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点感情,把话说开,找到解决办法,也算是不赖;可如果挂念着那点情分,该说的话不讲,该做的事不做,那就是要断子绝孙的恶举,是要被十里八寸的村民搓着脊梁骨骂遍了祖孙十八代,你们不怕吗?”刘宝来问完,重重的补上了一句,“我可是很怕的。”一堆中年大男人,被他直接了当的话,怼的面红耳赤。有人想要反驳,有人下意识的谩骂,还有人低下头去,若有所思。刘宝来心里有一处伤,那伤的根源就在他们的正对面,巍峨壮美的山脉横在眼前,在一处最显眼的位置,存在着一座巨型深坑,坑上边的颜色是墨绿色的,那些是山上生长了多年的树木和绿草共同组成,而深坑内裸露出的部分则是浮现出的却是黄白两种颜色,那就是原本的采石场了。自从被叫停之后,相关部门也多次调研,试图想要修复山体破损,恢复风景如画的美景。只是破坏容易,想要恢复却是难上加难。周围也有不少采石场,有的是位置隐蔽,藏在群山之间,在周围的路上看不见,因此只需要叫停,然后交给时间去自然修复。小一点的采石坑是用绿布遮挡,填土种草,最后再用根系发达的树木去巩固水土,最终达到修复的目的。但像是桃源村采石场那种规模,位置又是正对着省道,那真是补没法补,盖没法盖,多少年了,它变成了山体狰狞的巨伤,过去了十几年都愈合不了,明明白白的向路过的人展示着曾经的过往。在村子里穷困潦倒,急需要赚钱求生的时候,刘宝来没觉的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他那时一门心思领着村民们发家致富,只要能摆脱贫困,让老老小小的日子过的好起来,开山挖石,不在话下。可现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能吃饱能穿暖,每年略有结余,生活充满希望。昔日的石坑,变成了压在心头的忧患,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搬下去。每每有人提起,刘宝来都觉的脸皮发烫,总觉的心脏那里不舒坦,有什么东西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李焕然暂时把他们几个劝了下来,这事儿关系到了贸易公司的存在,更关系到了小加工厂的存亡。别看这两个关联的项目都不算是大,但也支撑起了六十多位村民的日常生活,如果贸然停下来,钱挣不到,村民也得散了,大家的生活一下子没了着落。穷怕了,苦怕了,却也不愿意撇下一家老小,外出打工讨生活。他们能不知道会污染吗?刺激的化学品会导致呼吸道不舒畅,长时间下去必然会影响身体健康,这个他们怎么会不清楚?但那又能如何?人生在世,没有啥尽如人意的地方,要了这个,没了那个,根本不可能做到尽如人意。最终,还是个取舍的问题。因此刘宝来大嗓门的来吵,老哥几个虽然心里头有愧,但也是有底气回怼。眼前的这些事,哪有是非对错,只是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考虑的角度、重视的观点更是不一样,吵来吵去,依然吵不出个子丑寅卯。“宝来舅,您也消消气,公司这边也有相应的考虑,困难是摆在那儿的,如果不想办法解决问题,简单粗暴的对待,那最后的结果必定是还要去面对更多的问题。环境污染是大事,贫困失业不也是大事么?您想想看,六十多个村民背后就是六十多个家庭,这可不算是小事,乡里对于这件事肯定也会重点对待,大家为了这个公司,一同奋斗了好多年,如今到了转折期,叔叔伯伯们还是要拿出当年创业的精神,齐心协力的去解决。”李焕然虽然年轻,但他讲的话很有道理,也很有说服力。刘宝来的脸色又转好了几分,既然李焕然不是一味的站在他父亲的立场去拉偏架,那他也愿意再多说几句。“转型是大势所趋,我们现在不提前想办法,做出应对,等到有关部门认定了这件事的危害,直接喊停,甚至开出行政处罚的时候,那可真够咱们几个喝一壶的。”刘宝来越说越焦虑,这件事盘桓在他心里已经很久了,本来也打算是有技巧的跟几个老兄弟商量,谁知道他才一提,大伙的情绪全都炸开了,好好的商量变成了单纯的吵架,最后还演变成了人身攻击,把二十年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全拿出来过一遍,火气是越拱越高,气氛是越来越差。这种情况下,还谈什么正事,直接撸袖子动手才是真的解气。他自己都忘了刚开始说起这个话题的目的,本来该是集合众人思路,找出新的发展方向来的。“宝来舅……”李焕然还想再劝,刘宝来大手一挥,直接拦住:“我想要说的是,吵也好,骂也好,刚刚已经都说清楚了,哥几个是从年轻一路走过来的,铁打的交情,我回去反省一下今天的态度,你们也仔细想想我说的话在不在理。”他说完,目光很自然的落到了远方,嵩山一脉,常有薄雾,在阳光不那么充足的日子里,山体之间总会被一层薄薄的雾气覆盖,面前的画面像是画家笔下的水墨画,只是更加灵动,哪怕是从小到大生活在这里,看惯了此间景色,依然会觉的心旷神怡。当然也没错过原处的大石坑,那就是他心底里深沉的遗憾,同时也是一种警示,类似的错误,还是尽量的去避免为好。这青山绿水,是慷慨的恩赐,毁在谁的手上,谁便是罪人。“三圆,咱们回村吧。”刘宝来的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塌了下去。他像是没了力气,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显然还是要陶三圆来开车。陶三圆一溜吓跑坐上了车子,临走时,发现李焕然在冲她挥手。那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大大方方的道别,于是很鸵鸟的假装没看见,操纵着汽车,踏上了回家的路。这一路上,刘宝来没什么精神,也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陶三圆索性保持着沉默,开车回到村里后,跟刘宝来道别,这才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奶奶住的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