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讲述了几个复退军人回到家乡开创人生新征程的曲折江湖。在混杂着商场、黑道的欲望都市中,他们有的见利忘义;有的沉沦堕落;有的则在人性冶炼中愤然崛起…… 爱与恨的交织,演绎了一个个曲曲折折悲欢离合的故事;生与死的磨砺,展示了一代青年坎坎坷坷的命运。

3. 公司垮了
又一个春天到了,柳树长出丝丝嫩芽。天空开始有股潮潮的气味,虽然风仍在欢叫,但播种的季节是人所企盼的,人们脸上还是满含希望的笑容。
昌盛公司的总经理张中却笑不起来了。
市场真是个万花筒。就在前一个月,沙洲的大板瓜子仍被看好,求购的电话、传真应接不暇。张中认为这是个机会,组织了几百吨瓜子,积在库房,做着发财的美梦。没想,就短短一月,大板瓜子忽地成了一堆狗屎,谁也不想去碰。
据统计沙洲的瓜子只卖出去了三分之一,没出去的三分之二中昌盛公司就积压了三分之一。出货的价比公司的收购价低几个点,库房的货值眼睁睁贬了五六百万。
面对公司的全体职工,张中无可奈何地说:“如果不想个办法,按目前的形势,亏损还不止这个数,银行的近千万贷款让我拿什么还?”
张中说完看着大伙,满眼的企求。看着看着,他越想越怕,双手抱住脑袋,一声不吭了,叶飞一直用余光打量着他,叶飞忽想起一句俗话:“顾头不顾腚。”眼前不知怎么晃出张中领着小背心的情景,又闪现出张中坐在高背椅上骂他和老科长的情景,不由得暗暗一阵好笑。扭头看了看老科长,只见老科长双臂抱胸,两眼仰望着天花板,叶飞的目光也转到天花板上,天花板水迹斑斑,像张地图。
“你们倒是说话呀!”张中似乎在哀鸣。
“要不压货,该多好啊!”半天,代替老科长职位的丛南说。
“就是啊。”“市场真难伺候!”“该怎么办呢,要是不压货边进边出,说不定还有赚的……”开始有人嚷嚷,但说这些话顶什么用呢,在眼下这个时候。
“这种事早应该想到的。”老科长终于说话了,屋里安静下来,都把目光聚到他身上,“今年沙洲瓜子是历史上产量最多的一年,全国各地农副产品都不同程度出现难卖的情况。市场是有限度的,利润大风险更大的生意,更要遵循市场经济规律,否则单凭兴趣和过去的老经验,只能栽跟头。”老科长说完依旧望他的地图。
张中听这话很不舒服,他瞪了老科长一眼说:“你早怎么不讲,马后炮。”
“早讲?”老科长忽地站起来,双眼盯着张中说,“早讲,这公司有我讲的份吗?再说,我讲了,也得有人能听进去。”
公司开了整整一天会,除了制造满屋的烟雾外,没有人能提出一个可行的建议。公司发生这么大的事,张中不得不对组织汇报。他硬着头皮走进胡红国的办公室。
“你是干什么吃的?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不出张中所料,他刚开口没说几句,胡红国便拍案而起了,张中双手合着夹在膝盖之间,低着头。“我派你去公司是去赚钱,你倒好,一分钱没赚到,反而给开了这么大的窟窿,你自个儿说,我要你有什么用?”
