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雨，刚出机场，瓢泼大雨就朝他砸来。温启刚心情有点败坏，不坏才怪。怪事一桩接着一桩，急事也是一桩接一桩，这鬼天气，又成心跟人过不去。接机的是记者曹彬彬，还有一个子高挑的女孩。温启刚在广州不是没熟人，多，但他还是想从曹彬彬这儿开始。曹彬彬三十来岁，穿着古怪，温启刚印象里，他就没一次穿正经过。永远的休闲服，身上恨不得到处开洞，口袋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那件马夹他穿了有五、六年了吧，仍在穿，就跟甩不掉的情人一样，老是掉在身上，温启刚看着都急，问他是不是没钱买衣服，曹彬彬笑说，艰苦朴素，艰苦朴素嘛，共产党人的本色。咱干这行的，越朴素越好。温启刚鼻子里冷笑一声，曹彬彬一点不朴素，有时糟蹋起钱来，挺吓人。这天曹彬彬仍就穿着短衫，外面还是那件破旧得已经发黄的马甲，下身是又长又宽的休闲裤，到处挂着兜。女孩子却非常亮眼，长长的头发，焗了油，蓬松地披在肩上。一双眼睛非常性感，高挑的睫毛虽然是假的，但确实好看。穿着简单但很时尚，黑色紧身T恤，胸前有个大图案，很恐怖的骷髅，脖子里挂一串象牙项链，一看就是真货。温启刚心里惦了一下，这项链，价值不菲呢。女孩腿又细又长，皮肤白的耀眼，只穿一条刚刚包住臀的白色短裤，两条修长性感的腿非常耀眼地呈现在雨中。膝盖以下，却是一条很有特色的长筒靴子。
“你老还真来了啊？”曹彬彬一面递伞，一边开玩笑。
“没办法，情况紧急，不得不来。”温启刚一边说，一边将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这么盯着人家看真不礼貌，可是曹彬彬身边总有稀奇古怪的女孩。
“至于吗，一个劲道，能把老大吓成这样？”曹彬彬笑着，又指指女孩，“小山子，广州十大模特，很崇拜老大，嚷着要来。”
“是么？”温启刚又看住女孩，女孩冲他甜甜地笑笑，说了声温总好。温启刚应了一句，又将目光转向曹彬彬：“你不懂的，这跟写稿子不一样，快找地方，我要跟你细谈。”
车子迅速离开机场，曹彬彬带温启刚住进酒店。酒店不在市区，这是温启刚要求的，这次来，他不想热闹，也不想引起外界的关注，他要按自己的步骤行事。住好后，曹彬彬问温启刚想吃什么，温启刚说哪还有心思吃饭。曹彬彬说天塌下来饭也得吃，走吧，饭局我已操办好了。
温启刚跟曹彬彬的关系，既有点合作伙伴又有点战友的味道，这些年，曹彬彬在企业宣传与品牌扩展上，没少给温启刚出主意，温启刚呢，对曹彬彬的事业尤其所供职的《消费时报》贡献也不小，但这绝不是他们成为莫逆之交的原因。两人所以能有深厚的关系，关键还是思想上的相通，志趣上的相投。
曹彬彬硬拉着温启刚下楼，模特女孩小山子也在一旁吆喝，温启刚只好听他们的，一同往楼下去。这中间他知道小山子，姓王，广州去年选出的十佳模特，目前在一家模特公司供职。温启刚不明白曹彬彬把她拉来做什么，只以为是曹彬彬新交的女朋友，也没多说。到了吃饭地儿，曹彬彬才说，这次你来，目的怕只有一个，就是搞清立人所有背景，包括这个香港黑手。我把小山叫来，是她知道一些内幕，或许能帮你。接着又说，王小山在去年的模特选拨赛中，本来能稳拿第一，结果被人从中做梗，另一名排名很后的模特猛地窜了上去，最终夺了魁。
“当然，小山不是来寻仇，也不是借机说人家坏话。我交的朋友，请老大放心。”曹彬彬又补充一句。
原来如此！温启刚这才很感激地看了王小山一眼，同时跟曹彬彬说谢。脑子里，已经将模特事件跟孙立人联系到了一起。
三个人边吃边谈，曹彬彬将这些天新掌握的情况告诉了温启刚。“劲道”这两天动作很猛，除全力以赴准备大型经销商联谊会外，还加班加点生产新产品。
