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在你身边

——来年,我们一起看樱花吧。 ——好。 一年开一次,一次仅盛开一周。 樱花树下的相约,原本就是很难的。 那时年纪小,喜欢一个人,还很傻很单纯。 怎会想到,他会转眼消失不见。 后来的很多年,她都在寻找有关他的踪迹。 当箱根的大雪落在苏黎世的夜,当采尔马特的星空燃起了爱丁堡的烟火。 她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在她左右。 她不知道,他爱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在她还不懂爱是什么的时候。 小小的樱花,藏着春夏秋冬和整个宇宙。 花开花落间,留下了许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风景。 还有,懵懂的喜欢和那个穿着雪白衬衫的少年。

作家 景行 分類 出版小说 | 13萬字 | 25章
第10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
洛云敲门走进去的时候,正瞅见房间里的女人系完短裙上的扣子。
李修然倚在沙发上,手中掂着一杯威士忌,衬衫犹敞着,胸膛精壮, 小腹紧实,他平日斯文,此时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女人从洛云身边走过,纤腰轻摆,目光还略带挑衅地掠过她的脸。 洛云闻到浓烈的香水味,不禁蹙眉,语气便也染上嘲讽:“今天这是怎么了,换了这样的口味,来者不拒吗?” 李修然抬头瞅了她一眼,那双黑眸竟似浸在冰水里,冷得彻骨。
洛云一怔。 这是怎么了?一室淫靡的气息未散,他怎么一脸欲求不满的模样? 她走过去,弯腰替他系衬衫扣子,还没系到第二颗,就被他挡开了手,他站起来,自己整理了下,目光也清明平和了许多。
“溪云酒店那边,已经查出一些眉目了。溪云有几个股东我们也深入调查了下,觉得可以接触,你看要不要先碰一下看看?”
见他如此, 洛云也迅速恢复了专业助理的姿态。
“现在还不是时候,”李修然摇头,“柳雍云从商几十年,根基很深, 还得等一等。如果有输的可能,我就绝不动手。”
瞅着他肃杀的神色,洛云微怔,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还是咽了下去。
“BMS 还有非常大的成长空间,要继续增加投资。”李修然望着窗 外淡淡出声,并未发现她的神情。
洛云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线条简洁却不失美感的建筑,那是溪云 酒店,在夜色中,衬着这个城市辽阔的天空与流云,闪耀着高雅却低调 的光泽。
是了,那里是眼前这个男人今晚失态的症结。 溪云这个奢华连锁酒店品牌在全球虽然布点不多,但却在二十几年间,以其独到的艺术品位赢得不少赞誉与客流,连带扩张的,还有柳雍 云家族的老本行——餐饮。
“我明白,”她应声,“真巧,今天 BMS 选在那里开沟通会。” 李修然没搭腔。
“叶先生过来了,在雪茄吧等你,”洛云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柳小姐也在。”
“知道了,我一会儿下去。”他没有转身,只是原来漫不经心在窗台敲打的长指凝滞了动作。
*
入夜后有些凉,露台上的花朵在风中轻颤。
叶听风侧首瞅了瞅一旁裹着披肩的柳若依,将手中捏着的那根鱼雷雪茄递了过去:“要不要抽一口,暖和一下?”
