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有所疑虑,大概仅仅是因为我天生不喜欢有人做伴。我们孤单时都会渴望陪伴,但在客人到访的前夕,我们都会颤抖。—[加]艾西·伊杜吉安《少年华盛顿·布莱克云船漂流记》凌晨三点,古堡市公安局七楼的灯依然亮着。刘法医和张景天面对着房子中间的躯体,眉头紧锁。“这几个人明显是被伐木砍刀杀害的,死因是失血过多。从伤口的位置和角度来看,行凶者个子不高,但是很强壮。根据从现场提取的脚印,感觉行凶者不是成年人。”张景天狠狠掐灭了烟头,"怎么,你的意思是,嫌犯是个小孩子?"刘法医想了想,说:“现场有大量脚印,很杂乱,但因为是在泥土地上,所以足迹保留相对完整,其中有一组脚印非常特别。根据足迹大小和深浅判断其身高体重,这应该是一个未成年人,从现场附近的大树后进入凶案现场。再看死者身上的伤口位置,普遍在腿部、下腹部、腰部,很少有胸腔及头面部,多处为开放性伤口。所以我推断凶器应该是类似砍刀一样的利器,而作案人应该是个小男孩,十二岁左右。不过我觉得这太不可能了,谁家的小男孩能同时制服这么多成年男性?难道,他还有帮凶?”张景天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小孩跟偷伐者能有多大的仇恨,以至于他要杀人?"刘法医撇撇嘴,“我只是从技术上来分析,具体侦破过程还是得靠你们。另外,技术组把现场鞋印也已经提取出来了,可以查到那双鞋的品牌,这是一条重大线索。”“我们还没有找到作案工具。现场一把砍刀都没有!找不到证据,根本锁定不了嫌疑人。”张景天叹了口气,拿出电话,拨通一个号码,“小李,你先对接技术鉴定科,找到现场鞋印对应的鞋子品牌,然后排查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住宅区,找到小区里所有从十一岁到十三岁的男孩,我们要挨个儿盘查,看谁有那双鞋。”第二天一早,天择一到学校,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李力锋,自打进入教室,就一直萎靡不振,就跟笼罩在沙尘暴里的世界一样,萧条荒凉。他怎么了?看起来情绪很低落。李力锋趴在桌子上,整个人都是瘫软的,连书包都没摘。他身边围绕着他的几个铁哥们儿,关心地问着他,可李力锋不动也不说话。他的好朋友只好散去。天择走到李力锋身边,“你怎么了?”李力锋一动不动,继续爬着。"又挨皮靴张的训了?"“不,比这更惨。”李力锋仍然一动不动,声音小得只有凑近才能听见,天择觉得李力锋的语气中,带有一些哭腔。什么事情能把李力锋打击成这样?天择很好奇。“喂,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李力锋终于动了动,转过脸来看着天择,天择发现他的眼圈有些红。“我爸爸受伤了,住进了医院。”天择心里咯噔一跳,突然涌上一丝担忧。森林谋杀案两天前才发生,而他听说伐木工赚的钱还挺多的,李力锋零花钱又多得花不完……不会这么巧吧?“他……他怎么受伤的啊?”李力锋转过脸去,不再说话。天择又绕到李力锋前面,看到一滴眼泪,正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整个上午,课间没了李力锋的尖叫,天择竟觉得少点什么,这种感觉让他很奇怪。李力锋那疯狂的吵闹,俨然已成为他们二班的标志。天择已经习惯耳边充斥着他的叫嚷,尽管很吵,令人心烦意乱。可是突然间没有了这个声音,他还真有些不适应。又是习惯在作祟。中午放学后,天择拿出《百科全书(地球探险卷)》,翻开书页。可是平日里连闹中都能取静读书的他,此时在安静的教室里,竟如坐针毡,内心惴惴不安,一个字都读不进去。他放下书,走向李力锋的座位。李力锋仍旧瘫在椅子里,趴在桌子上,沉默不语,脸上还留着泪痕。他想问清楚李力锋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李力锋始终对此只字不提。他又想去安慰他,却不知道如何张口,毕竟,安慰人这种事,他以前没怎么涉猎过。“你中午回家吗?要是不回家,我们一会儿去食堂吃饭?毕竟 "天择低着头,声音小了下去,“毕竟我还没跟同学一起吃过饭。总是我一个人。”李力锋抬头看着他,抽了抽鼻子,"家里没人照顾我了,我老妈在医院陪护。我也得在学校吃饭,中午回不了家。”天择突然感觉此时的李力锋,跟自己很像。他在同学们的眼中,是不是正如此时的李力锋在自己眼中一样,郁郁寡欢地藏着秘密?不,在同学们眼中,他是孤傲,而不是忧郁。可是他们没有人能体会到,那种被迫习惯于孤单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复杂。