“这次上市的新品劲道，包装全是模仿你们呢，猛一看，简直就是冠丰园，而且广告词也差不多。”曹彬彬说。说着，眼睛冲王小山一挤，王小山利落地从包里拿出一罐凉茶来。温启刚一看，差点笑出声。像，像绝了。都知道立人集团是靠模仿和照搬发财的，就是没想到他会照搬名声赫赫的“冠丰园”。温启刚接过凉茶，仔细把玩一会，放桌上道：“这功夫，不得了啊，他真是做啥像啥。”
“这个都是次要，还有一个重要的信息，最近孙立人跟官方接触非常密切，以前他是不在乎跟官方打交道的，财大气粗，认为自己牛得不行，老给官方冷脸子，最近却热衷得很。”曹彬彬拿出一叠照片，全是孙立人跟官员吃喝玩乐的场景。温启刚扫了一眼，上面官员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相信这些人地位都不低。
“行啊大记者，连这套也敢用了，越来越有间谍的风格了，这位就沈新宇沈区长吧”他指住照片上一张相对年轻的面孔说。
“这不都是为了你老人家嘛，不过照片不是我拍的，找人。”曹彬彬诡异地笑了一下，道：“正是他，沈新宇，天塘区新任区长，。一个看似官不大但非常特别的人物。”
“怎么个特别？”
“背景呗，现在除了背景，还能有啥特别？”曹彬彬说着，又拿出一叠资料，上面是关于沈新宇背景的调查。温启刚看完，心里竟然打出一连串哆来。他到现在还不认识沈新宇，因为加力奇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天塘区打交道。但这些天来，沈新宇这个人天天在他脑海里闪现，温启刚除了琢磨孙立人，就是琢磨他了。温启刚在大陆干了八年，有个最基本的认识，就是大陆官员有两种人你得“敬重”，得怕。一是土生土长，在本地有深厚的土壤和盘根交错的关系。他把地方变成了一条河，他就是河里最大的蟹。还有一种就是如沈新宇这般空降型的，以前你可能听都没听过，更不知道他的官场背景，但是他一出现，官场的格局可能就全变了。
温启刚相信，沈新宇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刚才看到的那些背景资料，还有显赫的关系，不管是传言还是真相，都令人对他刮目相看。
“谢谢你啊，这些资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之前真是对他不重视，这下吃到苦头了。”温启刚冲曹彬彬说。他的话里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怅然。曹彬彬当然能听得出。“放心吧老大，这次我们一定查个清楚。对了，让小山也跟你说说吧，她那边还有好多新鲜事呢。”
“好！”温启刚愉快地应了一声，现在他是什么信息也需要，只嫌少，不嫌多。
王小山要说的，是一件看似跟“劲道”和“冠丰园”关系不大的事。她说，最近广州模特界都在传，有人在秘密组建一支模特队，或者叫模特公司。这家公司的名称叫“火凤凰”，招的是清一色青春靓女，对长相对身材要求极严，尤其三围，都是拿尺子量的，一点都做不得假。她最好的一个朋友，险些都要招进去了，可惜胸脯小了点，最终被淘汰。这家公司招了模特，在天塘区一家私人会所训练，课程五花八门，啥都有，最新奇的就是床技。
“床技？”温启刚被王小山的话吓了一跳，瞪眼看住她。
王小山脸猛地红了，一层胭脂色从她眼角处涌出来，又往四下散开。温启刚躲开目光，佯装喝水，脑子里却在想，王小山告诉他这些，到底有啥意图？
“小山，别羞，大胆说嘛，让温总长点见识。”曹彬彬一旁给王小山鼓劲。王小山这才冲温启刚地“嗯”了一声，接着将话讲完。
王小山怀疑，这家“火凤凰”，背后老板很可能是孙立人，目的哪是训练模特，真正的模特不需要那样训练。她心一横说，要么是色情，要么，给政府要员准备的，有人需要这些！
