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楼旁的小店,叶飞厚着脸皮赊了一条烟和一瓶酒。这一天,活倒是找到一个,但必须要有不怕臭的精神。叶飞在路旁的一根电线杆下发现一张招工启事招清洁工,要求身体强壮,能吃苦耐劳,并具备初中物理水平的有识之士。叶飞去了,是一家专门负责清扫厕所的公司,具体地讲就是一家负责清掏没有下水冲洗的厕所公司。具备初中物理水平才能操纵其劳动工具——一台小型离心泵。叶飞从没想到自己能动心,但也没有立即下决心,他一直朝前走着,他习惯去那个地方。在他的四周,全是黄澄澄的寂寞,全是黄澄澄的飘忽,他站在陷脚的沙路上,眼望着似海浪般滚向天边的沙漠,斜沉的太阳模糊了他的眼睛。黄色是什么?他问:是丰收的呼唤,是低俗的象征,还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毁灭?他真想大声问问这死一样静静的沙漠,你的春天迷失在哪儿?叶飞面无表情呆呆地立着,任这博大的沙海耐心地等待内心的冲撞。脑海中,翻腾的沙丘一直重叠至天际,他依然长久地看着延绵不绝的黄沙。远处一簇红柳红红的,像火燃烧,让他发现了死亡之海中也有美好。他终于记起手中还有瓶酒,就把酒瓶对在嘴边狂饮起来,直到透不过气才把它放下,瓶中的酒已所剩无几。他假设面前的石块就是胡红国,甩手将酒瓶狠狠地砸去。只听砰的一声,酒瓶碎了,石头仍牢牢地稳固在沙中……叶飞自感是醉了,他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嘴里在喊叫些什么。他模糊地又看见灯光,他觉得整个沙洲都在旋转,他弯下腰,用手去摸,他纳闷,这楼怎么都朝下?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人,他并没有看见叶飞,车到叶飞身旁,叶飞突然起身,把他吓了一跳,自行车拐了个方向,冲向路旁的台阶。中年人扶起自行车,想大骂一声,但见叶飞胡言乱语,赶忙推开自行车,走出四五米才回过头来大骂:“杂种,喝点猫尿不回家躺着,当心车撞死你……”“你……你说啥?”叶飞听了跑步上前,一把拉住自行车后座。中年人大概见过的醉汉多了,富有经验,知缠不过,赶忙道歉,最后才在叶飞的骂骂咧咧声中踏快自行车走了。“敢骂我?妈的……”叶飞觉得很有趣,又嘟囔着朝大街上走去。大街上,顷刻响起急促而刺耳的刹车声。叶飞走到路中央,他歪着头,斜着眼睛,愉快地看着一辆辆急急躲开他的轿车……又一辆车过来,一直走到跟前才发现叶飞,急忙躲避,差点撞到隔离墩上。司机气得探出脑袋大骂:“傻?菖,找死?”“嗯,你又开着车来骂我……”叶飞摇晃过去,想找个砖头怎么也找不着,却感觉衣领被谁揪住了。叶飞探头一看,这才发现揪住自己大骂的是个警察。警察身材高大,捏得叶飞口腔里的唾液顺着嘴角下流,叶飞怎么也挣不脱。警察差点把叶飞拖倒在地上,他把叶飞拖进车里,问他家住哪儿。叶飞不停地摇头,他感觉有点困。拖叶飞的警察忍不住想给叶飞一个嘴巴,被车内另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拦住了。叶飞看着,突然嘿嘿笑了。年龄稍大一点的警察耐心地等着,他觉得是时机了,又问叶飞家住哪里。叶飞仍摇头,仍嘿嘿地笑。拖叶飞的警察说干脆放在路边算了,风一吹,清醒了不就回去了。这话提醒了老警察,他让先前拖叶飞的警察开车,自己把叶飞扶在车窗边,摇下玻璃。车子动起来,叶飞感觉脸被凉风扫着,浑身哆嗦。老警察每经过一片居民区就问是不是,叶飞不再笑了,但也不说话了。他其实被风这一吹吹醒了,但他知道如果这时就醒了,麻烦也就醒了,索性仍假装,不理不睬。老警察仍有性子,他看叶飞不再笑,觉得会有美好的结果,就让开车的警察放慢车速。叶飞仍装醉,但也给老警察表演开始清醒的动作。车转到南关,叶飞看见沙洲美食娱乐城的招牌,心里想老警察为什么这时不问?老警察似乎心有感应,不失时机地问了一句。叶飞说到家了,老警察轻轻地打开车门,扶叶飞下车。“能行吗?”叶飞还歪着头,但点了点头。叶飞走进娱乐城,燕子认出了他,急忙跑过来扶着并喊虎子出来。“哪儿喝的?”虎子见叶飞满脸秽物,忍不住笑起来。他把叶飞扶进室内的沙发上,让燕子拿来湿毛巾,亲自帮叶飞擦干净,又倒杯水让叶飞喝下去。一股清流润清了火辣辣的喉咙,叶飞长长舒了一口气。虎子看着叶飞,笑问:“在哪儿喝的,怎么喝成这样?”“哎!自个儿消愁,我总得给梦找个去处。活人真他妈没劲,人一个个他妈的干吗要活呢?”“又咋的了?还为那丫头想不开?”“别在我面前提她,提起她我伤心。”“伤心是种说不出的痛,看来,你是感觉出来了,我懂了。”虎子半开玩笑地说。叶飞也笑了,但笑后叹了一声,他对虎子说:“其实,那劲儿已过去了,时间真是最好的药方,相信你也有同感,只是你不说罢了。本来也没什么,只是她跟石磊,我心里难咽啊!”“难咽也得咽,这社会谁也左右不了谁,无法改变它,就让它改变自个儿吧!”云云从手袋里找出钥匙打开门,熟悉的家看起来比以前更陈旧了,但隐隐有股亲切的感觉。云云看见桌上有张报纸盖住什么,走过去撕开,原来是两个冰冷的馒头和一小盘咸菜,喉头不觉涌上来酸水。“爸爸过得很苦。”云云在心里说,她放下手袋,开始清扫起来,房间除了一张椅子和沙发前的茶几没有灰尘,其余的都集结着一层薄薄的沙粒。云云用手巾仔细地擦着,看着桌中央母亲的遗照,她忍不住哭了。房门被人打开了,云云见爸爸回来了,忙揩揩泪站起来,眼睛凄凄地望着他。李建国见是女儿回家,脸沉了下来。云云低低地叫了声爸,李建国却没理睬,只将手中提的菜袋扔在桌上。云云看父亲很是苍老,仍旧戴着软绵绵的蓝色鸭舌帽,下巴上的胡须隐隐透出白色,颧骨由于生活的重压,更突了。云云不知该说什么,空气突然变得令人窒息。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那样呆呆地低着头,泪水又冲出眼眶。云云的哭泣声惹恼了李建国,他忍不住拍响了桌子。云云看再待下去没什么意思,就拎起手袋哭着拉开门跑了出去。李建国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他心里那个气怎么也消不下去,带着种种无法解开的疑问,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微闭着透着长气。本来他是盼着云云回来的,云云是他当爹当妈拉扯大的,可他一见云云,心就冒火。他对着老伴的遗像,心里那个苦,顿时化作两行涩涩的泪水。云云咬着嘴唇独个儿在大街上逛荡,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何方,心里乱乱的,感觉满世界都不再有自己的依靠,满世界都对自己投以耻笑的眼光。云云就这么在街上转着,她好想叶飞,但这想法在刚上来时就被自己否决了。“我还有脸去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