难怪,同学们不愿意跟他说话。可是,不知怎的,天择这会儿却非常想跟李力锋说话。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让李力锋的情绪好转起来。尽管,李力锋好转之后,跟他完全就是两类人,他内心中那种感觉,那种李力锋和自己很像的感觉,也许就完全消失了。但他就是想说些什么,随便说些什么都好,只要能看到李力锋再次活蹦乱跳,在同学们之中侃侃而谈——他莫名地想看到——他的心里就会安慰许多。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李力锋站起身来,“我没有饭卡,你能借给我吗?我身上有零钱,可以还你。”"不,不用还我,午餐我请你。”天择笑着说,“希……希望你开……开心点。”李力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抬起胳膊,搂着天择的肩膀,一起走出教室。天择觉得李力锋的胳膊也是软绵绵的,完全不像昨天他搂自己的那只胳膊。餐厅里,同学们三五成群地挤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电子游戏或者班级八卦,热火朝天。而天择和李力锋找到一处角落位置,并肩坐在一起,一声不吭地吃着饭。认识他们的同学,都抛来一个惊异的眼神,大概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人,竟然能神奇地组合在一起,同桌并肩地吃饭。到底是李力锋晋级了,还是李天择挫落了?天择也觉得很神奇。但这就是发生了。“你……你爸爸还好吧?伤得不……不严重吧……”天择支支吾吾,他不知道该不该问李力锋这个问题。李力锋手中的筷子原本缓慢地夹着菜,这会儿直接停下了,两颗泪水顺着脸颊再次滑落。天择真后悔提及这个话题,他真是不会聊天。“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要问的……”说着赶紧掏出餐巾纸,递给李力锋。李力锋放下筷子,擦干眼泪,“恐怕……有生命危险……”他说着就趴在桌子上,低声呜咽起来。天择慌了手脚,恨不得打自己一下。好不容易有同学陪自己吃午饭,却被自己一句话问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天择不能再问下去了,可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李力锋。他只能一手搭上李力锋的肩膀,感受着他身体啜泣的抽动,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真的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现在,竟不能为他这个暂时的“朋友”做些什么,居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习惯孤单,是一件多么孤独又无助的事情啊。他突然想为李力锋做点什么。特别想。李力锋艰难地吃完午餐。那一盘子餐食,他连三分之一都没吃完。整个一中午,李力锋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天择不知道他睡没睡着。往常这时候,是天择最自在的时候,李力锋不在教室,且其他同学都在午休,安静的环境中,他的思绪跟着书中的文字飞舞飘扬,惬意自如。可是今天,天择也趴在桌子上,无心读书,也睡不着,他一直在想,该如何弄清楚李力锋的爸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如果是福尔摩斯,他会怎么做呢?他能在李力锋的身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呢?衣服上的狗毛?还是课本上的涂鸦?可那是他爸爸啊,又不是他,我是不是得见到他爸爸,才能弄清楚情况?上课前半小时,同学们陆续进入教室。天择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跑出教室,来到皮靴张的办公室。皮靴张转头瞪了一眼天择,就不再搭理他,显然还在为他昨天迟到的事生气,天择站在皮靴张桌前,低头看着地面,头皮发麻,欲张口却怎么也撬不开嘴巴。“别跟个木棍子似的杵在那里。你到底有什么事?”皮靴张看着他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终于开口了。