这顿饭，温启刚吃的算是有价值，尽管曹彬彬和王小山提供的信息有点乱，有些更需要进一步考证。但心里，对孙立人还有他旗下的公司，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回到宾馆，温启刚没像往常那样急着冲澡，拿出笔记本，在一个秘密文档里，将今天听来的还有自己琢磨到的，一并记录下来。时间过的很快，温启刚做完这些功课，已经凌晨一点了。他拿出手机，想打给高静她们，过部一下永江那边是不是已经全部撤离。又一想，这晚了打电话，会让下属不满。还有，高静对永江活动，那可是信心饱满，忽然让她们撤下来，还不知有多大怨气呢。
唉！温启刚叹一声，做企业，有太多难言的苦楚。比如这次，温启刚就不能把真实意图讲给她们，讲了，效果会大打折扣。可不讲，又会落下满地抱怨。
“洗澡！”温启刚扒掉衣服，把自己泡进了热水中。
温启刚决定，接下来自己要做几件事，一是迅速厘清立人集团跟政府这边的关系。眼下脉络基本清楚了，剩下的就是把最核心的东西掌握到手。第二，温启刚越来越觉得，立人的经营出了问题，这问题不是指“劲道”，而是立人大盘子上的，是产业结构层面的。甭看孙立人依然表现得天下老子第一，内心指不定早就凌乱了。温启刚从两个细节判断到这点。一是孙立人在区长沈新宇身上下如此大功夫，完全颠覆了他以前形象，证明孙立人目前急于寻求到政府的支持。还有，一个企业家整个模特公司做什么？绝不是好玩，也不是孙立人自己好这口。孙立人除老婆外，情人小三多得吓人，精力好啊。仅温启刚掌握到的，就不下十位。有人讲现在的企业家都是狼，这话不错。可狼有狼道，在孙立人眼里，模特算什么，就是影星歌星，只要他看中，照样有办法。去年还风传他跟某电视剧女主角轰轰烈烈呢。如果这家模特公司真是孙立人操纵，原由只有一个，就是上面有人好这一口，而且不止一人。孙立人绝不会只为一个沈新宇就搞这么大动静，用不着。看来他的网线伸得很长。所有这些，都证明他企业出了问题，温启刚必须搞清立人集团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林若真！
但是事情并不像温启刚想像的那么容易。第二天，温启刚开始约见方方面面的人，他把曹彬彬和王小山打发掉，自己单独行动。温启刚排在约见名单上的，有领导，也有行业协会的，更有同行业的老板和朋友。饭局连着摆了几次，茶也喝了不少，信息量却一点也没增加。让温启刚非常纳闷的是，这次来广州，整个气场变了。以前他到广州，迎接他宴请他的人几乎是在排队，大家在饭局上，气氛异常活跃，谈什么都毫无禁忌。天上地下，海阔天空，海量的信息朝他喷他。这次完全不一样，宴请的人倒是来了，饭局也热闹，但就是不谈。大家坐那里，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比如广州的天气啦，去年某次的台风啊，再就是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和段子。温启刚心里急，请他们来可不是漫无边际乱聊一气的。他急着把话题往“劲道”上引，但人们一下就噤声了。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包房，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
这天晚饭后，温启刚单独约了工商联一位领导，这位领导是黎元清至交，小时同学，这些年加力奇还有“冠丰园”没少得到他帮助。两人在一家茶室品茶，温启刚吸取教训，不敢太唐突，就想聊滋润了再往话题上靠，或者，期待领导先把话题说破。可领导就是不说，一个劲捧着茶盅，品茶声令人心烦。最后还是温启刚耐不住了，试探说：“这次来，就是想多了解一点信息，加力奇最近遇到麻烦了。”
“信息，什么信息？”领导刚品了口茶，差点呛住。
“还能有什么呢，您也知道，劲道盯上冠丰园了，动作很大。”
“劲道啊……”领导原又捧起茶盅，茶的热气遮住了他的脸，温启刚看不清领导脸上什么表情。领导将茶盅对在嘴上，也不饮，也不放下，就那么对了足足五分钟。就在温启刚快要耐不住的当儿，领导腾地放下茶盅，道：“启刚啊，你来的不是时候，饭还是别请了，茶也别喝了，没用！”
