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枪一支,未闻炮声震天,打得妻子离散,锡纸半张,不见火光冲天,烧尽田地廊房。毒啊!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沙洲的戒毒所设在最西北的红柳湾里,也许是建设者有意让它和公墓为伴,以告诫人们它也是生命的另一种终结。林子匆匆找到飞子,林子说昨晚的一次行动中,警方捣毁了依靠卖淫吸毒的娘子军,收容审查时他忽然发现云云也在其中。叶飞呆了,林子的消息无疑是声炸雷,林子看着他说:“去看看吧,我们找到了她爸爸,她爸爸喝得像摊泥,大骂没有云云这个女儿,并把我们赶了出来。”“挺惨的。”林子接着说,“飞子,现在她最亲的人也只有你了,去看看吧!不管怎样的结果,但彼此都曾经拥有过。”两人来到“红磨坊”,虎子给了叶飞车钥匙,说:“我就不去了,等会儿,得招待各路诸侯,改天我再去看她吧!”黄金色的沙丘似波浪般一直滚向天际,空荡荡的如死一样沉寂,偶尔闪过簇簇谢了绿叶的红柳在风中微微摆弄,也只有它才显示出这苍茫之中也可以拥有生命。叶飞一言不发,全身的劲儿都用在了右脚上,吉普车扬起层层沙尘,没多时,就到了戒毒所。叶飞一脚刹车,吉普车一个大调头,林子的头差点摔出了挡风玻璃。云云被隔离在一个单间,叶飞和林子推门进去,云云正静静地躺在小床上,林子轻声地对工作人员耳语了几句,白大褂的身影出了房间,房间死一样的寂静。云云俏丽的脸已肌瘦苍黄。那个令许多男人为之心动的云云就是她吗?叶飞呆呆地看着,泪不知什么时候挂满脸庞。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嘶哑的喊叫,原本静静躺在床上的云云听到这声音忽地翻起身。她看见了叶飞,惊恐地睁大双眼,身子向床角缩去。叶飞的双手毫无知觉地扶住云云不停颤抖的双肩,云云不敢对视他的眼睛,就在突然间,云云抓住叶飞的手,连声说:“给我一点点,就给我一点点,让我干什么都行,给我一点点,快给我一点点……”叶飞的惊呆被云云的疯狂惊醒,他使劲按住云云挣扎的身体,可云云就重复着一句话:“给我一点点,就给我一点点。让我干什么都行……”叶飞气恼地抽出手,朝她脸上给了一个巴掌,云云被打倒在床上,双手捂着脸看着叶飞,悲惨地放声大哭。“云云,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叶飞痛苦地闭上双眼,他以为被抛弃的爱情只剩下伤痕,他以为缱绻的思念已成为远去的鸟鸣,他以为往日的恩怨已了却了,心已成了死的沙海。不想,深痛的泪水,云云的哭声宛如刀在割裂自己的心,他不知道心有多少条血口在流淌鲜血,只觉得身体不停地往下沉,沉到一个深不见底满是血的深渊。林子叫来医生,给云云打了一针,云云渐渐安静下来。医生问叶飞和云云是什么关系,叶飞说是兄妹,医生说,现在病人情绪的稳定很重要,最需要亲人的理解和鼓励。叶飞问云云的病情,拉住医生的手,说:“多让你们费心了,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她。”医生让他放心,说病人的毒瘾虽然很深,但仍有一丝希望,这需要时间。云云被打了一针,渐渐沉睡,叶飞和林子默默地离开红柳湾。回到沙洲,叶飞送林子上了警队,林子说:“这几天你多去看看她,小芳工作上有点麻烦,我还得找个人帮帮忙,调个单位。”“咋了,干得好好的,专业也对口,干吗换个单位?”叶飞有点不明白。“哎,一言难尽,回头再给你细说。我先走了。”李刚终于走了,康师傅也走了,胡红国派来张中任总经理,张中来公司的第二天,在沙洲设宴。叶飞请了假,没去,邱月也没去,两人去了戒毒所。回来的路上,邱月心情很复杂,她怕云云割去叶飞的一部分感情,同时,又觉得云云实在可怜。过了几天,叶飞上班,发现公司里多了位职员,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进办公室便脱掉青色羊大衣,露出小背心下鼓鼓囊囊的曲线。叶飞一打听,才知是张中刚刚招聘的秘书,张中走到哪儿都带上她。叶飞发现张中阔了,很有派头,大背头梳得溜光,衬衣雪白,西装笔挺,领带鲜艳,手常戴一双黑色的羊皮手套,张中没聘司机,自个儿开着“沙漠王”。张中上任后一月,便和胡红国、小背心去深圳、珠海了。公司没什么业务,只有扑克甩甩,打发时间。叶飞依旧抽空去看云云,云云的情况有所好转,但邱月的心却被撕得生疼,爱情是自私的,叶飞问她去不去,邱月一个转身,一句话也没有。