“张……张老师,我想……我想在表上改……改一下父母的职业,我妈换……换工作了。”皮靴张瞥了他一眼,先是皱起眉头,随后又舒展开,几乎笑了出来,“我以为你怎么了,就为这事?”天择点点头。“就这么一件小事情,你张口都这么困难?”皮靴张摇着头站起身,走向身后的文件柜,"不是我说你,李天择,你这个样子可是不行的。学习成绩好固然重要,可是朋友也很重要。你瞧瞧你,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有困难都没人帮你。你要融入班级这个大家庭,多帮帮学习有困难的同学,多跟同学们说说话聊聊天,别老自己一个人闷着,别变成书呆子。”皮靴张从文件柜里抽出一个大盒子,转身看着他,"嗯?"“我知道了,张老师。”皮靴张把盒子放在办公桌上,推到天择面前。“你妈妈换什么工作了?"“物理学家转行天文学家了。”皮靴张咧咧嘴,“都是科学家。”天择打开文件盒,偷瞄了一眼皮靴张。皮靴张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着教案,根本没管他。天择快速翻动着《学生家庭背景调查表》,他一直都不明白,学校为什么要让每个学生填写父母的职业,学校只要知道他的职业是学生就行了。可现在,他认为这简直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很快,李力锋的调查表就出现在眼前。他快速扫了一眼,在父母职业一栏,母亲是天天乐超市老板,而父亲—-是木材厂职工!天择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种错综复杂的感觉冲上他的大脑。“找到了吗?”皮靴张看着他。天择回过神来,赶紧继续翻动,“没……还没有。”翻了十几页,他找到了自己的调查表。他慌乱地抽出表格,拿起笔将“母亲”那一栏的“物理学家”画掉,改成“天文学家”,又把表放回文件盒。“张老师,我改好了。”皮靴张抬头看着他,"天择,老师不是故意要那样批评你。你是班里的尖子生,尖子生就更要严格要求自己,成为全班同学的榜样。我批评你,也是希望你不要松懈散漫。你明白吗?"天择点点头,心中竟激起一团暖流。皮靴张虽然严厉,但是她的严厉,也都是希望学生成为更好的自己。天择突然觉得,他没有那么讨厌她了,“张老师,我会严格要求自己的。谢谢您对我的关心。”皮靴张收起档案盒,把盒子塞回文件柜,“另外,去多交点朋友,别自己一个人老闷着。”“我知道了,张老师。”天择说完转身走出办公室。李力锋还在桌子上爬着。天择没有找他说话,只是回到座位上,看着他。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糟,他想,或许他父亲只是——只是加工木材的,不是砍伐木材的。而在加工木材的过程中,因为意外受伤了。可是,会是巧合吗?他不确定。然而,至少他觉得,这位暂时的“朋友”,会维持一段时间。下午的课间,天择都要到李力锋身边去。但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他怕又让李力锋想起伤心事。也许,我可以不说话,天择这样想,也许我只是站在他身边,做个手搭肩的动作,这样他的心情就能好点,等他心情好点了,没准儿就会跟我说点儿什么。但是,整个下午,李力锋几乎就说了两句话,第一次他让天择帮他扔了个废纸团,第二次天择给他接了杯水。这期间也有同学偶尔凑上来,可李力锋只是闭着眼睛,谁都不理,那些同学也就走开了。放学后,李力锋的妈妈直接把他接上车,去了医院。天择独自一人走向地铁站。不过今天,他感觉步伐轻盈多了,心中那种习惯了的失落感,也没那么强烈了。今天,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能发自内心地关心一个同学,能专门和一位同学一起吃饭,这真的很棒。张景天举着电话,眉头紧锁。“张队,从银行窃走古画的黑衣人,我们没有追踪到。他出银行大门时,在博物馆路上还穿着黑衣,可是随后进入了艺术公园,那里有很多人在散步,他可能在一个监控盲区换掉了衣服,混在人流中溜走了。不过,西郊谋杀案,有进展了。我们已经排查清楚,距离案发现场那片森林最近的住宅区是幽幽谷宅院,宅院中从十一岁到十三岁的男孩子不多,一共就五个,排查起来很容易。”“挨个儿排查,今天务必找到那个孩子!”“嗯,其实也不用排查了,我们连夜调取了小区电梯的监控录像,那天晚上,只有一个孩子去了后山,他的名字是李天择。”天择兴奋地走向幽幽谷宅院,然而当他看到院子里的情景时,他觉得昨天自己一定是在地铁上说错了什么,他的祈祷才没灵验。他转身想跑却来不及了。宅院的大榕树下,一圈警车闪着警灯。