“究竟怎么回事？”温启刚紧着就问。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领导忽然仰起头，自顾自地笑起来。那笑让温启刚毛骨悚然。这位领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告诉他，不过临别时，送了温启刚一番话：“启刚啊，不是大家不帮忙，大家都有难处。你搞企业的，不懂我们这些人的困境。有时候，不让你讲话，半个字也不能讲，真不能。大家也急啊，可急有啥办法，只能憋着。憋着滋味不好受，真不好受。”说完，领导拍拍屁股，居然走了。
走就走，他竟然把单也买了。温启刚哪能让他买单，一个劲往自己怀里抢，领导又说了一句话。
“这个单还是我来买吧，无功不受?，你买我羞啊。”
这话说的，温启刚立刻哑巴了。木讷地陪领导出了门，送他到车上，眼看着车子离自己而去，温启刚那根神经，就是扭不过来。
从他到内地，跟领导和官员喝茶吃饭，啥时他们主动买过单？
这不是个好信号，真不是。温启刚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陌生得让人出汗！
很快温启刚就知道，这边官员们所以高度紧张高度敏感，问题出在区长沈新宇身上。沈新宇没到天塘区以前，天塘这边的政治空气还算透明，原区长跟区委这边，关系正常，有事请示汇报，区委呢，也积极支持区政府工作，对政府提出的事，区委这边也能放手。沈新宇到天塘区后，一切发生了变化，一开始是微妙的，不知不觉的。沈新宇爱说话，爱揽权，有意无意就要触碰红线。区委这边呢，书记卢少波本来也是位干将，但在政府换届后，他的积极性突然受挫，似乎没以前那么有雄心有壮志了。据说，政府这边换届时，区委那边原本也要换，卢少波要去省里，担任省委办公厅副主任一职。结果就在换届中途发生了变故，办公厅副主任另有人选，卢少波变动的计划落空。后来又传，卢少波调市里担任副书记，这似乎更理想，就在卢少波充满激情地等待时，这一许诺再次变空，市委副书记从另一个市调来，卢少波继续不动。不动倒也罢了，但最近风传，卢少波可能要离开书记一职，提前退二线，而且是原地退。这样的消息着实令人吃惊，现在领导干部几乎没这样着地的。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沈新宇。沈新宇这人太能上窜下跳了，自他到了天塘区，天塘区就没安稳过，先后两名副区长因为跟他作对，被调离岗位，安排的很不尽人意。区人大主任因为跟他吵架，对政府工作提了批评意见，尤其对沈新宇个人一些作法发出质疑和批评，结果沈新宇直接到省里告状，人大主任被提前免职。最近沈新宇又四处告卢少波状，说天塘区正是在卢少波多年主政中变得死气沉沉，各项指标掉到全市最后，干部队伍一潭死水，不见活力，经济建设四平八稳，没有创新。总之，沈新宇眼里，卢少波和前任区长这几年，天塘区一无是处。区长告书记状，按说很少能成功，但这次成了特例。最近一个阶段，卢少波到处挨批，情绪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正是因为他的低落，才让区里干部个个自危，谈沈色变。沈借机树立自己威信，打压和排挤异己，对干部画圈，凡是对他不恭者，一律被划入另册。