“还好,不冷,”若依摇头,莞尔接过,“不过可以试试。”
她深吸了一口,尼加拉瓜烟叶浓烈辛辣的气息顿时涌入肺腑,呛得她接连咳嗽了好几下。
“真难抽。”她嫌弃地皱眉。
叶听风不禁笑了:“你这话,要是让修然听见,怕是要不痛快。这样的珍品,市面上可难寻……呀,还真是被他听到了。”
若依闻言抬首,一时间措手不及。
隔着淡青色的烟雾,一道挺拔的身影已走到眼前。 他已经换掉了下午那身衣服,此时穿着黑色的运动卫衣、灰色运动长裤,发梢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湿意。
熟悉的气息瞬间混入若依的呼吸。
忽然间,她的眼眶有些酸热。
即使没有那几年作为调香师的经历,她也有足够的敏感去识别这个味 道——BVLGARI 的 AQVA。苦橙、海藻、琥珀混合的香调,深邃舒适 的海洋气息。这么多年,他始终还用着当初同款的沐浴液。他对身边的 东西都那么长情,却唯独对她如此凉薄。
心绪浮乱间,她又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这一次,胸口的辛辣感比 刚才更凶更猛,引发更剧烈的咳嗽。
“傻女孩,还给我。”叶听风无奈地将雪茄自她手中夺过来,顺手 叼在自己嘴里,似乎完全没有留意这样的举动在别人眼里有多亲昵。
李修然沉默地瞅着他们,俯身倒了一杯水,放在若依面前,在他们 对面坐了下来。
若依喝了几口水,这才平缓了呼吸,轻轻说了声“谢谢”。
“到我这里喝杯水,还要谢吗?” 他的语气,轻快温和,仿佛彼此间毫无芥蒂。
若依绷紧的肩背也随之松懈下来:“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到你的地盘来。”
“刚才和她在附近吃饭,就想来这儿坐坐,没想到你正好也在。” 叶听风补充。
“其实下午刚见过,我投的一家公司正好在溪云开会,”李修然瞅着若 依身上的工作套装,“在自己酒店工作得怎么样?我看你好像很适应。”
“还好,”若依迎上了他的目光,“当初你教的那些完全够用。” 浅金色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表情有些脆弱,却又带着武装起来的倔强。 李修然看着这样的她,眸色微沉:“那就好。”
“不过,溪云的生意确实大不如从前,”若依坦诚感慨,“以前不 怎么关心家业,现在进了酒店,还是有了很多直观的感受。”
“帝国酒店原总经理犬丸一郎有句常挂在嘴边的话——一百减一等于零,意思就是,哪怕酒店员工犯的错误再小,也会影响客人对酒店的 整体印象。”
李修然淡淡出声,“你父亲以前在帝国酒店工作过,应该 对于细节的重要性深有体会,只是溪云这些年可能忙于攻城略地,在待客方面,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做不到事事妥帖。”
若依点点头,知道他一针见血。
“不要担心,”叶听风微笑着插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就算柳家都败光了,你还有我。”若依闻言脸一下炸红了,不知是因为这话太 露骨,还是李修然在眼前。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后者,他的表情仍是淡淡的,触见了她的目光, 他唇边浮上一丝轻浅的笑:“听风说得没错。”
若依脸上还是烫的,心却直直沉了下去,沉进了深深的冰湖,冷意 充盈胸口。她只能下意识地捉住披肩,将自己裹得更紧。
“还说不冷,都在打战了。”叶听风正打算脱下自己的外套,李修 然拦住了他,“我让人拿件衣服来,你里面也就一件衬衫。”
他拿起电话说了两句,过了一会儿有人送衣服来,若依接过,认出 是他今天穿的那件大衣。他不知道,他下午离开酒店的时候,她就站在 楼上,目送着他的身影,进了车子,渐渐远去。
轻淡的香水味混着烟草气息,伴随着暖意,缓缓笼住了她。记得从前,她也喜欢穿他的衣服,外套、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有时 性感,有时滑稽。他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却不知道她是太眷恋他的拥 抱。穿着他的衣服,就像他的怀抱始终没有离开。
若依索性脱了鞋子,蜷进沙发,整个人都躲进他的大衣,埋首贪婪 地呼吸。在黑暗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们的交谈声,还有楼下的 音乐声,渐渐朦胧,渐渐淡去。
说不清是和叶听风聊了多久的时候,李修然看到了那只露了一半的 莲足。
光洁如玉的雪肤上,缀了浅粉色的蔻丹,在夜色里,有种让人心猿 意马的媚。
他瞥开视线,忍住想要去替她盖住的念头,试图努力专注于此刻讨 论的话题,却发现自己的目光又陷落在那张娇柔的脸庞上。
她比从前瘦了一些,少女时的圆润已经褪去,增添了几分成熟女性 的妩媚。可是睡着的表情,仍是一如从前,像个天真的孩子。
长睫在她脸上投下一片令人心怜的阴影。恍惚间时光倒转,他想起 很多年前的夜晚,她在他怀里睡着,表情那么安心,手却紧紧勾着他的 背,仿佛怕他会离开。
“修然?”叶听风试探的问询打断了他的思绪,抬首间,他的神色 已经恢复清明。
“司机到了,我们要走了,”叶听风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你 帮我叫醒她。”