警车旁一名警官发现了他,大喝一声,接着就朝天择火速冲来。天择吓傻了,怔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名警官身后跟着一群警察,对讲机里响着嘈杂的召集声。张景天从成杰楼里冲出来,直逼天择。“你父母在哪儿?家里有没有人?”张景天一句废话都不说,单刀直入。“没……没人,他……他…他……他们要到……到很晚才……才……才回来。”张景天制服笔挺,耸立在天择面前,“我们怀疑你与一桩凶案有关,现在要问你一些问题。”天择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快站不住了。“我……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啊……”天择吓得声音都在抖,泪水在眼眶打转。这时站出一位女警官,蹲在天择面前,"小朋友,你好,我姓高,可以叫我高警官。我们没说你做了什么,只是你当时出现在现场,我们想询问你一些事情……”"天择!"王奇夫人从宅院大门狂奔过来,后面跟着李涛博士,“我的天哪!发生什么事了!”张景天严肃地面向他们,“我们根据调查发现,你儿子,”他顿了一下,“跟后山发生的一起伐木工凶案有关。”王奇夫人直勾勾地瞪着张景天,接着眼睛一闭,一头栽倒了。李涛博士及时扶住了她。“这不可能,警官先生,”博士急哭了,“我们孩子这么小,他怎么打得过伐木工?"“这也正是我们诧异的地方,所以我们现在只是例行问询,没将他列为嫌疑人。你先别担心。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在家里问问孩子一些情况。”李涛博士一手搀着王奇夫人,一手拉着天择,一家三口心惊胆战走向成杰楼。张景天站在客厅,看着天择,“李天择同学,关于那起凶案,我们想问你几个简单问题。你可以选择,需不需要你的监护人—"他看了看博士和夫人,“也就是你的父母,陪着你?”天择木讷地点了点头。福尔摩斯这下真来我家了,他想,我瞒不过去了。王奇夫人和李涛博士不安地相视一眼,就被警官带进了卧室。张景天关上门。“李天择,”张景天双臂抱在胸前,屁股靠在书桌边,“前天晚上,电梯和小区摄像头拍到你去了后山树林,能说说那晚的情况吗?"天择咽了口唾沫,让自己紧张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说:"警察叔叔,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当时我妈妈进来说后山又有人偷树,我只是想过去看看是谁在伐木。我看到山坡上有很多男人,他们都很强壮,在用大锯子锯树,老师教育我们要爱护森林,不能破坏环境,所以我当时很生气,想去劝劝,希望能阻止他们。但是突然,山坡上起雾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群人长什么模样,好像……好像我就困了,好像……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浑身红红的。我吓坏了,我也不知道那群人是怎么了,都倒在地上。我赶快往山下跑,我怕让人怀疑,所以就……就把衣服藏在了……”天择犹豫了一下,“藏在了衣柜里,第二天回家趁爸妈没回来,就把衣服洗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警察叔叔……我真的不知道啊……”天择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王奇夫人捂住了嘴巴,大概没意识到,自己儿子突然学会洗衣服,是有原因的。但她还是赶紧把儿子抱在怀里,“警察同志,你看我儿子都这样了,你们就别再问了!好不好!"“对不起女士,现在您的孩子可能是整起案件的唯一知情者,他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关乎到所有死者包括您儿子自己,希望你们能配合。”王奇夫人激动得要跳起来,李涛博士赶紧摁住她的肩膀,她怒气冲冲地瞪着张景天。女警小高走到天择跟前,蹲下来,为天择拭去眼泪,把他的手握在手中,轻轻地说,“小朋友,你不要害怕,先别哭了好吗?你当时在现场都看到了什么?仔细想想,你把看到的,觉得可疑的地方告诉叔叔阿姨,可以吗?"天择抽泣了两声,然后点点头。“你说你当时突然感觉很困,是吗?”天择点点头,“对。”“现场除了伐木工,你还见到了谁?”天择想了想,“我……我没看到还有别人,他们低声说着什么看上去都是一伙的。而且,天也太黑,我也没看清他们的样子,就算旁边树林里有人,我也看不到啊,太黑了。”