张中有点听不下去了,他抬头张张嘴,但忍住什么都没说。心里只恨这个不把他当回事的市场。可胡红国不管市场,他见张中想要申辩,气更不打一处来。“咋的了,还嫌我骂你了,我骂错你了?好,我不骂你,你有本事,你赔!与我何干,公司是你承包的,你是公司法人,你走吧,我不骂你。”
话音一落,胡红国双眼盯着张中,张中连眼都不敢拿正看他,哪敢走!遇上这个事,挨骂就挨呗,心里指望胡红国能拿出个法子来,这日子太难熬了。银行、税务、退货单等等,搅得他如进了炼狱。人整个瘦了一圈,头发不再油光,脸庞不再红润,嘴唇结了一层疤。胡红国看着,看着,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拿起烟扔给张中一根,没想,力用得小了些,扔在了地上。
张中赶忙起身,拾起烟,掏出火机凑上去,给胡红国点上。胡红国吐出一口烟,说:“不是我骂你,你也太大意了。过去,李刚把昌盛公司搞得红红火火的,我们把他撵走,目的就是为了你,可你……”
张中咬了一下嘴唇,吭哧了半天,还是问:“老局长,死瓜旱在这个湾里了,还望老局长你给个法了,渡渡这难关!”
胡红国没有应声,只长长地吸着烟,张中巴望着,巴望着眼前这个硕大的脑袋能给他想出个法子。胡红国沉思了片刻,把烟掐了,声音不大地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上,到家里来。”
虎子约叶飞去喝酒。晚饭后,叶飞来到“红磨坊”,叶飞看着门庭若市的景象说:“挺红火的嘛!”
“那是,你不看这是谁干的!”虎子有点儿得意,叶飞看他那样,知道这小子飘了起来。
虎子让服务生拿来酒具,两人就坐在厅里开始对酌。自打邱月去了上海,两人渐渐少了摩擦,邱月一直在两人心中存在着,但谁也不提起,也不问。叶飞一次开玩笑骂虎子重色轻友,虎子骂叶飞是傻蛋,既轻友又不重色,弄得谁也不好受。骂过了,笑过了,邱月就在时间的凝滞中搁下了。
两人聊着天,碰了碰杯,叶飞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心里也很开心。虎子又一次招呼客人回来,满脸开满了花。喝着酒,两人聊起黄浩,虎子说:“小广东的这套也还真管用。”
“你现在想起他的好了。”叶飞接过话说,“说洋一点,这叫策划。市场经济,什么都是钱,换了别人,你不得出几个,你还把他骂得半死,我真替他叫屈!”
“就是就是。都怪咱这坏脾气。”虎子连声说。
黄浩给“红磨坊”填补了不少空白,他把南方的那一套理念都搬给了虎子,他告诉虎子:“酒楼的硬件每一家都差不多,吸引客源的关键还是靠软件,靠服务挣钱。”从微笑服务到跪式服务到全方位服务,“红磨坊”的服务生大都经过黄浩的调教,这些服务理念在沙洲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中国人吃喝玩乐的内容真是丰富,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不知不觉,一瓶酒空了,叶飞看看表,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想起有张熟悉的面孔进去了还没出来,也真是佩服,佩服他们洗个脚能折腾这么长的时间。
叶飞对虎子说了,虎子说:“管他呢,这些人都是钱胀着呢!我是热烈欢迎,欢迎他们投资,别的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再说我干吗要管呢?我管得住这儿,他们会去那儿,我何苦放着钱不赚呢?”
正说着,一位挺着啤酒肚的客人,一手捋着头发,一手握着手机,边讲边从里间出来,虎子赶忙迎上去,点头哈腰,请他过来一同喝酒。叶飞看着虎子的样儿,知道这主儿有来头。看他转过头,看自己,赶忙站起来,虎子拉着客人的手对叶飞说:“这是市公安局的姜处长。”指着叶飞对姜处长说:“这是我的战友叶飞。”叶飞伸出手握着姜处长胖胖的手说:“幸会,幸会。”虎子招呼姜处长入座喝酒,姜处长摆摆手说:“今儿不行,没闲工夫喝酒,这不刚洗个澡,电话就催过来了,还是你们俩继续喝吧!”虎子又盛情了一番,看姜处长真的有事儿,便将他送出门外。门外早有一辆车等待姜处长,姜处长上了车,摆摆手走了。
两人又回到酒桌上,叶飞问:“你几时也学会装孙子啦?”