身后脚步声远去,李修然盯着眼前熟睡的容颜,一时间没有动弹。 过了十几秒,才抬手,轻轻拍她的肩膀:“若依。”
羽睫轻颤,随即是迷蒙的眸光,仿佛还陷入梦境,没有焦点。
“修然哥。”猫一般的轻喃,却似带着无限渴望。
那一瞬,他感觉自己的心口骤然绷紧,于是猛地退开身。 他疏离的动作,顿时惊醒了还在迷糊中的若依,她愕然睁大眼睛,明白了方才的境况,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
“对不起,我以为……”藏在大衣下的双拳握紧,她轻声开口,“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理由道歉。” 我以为,还是从前。 我以为,你还在身边,不曾离开。 我以为,我还是你珍爱的那个人。
“是不需要道歉,”他淡然出声,“过去的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抬首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似乎想找出一丝破绽,可他背光而立,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地,连他的轮廓都变得模糊。 原来是泪。
克制不住的热意,在脸上汹涌。
她埋在他的大衣里,将那些懦弱的 泪水一点点压回去。
当叶听风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轻快的笑颜。
“我们走了,修然哥。”还是一样的称谓,这一次,语气里的意味却全然不同。
她把大衣递给他:“谢谢你提供的温暖。”
从前也好,如今也罢,他给的温暖,原来不过是借了的要还。
李修然沉默接过衣服,深沉的目光锁住她无懈可击的笑容。 眼看着他们双双离去,他只是站在那里,捏着大衣,没有松手。
一阵风过,指间她留下的那些泪迹,凉得沁骨。

疾速奔驰的欧洲之星穿过海底隧道,跃入早春的绿野。
午后阳光刺入眼帘,若依睁开眼,光影交错中,一时竟辨不清身在何处。
如果只是这样, 我必须停止这般痴迷, 我没有理由留下。
——耳机里,正好响起这一句。她忍不住轻叹,按下暂停键。
回到巴黎的柳宅,父亲还没有回来。她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拿了本书走到花园里。 樱花已经开了,远远看去,像粉白相间的重重云朵。
走得近了,闻到了清冷的花香。她伸手,轻轻抚摸那些稚嫩的花瓣。
从前在日本的时候,院子里也是种了差不多品种的樱花,染井吉野、关山樱和小彼岸。幼时不知怜惜花期短,有时为了落花的好看,还总是 调皮地摇树干。而如今,连碰一下,也怕把花瓣碰落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古人的诗句,实在太贴切不过。
也不知是看了多久的书,只觉花瓣无声静落,在书页上,在肩头。 若依抬首,望见天际绚烂的一抹红,一时有些失神,真的是时间老去,悄无声息。
“看来你父亲还是非常眷恋在日本的岁月,在这里种了这么多樱花。” 一道低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柳若依转过身,只见一旁的樱花树下站着一位陌生女子。剪裁讲究的米色套装衬着纤细的身材,简单的珍珠首饰,应该是已过中年,但保 养得很好,品位气质都一流。
“若依你好,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亡夫是溪云的股东之一。我叫 徐静,双人徐,安静的静。”
“静姨好。”虽然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但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于 是若依还是大大方方地换了称呼。
“你应该不记得我,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尚在襁褓之中,”徐 静微笑打量着她,“还是更像雍云一些,只是眼睛,却像是和你妈妈一 个模子里出来的。”
若依微怔,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腔。
已经很多年,她没有听过别人口 中提到母亲。
“雍云也是有意思,樱花树旁种科西嘉松,前者短暂,后者长久。 我以为他是浪子心,只追求一时的浪漫,却不知他原来也有停下来的渴 望。”似乎没有注意到若依僵滞的神情,徐静转移了话题。
“我以为这只是园艺师的想法。”若依淡淡应声。
“你父亲这般挑剔的人,怎么可能随便接受别人的安排?科西嘉松的花语是‘安居’。”徐静微微一笑,看向她。
“静姨好像对我父亲十分熟悉?”她问。
“也谈不上多熟悉。我们曾是同学,说起来他还是我曾经非常喜欢的男生,但那也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我们起了些矛盾,很长时间不再来往,但因缘际会,我先生后来和他成了生意伙伴,我们才恢复联络。”
“原来是这样,”若依点头,“虽然父亲不乏女性朋友,但我从来 都不费心留意。”
“也好,”徐静了然一笑,没有忽略她说“女性朋友”时加重的 语气,“留意了也没什么用,都不是他真正在乎的人,而且,他今天都 要过六十岁生日了不是?”