“除了困,还有什么感觉?比如,谁打了你?把你打晕了?”“没有。没有人打我。”“你醒来时旁边还有谁?有人吗?”“我不知道,当时我吓坏了,根本来不及看周围。”张景天走上前,“我们在那些伐木工人倒下的地方,发现了很多衣服纤维,确切地说,好像是棉花,你当时看到他们用棉花了吗?"天择皱着眉头,“没有啊,当时光线太暗了,我没看清——”女警小高掏出一张照片,放到天择眼前,"你看看照片上的人,那晚你见过吗?”天择定睛去看。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方脸寸头,鼻梁很高。竟然是他!一个场景闪过天择脑海。他赶紧摇摇头,“不,我没见过。怎……怎么,他遇害了吗?”“哦,没有,他只是受伤了。”小高说着与张景天对视一眼,张景天冲她点点头,小高继续说:“好了,天择,你是个好孩子,你后面要是想到什么,就赶快告诉我们,对破案有帮助,知道吗?"天择用袖子抹干眼泪,点了点头。小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棒棒糖,微笑着递给天择,"你喜欢吗?我特别喜欢橙子味儿的,你呢?"天择迟疑地接过棒棒糖,不能要陌生人的食物,他想,可她是警察,而且我还得配合她办案。他拿着棒棒糖,嗫嚅着:“不……不知道,没咋吃过……”小高乐得哈哈大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吃个棒棒糖,不过可别多吃,别让糖毁了你的牙齿。好了,天择,告诉姐姐,那晚你穿的衣服在哪儿?"天择磕磕巴巴地说:“在……在阳台上……”一名警官把衣服拿进来了,递给张景天。正是天择那晚穿着的那套。张景天满意地点了点头,抬眼看着天择,“鞋呢?”“在鞋柜里。”天择低着头,嗫嚅道。张景天放下双臂,重重呼了一口气,对博士和夫人说:"天择的衣服和鞋子我们要带回局里,让技术科检验,也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我相信天择是个好孩子,也请你们相信我们,好吗?”博士低着头,揉着眼睛,王奇夫人则低声哭泣起来。“谢谢你们的配合,打扰了。”张景天转身出了卧室,楼下的警车陆续撤离了小区。"儿子,"博士抱着天择的肩膀,“你实话告诉爸爸,你刚才对警察叔叔说的话,都是真的吗?"王奇夫人瞪着博士,"怎么!你认为儿子撒谎了!"“我是疯了吗!”李涛博士吼道,"我必须弄清楚当晚发生的事!一定有人诬陷天择。所以,一定有线索指向这一点!"“爸爸,警察叔叔不会把我抓起来吧?”博士把儿子抱在怀里,“不会的,爸爸相信你没有做坏事。”“可……可我真不知道,那天晚上就跟做梦一样。”博士低着头,叹了口气,“宝贝,你先写作业,写完就睡觉。别担心,我和妈妈会保护你的。”天择拭干泪水,看着爸爸,会心地笑了。博士则忧心忡忡地走出卧室,王奇夫人亲了一下天择额头,轻轻关上门。天择惊魂未定地打开书包,写作业的手都在颤抖。警察叔叔不会明天就逮捕我吧?哦,天哪。福尔摩斯啊,快教教我,怎么澄清自己啊?他放下笔,将脸埋进手掌里……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清晰地意识到,福尔摩斯办案也是要讲证据的,天知道那些人是怎么遇害的,我可不知道。是真正的福尔摩斯,就一定不会冤枉我。一定不会。天择坚持写完作业,一头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隐约之中,他听见有人敲门,他迷迷糊糊起身,打开家门。是他!那个方脸寸头的神秘人。神秘人一脸凝重,缓缓伸出右手,手中握着一个羊皮袋,递给天择。“孩子,拿好它,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失去它。一定要保护好它。不能把它交给任何人。它关系到你的生命!”天择迟疑了一下,接过羊皮袋。还没等他来得及问一句“你是谁”,神秘人就转身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了。天择回到卧室,看着羊皮纸袋,袋子正中间潦草地写着三个大字:“复制品”。接着他打开羊皮袋,竟发现袋子里是一幅精致的古画,画在绢布上。画面上有一大一小两只骷髅,两名妇女和一个幼儿。大骷髅坐在地上,手里还提着一个小骷髅。这是什么啊?天择百思不解……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天择猛然惊醒。这是一场梦,他梦见了那个神秘人,那个神秘人把古画复制品交给他的场景。这个场景,就发生在开学前一天的下午,爸爸妈妈回家之前。