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确定我是被踹了，而不是被什么东西滚落下来砸到。因为那兜腹一脚感觉太过清晰——即使那个时候我正神思一晃。我之所以晃神，是因为我很确定，那黑暗中大叫我名字的声音，不是叶烨的，当然会那么叫我的不可能是威尔，那就只剩下“高手”了。可是，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直接叫我的名字“无海”，是不是太亲切了一点。更何况，之前听到他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带着口罩的原因，反正一直是闷闷的，和那大叫的一声也完全不一样。难道说，在这黑暗当中，还隐匿着，除我们之外的，第五个人？还有，是谁把我踹下去的，谁有那样的能耐，不但能在这近五十度的坡度上面定住身形，还能大力踹人。此外，为什么把我踹下去？对方究竟是敌是友，究竟是要我死，还是要救我？我一路往下滚，腹部疼得厉害，脑袋却异常清晰。我咬紧牙关，极力岔开腿脚，止住翻滚的势头，然后背部贴着岩壁，重新找到身体平衡，还好之前带着登山手套，不然这一路下来手该废了，待到我重新在岩壁上停下来，已然是冷汗淋漓，心跳如鼓，气喘如牛了。可一停下来，我也开始听到黑暗中传来的互相搏击声，只听衣襟摩擦，拳脚相击，似乎还有翻转腾挪。最令人惊讶的是，那声音居然是从我上方传来的。也就是说，有人居然能够在这种普通人连站都站不稳，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当中打架。那会是谁？天将下凡来的么？我趴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手电筒早就在刚才翻滚的过程当中掉落了，再加上现在我这个姿势，能看到的空间有限，究竟丢在了哪儿我也没法知道。石头的寒凉很快又沁透入骨，我觉得我这样一动不动不是办法，于是想慢慢往下挪动，虽然刚才滚了个七荤八素，但往下的方向还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时已经没了叶烨的手电光做指引，心里有些没底。然后我又想到威尔，说起来他这家伙也挺倒霉的，刚才好像是他第一个发现有入侵者，紧接着就听着滚下去了，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身陷何处，是不是已经一命呜呼了。这样看来，和他相比，我应该还算幸运。我往下挪了一段距离，可很快就感觉到脚踝处有风吹上来，脚再往下探就踩不到实物了。我赶紧往上挪回了一点，心里明白下面就是一个断崖，也不知道这断崖有多深，刚才要不是及时刹车止住了下滚的趋势，估计就摔下去了。这下我进退两难了。上去吧，那俩神仙还在打架，万一殃及我这无辜怎么办；下去吧，没垂降设备，我的攀岩功夫大概只能自求多福；呆着不动吧，那要等多久？而且也没人知道我在这位置啊。我正犹豫着该怎么办，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拍在我肩上，然后压低了声音说，“嘘，是我，跟过来。”居然是叶烨？这么漆黑一片他怎么知道我在这个位置？“还好你的呼吸声和牛似的，不然还真不知道你在哪里。”黑暗中叶烨用气音解释道，语气中还带着几分笑意。我有些气闷地嘀咕了一声。差点忘了，身旁这个也是个似乎会读心术的家伙，我深觉自己这个一无所长的平头老百姓走错了地方，真是的，跑到一群超能俱乐部的人当中干嘛呢。叶烨带着我移动了一小段，我立刻就觉得那岩壁的坡度缓和了不少，稍稍调整一下姿势，居然可以弯腰走了。我再次大叹自己运气不够好，这才多少距离，我怎么就没碰到个这么缓的坡呢。“你待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说着一阵轻轻的衣袂摩擦声，往上的方向而去。接着发生的事情非常快，叶烨离开才一会儿，我就听到上面传来他的声音“小心！”然后一道明亮的光线放射出来，瞬间照亮了这个空间。是照明弹。那短短十几秒的光亮，让我瞬间可以看见这个岩石内部的情况。如果我不是被困在这个地方，大概我会好好赞扬一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那不规则的岩石裂面，整个的呈现向下的趋势，整个裂面非常长，至少在照明弹的光下，看不到尽头。最可叹的是，那整个岩石非常漂亮，如同黑色的水晶，表面已经呈现琉璃化，如同玻璃的质感，而且内部散乱分布着金属微粒，所以光一照，细碎闪金一片片地蔓延开来，如同节日舞会上主角出场时的细金撒花，纷纷扬扬地在这黑暗的洞窟中奢侈地铺展。几乎在同一时间，上面原本斗得难分难解的两个身影一下子弹开，其中一个定住了身形，而另外一个从坡面上滚落下来。