葉棠,她甚至都覺得眼前的葉棠有點可怕。 只是可怕歸可怕,現在的葉棠又讓她移不開眼睛。 她聽到她那一句句詰問,隻覺得振聾發聵。 是啊。她能用嫁人做逃避,可她的丈夫呢?那個人真的會心甘情願地背負起她的人生嗎?可他憑什麽替她扛啊?就憑她給他生孩子嗎?可別家女娃也能生孩子—— “只要身體沒大病,女性都能懷孕生育。対於娶妻就是為了生子的男人來說,有你沒你沒差。他的婆娘、他娃子的媽是誰都可以。” 趙紅花猛然抬頭。 対於山區來說,女孩的價值就只是結婚生子。這意味著山區裡的女孩在他人眼中都只是長著腳、能勞作的胎器。 沒人在乎她們作為人有什麽想法,甚至沒有幾個人會把她們當人看待。 這個瞬間,趙紅花才終於明白自己之前感覺到的那種迷茫與疑惑來自哪裡——在山裡,她永遠是可被替代的之一。她不是“趙紅花”,只是個“能生娃的”某種東西。 “所以趙紅花,你不想做點只有你能做的事情嗎?” 月亮已經出來了。月光下葉棠微微呵出些白氣兒,她朝著趙紅花伸手。 趙紅花身體一縮,右手卻是微微一動。 “別聽趙春燕的!她就是、就是她見不得你好!她就是壞!就是惡毒!” 見趙紅花這般模樣,趙紅花的母親指著葉棠就叫。沒什麽詞匯量的她就連罵人的話都那麽貧瘠。 “我……可以嗎?” 対自己母親的話充耳不聞,趙紅花掉著眼淚、朦朧地望著瘦削的葉棠。 這一刻,在她眼裡,葉棠比那深深的大山更令人感到可靠偉岸。 “只要你真的想,並且為之付出行動,就沒什麽不可以。” 如果葉棠只是簡簡單單地丟給趙紅花一句不負責任的“可以”,趙紅花一定不會伸出自己的手。 可她聽到的是葉棠實誠的答案。 淚水流個不停,趙紅花卻是笑了起來。 過去,她總是生活在“我要是不行怎麽辦?”、“我要是做得不好、讓家裡失望了怎麽辦?”的惶恐不安裡。 但現在,她意識到她可以不為別人,只是為自己去掙一個未來。 她感到豁然開朗。 趙紅花的父親向村支書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趙紅花的父母給趙紅花安排的親事在獨龍村算是極好極好的。対方是大麗縣一位領導的侄子,年紀雖然大了些,有二十二歲,還患有一種叫做“自閉症”的疾病。但対方是獨生子,家裡條件在縣城又算是好的,可以說是不可多得的良婿了。 村支書沉吟數秒,隨後開口:“紅花——” 趙紅花的腦袋裡“轟”的一下。她不敢去看大伯的臉。 “你還記得你跟我發過誓、寫過軍令狀嗎?” “……記得。” 趙紅花的淚又燙又熱地滾落下來。 “我發誓這次考試一定要考得比春燕好。我寫過軍令狀,說如果做不到……就承認自己不是那塊料,再也不讀書了……!” 她本已伸出去的手又垂落下來。 但那隻垂落的手被葉棠緊緊地抓住了。 “那又如何?” 葉棠理直氣壯:“你反悔不就好了?難不成食一次言你還真會被天打雷劈?那不然現在就讓老天爺來劈吧!劈了我替你扛一半!” 轉向村支書,望著這個比自己高大數倍的中年男人。葉棠熠熠的目光像是眼裡燃著燎原的星火。 “這裡也不是軍隊裡,就算紅花簽了字、摁了指印,軍令狀也沒有效力。” “就算您家不給紅花學費也沒關系。學校從這學期開始,每個學期都會從三好學生裡選一人免除當期學費。只要紅花願意,她可以做些布藝賺生活費。紅花不會布藝也沒關系,我媽可以教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