“还不是逼的,上次应该有点儿教训。人在江湖,什么本事都得学,像我们这些有特色的地方如果没他们的保护,能生存下去?”
“这些天不见,你还长了见识了!”叶飞调侃了虎子一句。
“这都是学来的,没法子的事!”虎子说。
两人又喝了几杯,叶飞看那张熟面孔也从里间出来了,红润的脸上挂满美滋滋的笑容。虎子又起身,笑脸相迎,吩咐小姐埋单。桑拿是按钟点收费的,叶飞刚看了看表,对虎子报出的单价有点好笑。
虎子送客人到门口,说了些欢迎再光临的客套话后回到酒桌上,见叶飞抿嘴笑着,有点不解。
“无商不奸啊!”叶飞叹了一口气说,“还记得老头的电话亭吗?”
虎子一愣,忽明白了,随即也笑了,他看着叶飞,摇了摇头说:“社会就这么邪,你老实,有人骂你傻;你奸,有人骂你黑心。你怎么做,都有人骂你。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钱装在自己的口袋里,心里才最踏实。”
“嘿,理论还不少,社会公德全都让你这号人糟蹋了。”叶飞骂了他一句,但想想普遍的欺诈、失信现象,又叹了口气说,“这社会谁都骂人坑人,可谁也不放过能坑人的机会,自觉不自觉地,加入到尔虞我诈无规则的游戏中。”
“没治,20世纪50年代人育人,60年代人整人,70年代人防人,80年代各人顾各人,90年代人宰人。富的就是投机倒把,发的就是坑蒙拐骗的财。我的信条是兵以诈立,商以奸立,人以诚立。”
叶飞看着他,又摇着头笑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叶飞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醉了,一觉醒来,发现睡在虎子的床上,揉揉眼,下床推了推睡在沙发上的虎子。虎子被推醒,问:“大清早,你干吗呢?”问完背过身又闭上眼睛,叶飞看着他也没法,他知道这伙人的早晨都从中午开始,于是叶飞洗了把脸,回到家。
叶母看见他惊问:“你没去上班?”
“上什么班?”叶飞没好气地说。
“你这孩子,昨儿你走后,公司打来电话,通知今早上班,说是开什么重要会议。我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知道去了单位……谁料你玩得现在才回来……”叶飞不想再听母亲唠叨,就去了公司,看见院内停着好几辆上档次的轿车,心里慌了一下。
公司里静悄悄的,叶飞跑上三楼,轻轻地推开门,溜了进去,悄悄坐在后排,左右看看,见没有人瞧自己,才坐直了身子。胡红国正在讲话,旁边坐着几位市上的领导,张中坐在边角上,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会议开到中午一点多钟,这个领导讲几句,那个领导讲几句,最后,胡局长又总结了一番,这才宣布散会。领导们走出会议室,会议室里有了议论,声音越来越大,叶飞看着领导们钻进轿车,司机打响了喇叭,驰出了大门。
叶飞想起会议内容,气就不打一处来,“公司到了这个份儿上,全是市场经济惹的祸。每人五十吨瓜子摊销,价格不能低于进货价。低于进货价的亏损自个儿贴补。按进货的价格,只有鬼才要。有风险了,张中一纸检讨,工资下调一百块钱,就算处理?真是活见鬼!”