云云满怀喜悦地等待叶飞的到来,叶飞说过今天会来看她的,她几次跑到门口,看到的只是漫漫黄沙。天依旧一种颜色,入冬的第一场雪终于飘了下来。云云抖抖肩头的雪回到宿舍,独守一间宿舍,看着窗外枯叶散尽的枝杈在细雪中撑着一片凄凄的风景,偶尔其上停留一只灰色的麻雀,却又低低地掠过冷俏的树枝,去寻她向往的归宿。看着,看着,云云在胸口胀积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沉沉的暗夜将至,这眼泪化作哀愁的号哭,她觉得心凄凄地发冷,看样子叶飞是不会来看她了,心这么想着,泪水又涌出来,痛苦、悔恨袭上心头:“我有什么资格再企求他的恩赐……”过去的一切如一场噩梦,自从喝进翔子的人头马,迷迷糊糊和翔子赤裸裸地躺在一起,她就感觉自己在沙洲的生命结束了。走吧,沙洲是没脸再待下去了,该守的没守住,不该跳的却跳了进去。她跟翔子提出带她离开沙洲,翔子答应了。来到省城,过了几天豪华奢侈的生活,吸了几支特制的香烟,张翔就渐渐没了踪影,而此时的她已离不开小小的锡纸了,飘飘欲仙的感觉对一个血痕累累、独处异乡的人来说绝对是最大的解脱,她越陷越深,在卖粉的小店里,她结识了卖给她粉的青年,次次地吞云吐雾,飘走了口袋里的最后一分钱,也把她飘上忘了自己是谁的天空。她飘到卖给她粉的青年的床上,她受不了,受不了全身的肌骨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的痒痛,受不了涕泪涟涟、头晕眼花、似人非人的感觉。渐渐地,她人生的目标就是怎么弄包白粉来度过难挨的长夜。她一次一次地跟陌生人上床,一次次地躲在墙角展开小小的锡纸……云云这么想着,脑中突然间又回忆起满足后那四肢舒展,飘飘欲仙的感觉。这种渴望越来越强烈,她觉得自己掉入了滔滔大海,远处浮着一块木板,手极力地伸展,去抓那块木板,她使劲去抓,全身的力气都系在五指,心跳加快,手足不住地发冷颤抖,从骨缝深处生出一阵阵痒痒的无法承受的疼痛。云云使劲地撕着自己的头发,像是抓着那块木板,却怎么也漂不到岸,她从床上滚下来,滚到地上,苍白的脸痛苦而狰狞地扭曲着,她发出了尖叫,干吼。这声音惊醒了医生,他们匆匆冲出值班室,三个人按住云云,强行给她打了一针,慢慢地,云云安静了下来。北风刮得古怪,一连几天,刮得高高的杨树喘不过气来。云云的心沉到了零点,当她得知自己吗啡中毒导致五脏俱坏,心反而有点平静。肺部最先有了强烈的反应,她日夜不停地咳嗽,什么也不想吃,叶飞看着她虚弱得像木棍样的身体,没法不陪着她。叶飞的种种举动,由于其直接的或者潜在的性质,却加深了邱月的忧伤,她的心酸溜溜的,却没法跟叶飞闹。叶飞提出让她同去看云云,她心里很乱,总是借故推托。叶飞知道她的心思,但他又实在狠不下心置云云于不顾,云云已够惨的了,在某种因素上,云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不能说没有一点责任。云云的病情和她的痛苦,深深揪着他的心,以致他接到医院的电话,不假思索地就赶了去,忘了今晚是邱月的生日。他赶到医院,云云因病情突发失去知觉已躺在急救室里整整一个下午,叶飞焦急地守候在门口。下午八点,急救室的门才打开,待云云恢复知觉已是晚十点多钟。云云睁开眼,看着疲惫的叶飞,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叶飞让她躺下,说手术后身体需安静,不要激动,云云却伸出双臂抱住叶飞,恰在这时,病房门推开了,邱月满脸是冰地站在门口,刹那间,邱月呆了。忙碌了一天,满心充满甜蜜地等待叶飞为她来祝贺生日。等着等着,外面只有干吼的北风,她有点放心不下,她知道叶飞在守候云云,她只想问个明白,叶飞为什么不来。推开门,却看到她最不情愿看到的一幕。邱月疯了般地跑下楼梯,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倾倒了,她听见了叶飞急促地喊着她的名字,她却一分钟也不想再见到他。跑回家,她关上门,背靠在门上,胸脯不停地抖动。叶飞在门外不停地敲门,低声地呼唤,叶飞的声音使她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叶飞最终也没敲开门,对面人家探出脑袋,一双搜索的眼睛迫使他离开。邱月听见叶飞渐去的脚步声,心里多么想打开门,跑下去,扑进那坚实的怀抱,与叶飞紧紧相拥,浑身却没一点力气。叶飞的脚步声牵得她心肠阵阵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