听见她语气善意的调侃,若依也放下心防,跟着笑了笑。
“我们都老了,”徐静也伸手触碰头顶一枝樱花,“到了这个岁数, 很多事情,该忘的就要忘,该看淡的就要看淡。就像这花,一直挂在枝 头,也很累吧。所以消逝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语气里,有些朦胧的情绪,若依辨不清,心里生出一些不安来。
回到客厅,柳雍云和程定之正站在窗前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搁在 沙发旁的一幅画。
“爸,听风说他有事要出差,让我说声抱歉,回头再另外给你补个 生日宴。”若依走过去,先打个招呼。
“他跟我打过电话了,”柳雍云看上去心情不错,“这孩子很是周到, 还派人送来了一幅画,说是贺礼。”
“哦,”若依微讶,没想到叶听风这个未婚夫这么敬业,“就是这 幅吗?”
“是,画的内容还应了你爸的名字。这孩子确实很费心思。”程定 之也不由赞赏。
若依的视线落在那幅油画上,变幻的色彩,涌动的浮云,充满力度 的笔触,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瞥见署名,她已经在心底暗叹叶听风 的慷慨。
“准岳父这么满意,看来婚期也快了,”徐静在一旁打趣,“找到 一个称心如意的人,不容易。”
若依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听风这样的男人,确实是许多人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是,她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 柳雍云这个生日过得出乎意料的简单低调。

若依记得他五十岁生日的时候,南法的溪云酒店宾朋满座,莺歌 燕舞。所以他前阵子说就几个人简单在家吃顿饭时,她在电话那头是不 无惊讶的。
当晚餐结束,用人把生日蛋糕端上来的时候,她才敢确认,这个她 也许从来都没有很好地了解过的父亲,开始变了,虽然她并不清楚转变 的原因。但是,比起从前那个风流倜傥、不甘寂寞的老男人,现在只和 三两个朋友安静过生日的柳雍云反而让她不适应。
待他吹了蜡烛,她让人把自己的礼物拿了过来,是一套滑雪装备。
“我看你之前用的那两套有点旧了。”她微笑着补充,“今年冬天,我可以陪你去试试这套新的。” 柳雍云一怔,然后才笑道:“好。”
“说起来,你们父女俩也是很久没有一起滑雪了,”程定之感慨,“我 记得依依小时候,还跟我们去上高地徒步,走得累了,就赖在地上不肯 起来。”
“是吗?我们也可以再一起去上高地啊,我还没去过。”徐静提议, “听朋友说,山谷里枫叶特别美?”
她说话的时候,是对着柳雍云的,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若依瞅了父亲一眼,只见他掂着红酒,微微失神。
“雍云?”徐静轻唤了一声。
他这才意识过来,含糊地“嗯”了一声。
若依狐疑地望向程定之,后者却微笑地问她:“听说你在酒店适应得还不错?你爸觉得你也差不多该接手家里的生意了。”
“是啊,前些年,你在外面任性晃荡,你学什么,做什么,我都没有干涉,但现在,也需要收收心彻底回来了。”
柳雍云正色开口。 若依有些惊讶:“可是我觉得,在酒店管理方面,我的经验还不足。”
“不足,就边做边学,餐饮板块有你程叔叔,你暂时不用分心,但 是酒店这块,是时候让你担当了,先从英国分店开始。”
“可是……” “不要让我失望。”清冷的语气,打断了她的犹疑。
“虎父无犬女,若依一定可以的。”徐静拍拍她的肩,打起圆场。
“程叔叔,爸爸为什么突然让我接手酒店?”送程定之离开的时候, 若依忍不住问。
“柳家的生意,你接手本来就是早晚的事,你爸也不再年轻,早点 让你磨炼更好,”程定之耐心开导,“他最近身体不大好,可能也想歇 一歇。”
“他身体有什么问题?”若依抬起头,有些意外。
“没事,医生说注意休息就好。”程定之揉揉她的头发,“早点睡吧,以后就真的要奔赴战场了,得攒够精神才是。”
若依点点头:“嗯,反正我还有你支持啊。”
程定之笑了,轻叹了口气。
目送着他的车远去,若依站在路边,耳边还回响着他临别前说的那句话。
“若依,我们都已经老了,以后,你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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