他以为是快递员。而当晚,新闻就报道了《骷髅幻戏图》失窃的消息。他坐起身,松了口气,幸亏只是复制品。可那个人为什么要把画给他呢?之前他以为那是恶作剧就没有在意,可现在看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很快出了家门,朝学校进发。今天也没有沙尘暴,天择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不过一路上他都在想,李力锋的父亲怎么样了?李力锋的心情今天会好些吗?李力锋的心情是好些了,至少,没有昨天那么消沉了。他一进教室,李力锋就微笑着向他走来,一伸手,说:“给,昨天中午的饭钱。”天择看着他手中的三块五毛钱,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儿。“不用了,昨天是我请你吃饭,你心情不好。”李力锋挑了挑眉毛,“真的?你真的不介意请我吃饭?”“不,真的不。你能陪我吃饭,我很开心。”李力锋看了天择一会儿,把钱又收回口袋,“那好吧,刚好我可以多买一袋薯片。”他说完就要回座位。“李力锋。”“嗯?”李力锋转过身,“怎么了?”“你……你比昨天心情好多了。你爸爸没事了吧?”李力锋抿了抿嘴唇,“至少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现在还昏迷不醒。”接着他又喜笑颜开,“我相信他会很快醒过来。”“我也是。”天择笑着说。“谢谢。”李力锋说完就返回座位,跟身边的同学放松地聊着什么。天择无精打采地坐在座位上,尽管他认为皮靴张的大部分观点都是不正常的,但是他得承认,有一点皮靴张说对了——他没有朋友。他从来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朋友,也没有想过身边谁会把他当成朋友。对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那不重要。可是现在,他莫名地开始重视这个问题。他发现,当他希望留住一个朋友的时候,却真的没人是他的朋友。虽然昨天李力锋是他“短暂的朋友”,但这个朋友——可真是短暂啊。李力锋有自己真正的好伙伴,而天择,只是供他打个趣而已。反正李力锋跟我本来就是两类人,他安慰着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也挺好。他拿出《百科全书(地球探险卷)》,自顾自地读了起来。临上课时,李力锋竟然跑到他面前。天择放下书,疑惑地看着他。"天择,说真的,昨天的午餐尽管我没咋吃,但那是我最荣幸的一顿饭。”天择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因为没人跟你一起吃饭,而你是全班第一。而我,是唯一一个跟全班第一吃过饭的人,还是全班第一请我吃的饭,并且他一点儿也不介意饭钱。你知道吗,对于我们这些考试成绩在班里排不上号儿的人来说,能有机会和你肩并肩做同一件事——当然除了上课——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因为你在我们这些人眼里,总是那么遥不可及。”天择有点害羞,"谢谢。看上去你比昨天心情好多了。可能你还不知道,昨天我竟希望你能在课间吵得我连书都看不进去。”李力锋猛地发出一声大笑,天择吓了一跳,差点把书扔了,“没我吵你,你还不习惯哪。看来我对你挺重要啊。”天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承认这一点,他不确定,自己是喜欢昨天的李力锋,还是今天的李力锋,还是李力锋整个人,不论昨天的,今天的和明天的。不过,昨天的李力锋能感到跟自己吃饭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天择还是很欣慰的,虽然,他试图安慰别人却起到了相反的结果。“嘿,再给我个机会呗。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我请你,如何?”天择瞪大眼睛,"你有饭卡?"李力锋掏出一张百元红票,“我今天中午就有饭卡了,我可能得在学校吃一阵子了。怎么样,我们中午一起?”天择看看桌上的书,其实他也挺想趁中午放学安安静静看会儿书。可现在,中午有李力锋在,他就什么也别想干了。天择点了点头。他留恋昨天的李力锋,留恋昨天跟他相处的时光,以至于也向往今天的李力锋,向往今天跟他相处的时光。没准儿,昨天的和今天的,也没有什么差别呢。