周围的光线随着照明弹的燃尽开始黯淡，我最后看到的，是那个滚落的身影刚刚勉强停住下滑的趋势，就被从上方一跃而下的另一个身影踹了一脚，从我刚刚探到的那个断崖跌落了下去。四周重归黑暗，一阵惨呼自那断崖下滑，然后戛然而止。我又觉得脖子里面的冷汗黏黏腻腻，纵使我自诩见多识广，但这样明目张胆的伤害事件还是第一次经历。最要命的是，我开始怀疑起孰是孰非来，甚至觉得叶烨就是开贼船的，而我一不小心上了船了。就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候，我辨别出身边出现了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相对平稳，而另一个则粗重一点。“你怎么样。”我听到叶烨的声音，这一次他不再压低声音了。另一个人咳嗽了几声，哑着喉咙道，“果然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够不上啊，”他似乎带了点自嘲，那说话的语气居然让我觉得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应该没什么大事，”那人又咳嗽了几声，“我们得快点拿到那样东西。”“那样东西是什么东西？”我问。“上次司马离开之前在这里留下了点东西。”叶烨说，“我们必须拿到它，在那些人之前拿到它。”“那东西长什么样？在哪里？”我想着是不是也能帮上点忙。“你见过，但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听叶烨的声音，他似乎在来回看什么，“至于在哪里，他知道。”叶烨指的“他”自然是指那个“高手”。我有又听到“高手”在咳嗽了，他应该是受伤了，那声音有些不详。“无海，”黑暗中我听到叶烨的声音，“接下去我需要你相信我，放开胆子。”这话说得我心里有些没底，只是现在早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想反悔都不行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坐在这里。”他把我拉到一个地方让我坐下。我感到脚荡在空中，看来那里又是一处断崖。“我先下去。”我听到“高手”交代了一句，就响起一阵衣服摩擦飞速下滑的声音，消失在了脚下的黑暗当中。预感果然应验，我开始慌张起来，“喂，叶烨，你该不是要我……”“见过飞机迫降时乘客从充气坡道滑下的姿势么？”叶烨打断我的话。我胡乱地点点头，然后才想起来他看不见，刚想开口，就听他道，“那好，就保持那个姿势，记住，不要抬起上半身，会被石头刮到脸。”我还想再挣扎一下，就听到叶烨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了。”接着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被狠狠推了一把，那一段的岩壁非常光滑，我根本没法控制，直接一路滑了下去。风在我耳边急啸而过，除此之外我只听到打鼓般的心跳声。我暗地里把叶烨骂了十万八千遍，这家伙连名字都起得刁钻，人人都得喊他爷爷，敢情他就是一孙子。我不知道下滑了多久，也不知道滑了多远，不确定性让我对时间空间都失去了概念，突然之间我只觉得脚下一凉，接着没顶的冰冷侵袭而来。好在二十多年的经验让我能够直觉性地在第一时间闭气，不然真得呛进半个肺的冰水。可即使闭了气，冰冷的水还是让我浑身瞬间紧绷，几乎只是在十几秒之间，我的意识就开始出现了偏差，大脑开始进入一种休止状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水里——甚至，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水里，本能地就想要呼吸。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东西缠上了我的脖子，那东西力气极大，想要摆脱钳制却怎么都挣扎不开，咸涩冰冷的海水灌到嘴里和鼻腔里，我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也不受控制起来，被拖着往一个方向径直而去。在我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星星点点的、莹绿色或者莹蓝色的光，闪动着错落地在眼前铺展开来，好像黑色丝绒上撒下的满把钻石，又似乎是仲夏夜绚烂的满天星斗……耳边似乎响起什么乐章，脑中最后的念头，是在想着，那乐章，是不是能够夺命的海妖咏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