叶飞一个人心里冒着傻气,没有发现老科长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他。会议室的吵闹声渐渐转移到楼梯大院。叶飞搓搓脸,转身才看见老科长,老科长问:“小叶,这五十吨货咋办呢?”“还能咋办,晚上睡觉找找孙大圣帮忙呗!”叶飞给了老科长一个苦脸,老科长盯着叶飞看了看,长叹了一口气,叶飞给了他一根烟,两人点上无语相对,摇摇头,下了楼。
刚推开玻璃门,安莲过来说:“张科长,咋办呢,这五十吨货不是明摆着往死里逼人吗?世上哪有这个道理……”安莲喋喋不休,叶飞感觉脸上点点潮湿。他对这个女人,从来就没有好感,过年过节分鱼分果,她非要大一点的,达不到目的就喊喊叫叫,说这个得了便宜,那个拿了大头,鸡毛蒜皮之类的事,也要事事得优。虽然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还是让人难以谅解。本来,心里就烦,听她嚷嚷,觉得心里到处都冒火,便说道:“划不来,不会不去推销,让它烂在库房,头不就轻了。你不堵这个枪眼,不炸这个碉堡,大家能过上幸福生活吗?”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安莲眼睛突有一道亮光,转身跑向围在花坛前的人群,大声地说,“叶飞说得对,咱大伙都不去推销,都顶着,看他张中咋办!”人群中又是一阵嚷嚷,叶飞不想参与进去,独个儿回家。
吃过晚饭,叶飞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叶母看他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唠叨了几句,叶飞觉得心里憋气,换上鞋,出了门。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叶飞觉得自己太渺小了,电影电视屏幕上的主人公内心有什么不快,风、雷、雨就会来做伴,自己已快近三十而立的坎儿了,还是做不得葫芦解不得瓢。他站在巷口,看见还未吐芽的槐树,心仿佛回到很久以前。他有些发呆,没有看见面前骑过了辆自行车,骑车的是位小姐,她原以为打打车铃叶飞就会礼貌地闪到一边,没想车到跟前,叶飞不躲不闪,似根木头,一点儿条件反射也没有,那女的心一下慌了,刹车也不是,拐把也不是,左晃右晃,眼看前轮就要撞到叶飞,叶飞还没躲的意思,自己更没了方寸,就这样一天美好的心情被狠狠的一跤摔破了。抽出车下的身子,也不顾亮艳艳衣服上的尘土,那女的摆开架式骂了起来。叶飞莫名其妙了一阵,明白了,他双手抱拳,笑着扶起自行车,小姐没好气地扭过车把,瞪了叶飞一眼,骂咧着走开了。叶飞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小姐骑车扭动着的屁股,想起了张洁,便走到巷口拐弯的电话亭给张洁挂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的是男人的声音,他问叶飞找谁。叶飞说找张洁,男人停顿了一下,问有什么事,你是张洁什么人?这么一问,叶飞为难了,便编了谎说是同学,男人又问叶飞的名字,叶飞照实说了,叶飞说完又问张洁在吗? 对方却挂了电话。
叶飞摇了摇头,慢腾腾地放下电话,转身准备走,却被守电话的大娘叫住,叶飞才想起忘了付电话费,他掏出几张毛票,揉成了团,扔到了里面。
叶飞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街朝前走,他什么也没看到。脑中几个女人的模样轮换着,他看到云云的长发,听到了夏雨的呻吟,看到了邱月的背影,听到了张洁的大叫,这几个人像川剧中的变脸,忽隐忽现。叶飞摇摇头,坐在台阶上,点了根烟。
他木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腰间的呼机响了,他看了看是张洁的号码,感觉浑身没一点力气,像块雨中的土坯。
张洁不见叶飞回电话,七想八想一阵,取过话机,连按了几次重拨键,无果,便发愣地蜷在沙发上。张洁从老头的审问中知道叶飞来了电话,她也好几天没见叶飞了,心里怪想他的。
张洁很容易地对付过了老头的审问,并异常主动地为老头放水,宽衣,把老头推进浴室,就呼了叶飞。张洁想叶飞可能是生气了,又想叶飞的呼机是不是没电了。电话铃突然响了,她听见是叶飞的声音,赶忙说:“老头回来了。”并对老头的不礼貌连声道了歉。叶飞说:“没什么,他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了。”张洁却不让他放电话,在话筒里连给了他几个响吻,两人一时都没了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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