除这点外，造成市区及省里官员集体对沈新宇和立人失声的，还有另一重要原因。温启刚得知，最近围绕着沈新宇的大抓项目大铺摊子，省里形成两派意见，一派认为应该支持，没有项目就没有增长，就没有GDP。在一个全民追逐GDP的年代，沈新宇的做法没什么不妥，只能说他顺应时势，敢搏敢拼，省里应该对这样的干部寄予大力扶持。另一种相反的意见却说，沈新宇是在胡搞，盲目追求速度，不顾及天塘事实。这种只问速度不问效益更不问社会效益的做法，看似是推动经济发展，实则会对经济造成巨大破坏。典型的泡沫制造，一旦整个大环境发生变化，泡沫破灭，不但天塘区经济受损，整个市里甚至省里经济，都会遭受毁灭性打击。两派争执不下，主要领导又不急着表态，结果矛盾步步升级。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反对一方突然另辟蹊径，抓住白石湾开发项目大做文章。温启刚这次来广州，最大的收获就是对白石湾有了新的了解。以前白石湾在他脑海里，不过一小水域，一风景区。虽然听说白石湾大搞开发，但由于开发项目跟他所在的饮料行业不沾边，所以关注得很少。没想这一次，他听到了许多关于白石湾的神主。白石湾很敏感啊，原以为孙立人那两个项目是白石湾重点建设项目，错，据知情者讲，白石湾大大小小的项目不下百个，滚进去的资金能买下整个广州城。孙立人那两个，顶多算是中等规模，压根还排不上号呢。可见，这潭水深得跟啥一样。可小小的白石湾能装得下那么多项目吗？温启刚很是怀疑，等他弄清原委时，笑了。什么叫特色，什么又叫超前，也许，白石湾在当今大陆的经济神话中，算是一例。据温启刚目前掌握到的信息，白石湾一半以上的项目都是空壳，根本不存在，只是打着白石湾旗号，搞一个非常诱人的开发主题，将这个主题再延伸再扩展，一个神话般的项目就登场了。奇怪的是，这样的“影子”项目居然就能越过条条红线，取得政府立项，并能在银行搞到贷款。广州这边目前已形成一个关于白石湾的地下市场，一大批人围着白石湾，做空手套白狼的生意。炒来炒去，白石湾三个字是炒响了，牵扯进去的资金据说有几百个亿，但，真正能看得见的项目，十分之一都占不到。
孙立人所以成为敏感点，居然是他这两个项目真实存在，能看得见摸得着，而且已经动了工。
你说奇怪不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样一个荒诞剧，有关部门居然视而不见，批文一个接着一个，项目论证会一场接着一场，不明真相的外来投资者被诱来一批又一批。据说最近省里宗源副书记突然对白石湾发了火，跟当初强力支持白石湾项目的一位副省长拍了桌子，还有一种说法，宗源副书记在省委一次会上发下誓言，不揭开白石湾这个盖子，他就向中央辞职。此话一出，整个省里的空气陡地变紧，大家都感觉一场风暴要降临。可就在同时，那位副省长突然去了趟北京，回来后，整个省里空气变得更为紧张，关于白石湾三个字，忽然成了禁忌，谁也不能再提，包括宗源副书记，好像也不再提了。
受白石湾影响，天塘区还有市里，对白石湾，对经济发展，对项目建设，一时都成了禁忌。谁也不敢乱讲乱评，生怕这节骨眼上，讲错一句，引祸上头。
弄清原委，温启刚心里反而不太急了，他原以为大家的沉默和缄口是因为加力奇和立人，现在清楚不是，那就好。既然是大环境的，那就证明，立人并无特别，而且只要上面有异议，立人就会处在风口浪尖上，裂变也许是早晚的事。温启刚调整策略，一开始他是想见卢少波的，想跟他认真谈一次。温启刚跟卢少波的关系，说深也深，说不深，也可算是君子之交。前年有次，有关方面组织一次企业家跟地方官员的交谊会，温启刚有幸跟卢少波认识，两人一开始都很客气，彼此彬彬有礼，谈什么也是浅尝辄止，并不往深里去。但两人都能感觉到，他们是对味的，是属于能谈到一起的那类。不要以为这个世界上谁跟谁都能谈得拢，更不要以为天下官员都喜欢跟企业家做朋友，不是那么回事。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要看气场，气场相投，交流起来就滋润，气场不投，下多少功夫都是扯淡。要不怎么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呢。温启刚跟卢少波，算是少有的那种投缘之人，温启刚对行业形势的把握对经济政策的解读，还有对过快过热发展中诸多问题如何防范危机如何化解，对卢少波启发很大，卢少波非常喜欢听他谈这些。温启刚也不客气，既然卢少波爱听，他就将自己这些年所思所想，无保留地道出来，请卢少波批评。