李力锋高兴地一拍他的肩膀,天择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这家伙可练过跆拳道,据说段位相当高,手劲儿果真不是一般大。天择揉着肩膀正要埋怨,李力锋却早已坐回座位上了。中午下课铃刚响完,李力锋就冲过来,一把搂住天择肩膀,“哥们儿,走,哥请你吃饭。”一种“真正的李力锋又回来了”的感觉袭上天择心头,他心想昨天那个李力锋怕不会是个假的吧。于是,俩人在全班同学惊异的目光下走出教室。这简直是没了天理。李力锋竟然能让李天择和他一块去吃饭,这家伙真是刚出窗的瓦盆———套一套的。李力锋搂着他一路走到餐厅,“嘿,伙计,我觉得咱俩挺搭配的,你看,首先咱俩都姓李,其次,只有我和你在一块吃过饭,最后,你是第一,我也是第天择斜眼看着他。“呃——倒数的。嘿,你也别小瞧人嘛,我也是有优点的,比如,我做的烧鸡可是老字号传承,特别好吃,我家厨房可少不了我啊。”“我没有小瞧你,只是你刚才和我大摇大摆走出教室,别人会不会觉得你狐假虎威啊?"“嗨!管他呢,"李力锋一摆手,“要真是狐假虎威,那也是我这只老虎,保护你这只小狐狸啊。”天择冲他翻了个白眼,“我要你保护?”“咱俩是文武双全!哈哈哈——”天择琢磨着,他其实更喜欢昨天的李力锋,因为昨天的李力锋,跟自己很像。唯一的不同,就是昨天的李力锋,没有从孤独中走进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们坐到餐桌旁时,天择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其实,昨天我能跟你一起吃饭,我也感到很荣幸。“哦?”狼吞虎咽的李力锋停下手中疾驰的筷子,瞪圆了眼睛,“跟我吃饭?”他用筷子指着自己,眼神里放着光,"我?你荣幸?真的吗?"天择点点头,“说真的,你昨天第一次让我真正感到,有朋友是什么感觉。”“哇!”李力锋一声惊叫,旁边饭桌上的同学纷纷转过头来,“我魅力十足啊!”旁边有人在笑。“你干什么!"天择压低声音叫道,“别一惊一乍的。只是看着你昨天无精打采,有些同情你。”“喂喂喂,可别转移话题啊,哥虽然成绩不好,但是魅力十足啊,连第一名都愿意跟我做朋友啦!"“你还真会占便宜!谁是你弟?再说,我只是陪你吃饭,又没说跟你是铁哥们儿,瞎激动什么?”“嗨,”李力锋大咧咧地一甩筷子,一片洋葱落在了旁边一位四年级小朋友的头上,那孩子诧异地仰头转着,好奇天花板上怎么会掉洋葱。"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和我吃饭,我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啦。”他筷子又一挥,一片黄瓜落到了邻桌另一位男孩的头上,然后正好被前一个男孩看见了,两个男孩怒气冲冲地瞪着李力锋。“快道歉。”天择压低声音。“啊?道什么歉?”“你吃饭吃到别人头上了!”李力锋转身一看,直接跳起来,走到那俩男孩旁边,左手捏起洋葱,右手抓起黄瓜,直接塞进嘴里,“谢谢啊,多亏你们在,不然这美味可就掉地上浪费了。大哥今天食欲很好!”天择捂住眼睛,我的天哪。而两个可怜的男孩面面相觑,无辜地用手在头顶上抹擦着。"李力锋,既然我都陪你吃饭了,能不能告诉我,你爸爸是怎么受伤的?"“嗨,快别提了!”李力锋的筷子又要飞舞,天择赶紧一把摁住,“拜托了,别再甩筷子了。”李力锋咧咧嘴,"听我妈说,我爸在工厂里,被机器割伤了,流了很多血。是个意外。不过,”他全身一抖,“好可怕。开学的前一天,我爸一晚上都没回家,第二天,我根本没想过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下午放学,被我妈送进医院,我才知道了。”"你爸做什么工作的?"天择问。李力锋犹豫了一下,“嗯,跟木头有关吧。我也没详细问过。”说完就自顾自地继续吃饭。天择也继续吃,不知道也好,他想,万一是伐木工呢?他讨厌伐木工,没有人伐木,天上不会有沙尘暴,没有沙尘暴,爷爷也不会得肺病。他可不愿意这么快就跟李力锋产生芥蒂。李力锋的餐盘很快就见了底,而他取的餐食,是天择的两倍。李力锋一边擦着嘴,一边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张照片。“喏,你看,这是我爸。他还在昏迷。我每天都很想他,所以身上总带着他的照片。我还对着照片说些祝福的话,我相信老爸会很快醒过来。”天择用纸巾擦掉手上的油,接过照片。照片中是一个男人抱着李力锋在海边的合影,应该是最近才拍摄的。那个男人,方脸寸头,鼻梁很高。天择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