卢少波真诚一笑，批评不敢当，权当学习。温总啊，我们这些为官的，有时脑子空得很，看似什么也懂，什么也能在会上讲，但都是空话大话，要求别人去做的话，真正遭遇问题，尤其经济问题，不怕你笑话，我们是两眼摸黑啊。怎么会呢？温启刚礼貌地笑笑，为卢少波的坦诚和直率感动。从官员嘴里听到这些，不容易。官员最大的特点是什么，不懂装懂，什么也懂，什么也要他们说了算。卢少波如此谦虚，如此能把自己的心亮开畅开，让温启刚看到空白的地方，证明他在官员里是个另类。后来接触多了，温启刚更是发现，在他认识或交往的区一级领导干部中，卢少波是非常别致的一个。一个有头脑有抱负有思想也有作为的地方官。缺点就是不善钻营，别的官员热衷的那些，卢少波一项也热衷不起来。当然，温启刚跟卢少波关系的发展，还得益于另一个人，前海州市工商联秘书长、现已调到全国工商联合会任职的霍思燕。温启刚有次在饭桌上跟霍思燕说，他去广州，结交了一位新朋友，这人非常有特点，于是就将他对卢少波的看法说了出来。没想霍思燕听后哈哈大笑，是他呀，我以为温大老板又认识了多大的官员呢。一个官场里的寂寞者，一个对现实有点灰心想改变却很乏力现在有点悲观也想放弃的人，时代的弃儿。霍思燕说。你认识他？温启刚当时好不惊讶。我师兄啊，大学时代我们的学生会长，不过我当时是宣传委员，嘻嘻。霍思燕扮个鬼脸出来。温启刚差点重重给霍思燕一拳，怎么不早说啊，我还在为怎么能跟他深交煞费苦心呢。
温启刚跟霍思燕是很好的朋友，他们的关系超出了男女之间、官商之间的沟沟坎坎，有时候他们像哥们，有时候又像师生，更多时候却是一对无话不谈的益友。霍思燕很快告诉他卢少波的官场历程，以及许多跟眼下官场格格不入的言行。温启刚感叹，官场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庸俗者大显身手，浑噩者平步青云，反倒是那些有抱负有思想有见地的人却屡遭打压横遭排挤。霍思燕还告诉他，卢少波是她第一个暗恋对象。可惜呀，人家当时心口没我这个小学妹，正眼都不瞧一下呢。有了这些基础，再加上霍思燕几次做东，将温启刚跟卢少波拉在一起，让他们有了深度了解的机会。这次来广州前，温启刚电话里征求霍思燕意见，问能不能跟卢少波见个面，请他助加力奇一臂之力？霍思燕当下就触电般地高声警告，温总你千万别，我师兄最近正在难处呢，心情极度不好。
“难处？”温启刚当时并不理解，诧异地问。
“谁说不是呢，那边官场最近风云变幻，神秘得不行，种种传闻都有，师兄好像遭人暗算，怕是要离开舞台了。”
“啊？”
现在温启刚明白了，霍思燕说的风云变幻是什么，他能想到，这样一个背景下，卢少波处境可想而知。遂打消约见卢少波念头。
第二天，温启刚突发奇想，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要见沈新宇。这个念头把他鼓舞了，是啊，与其这样毫无作为地乱碰乱撞，不如直接去会会这个被传闻包裹着的神秘区长，见见他的庐山真面目。想法一出，温启刚便加紧行动，这次他没找地方领导给他牵线搭桥，既然沈新宇来自北京，那就直接让北京的官员说话。很快，温启刚有了消息，北京一位私交很好的官方朋友跟他回电话：“见面的事我跟他谈了，人家好像不大积极，不过你温总的面子他还是得给。我把电话给你，明天你跟他秘书联系。”温启刚说行，记完电话，朋友又多了句嘴：“怎么想起跟他见面呢，不会有事求着人家吧？”温启刚赶忙说没有，只是礼节性拜访。朋友又说：“我就说嘛，堂堂的加力奇CEO，全国叫得响的企业家，有事也不会求到一小区长头上。既然你非要见，我也不拦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这人很无趣，自高自大，恶习很多，你要做好失望的准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