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葛云翼被要求等候在船长室外,司马则被邀请入内。门关上前我最后看到的,是船长请司马坐下,态度居然十分恭敬。我们俩在外面无事可做,很快达成共识,决定去听壁角。反正我们从来不自诩君子,听壁角这种事对我们来说没什么良心上的负担。船上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差,我们随便找来两个杯子扒在门上,就能清楚地听见里面到底在说什么。他们说的是英语,还好说的不快,我们俩基本能听得懂个七八成。船长连声音都透出深深的疲惫,他问司马之前和他提过的事情,他是怎么想的。我没有听到司马回话,感觉上里面的气氛似乎有点剑拔弩张。过了一会儿,船长又开口了。他说,“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我实在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如果我自己办得到,我早就已经自己去了,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我办不到,从现在船上的情况来看,只有你……”他没能说完,被司马的一声嗤笑打断了,“你的意思是,我给自己找了麻烦?”他语气非常的不客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几天来帮助了那么多人,我非常感谢你。可是你也看到了,如今情况越来越糟糕,如果再不离开……”他重重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们的家人。”“那些精神错乱的人,只要离开这里,会慢慢好转的。”司马冷冷地说,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感。“这话也许你应该和死去的大卫说。”船长语气中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嘲讽。一阵沉默。半晌之后,船长又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昨天医生也开始出问题了。他来找我,很不安,他说他看到了死去的亲人在甲板上走来走去,还和他打招呼。后来他给自己打了一针镇定剂,情况才有所好转。那……是船上最后一支镇定剂了。”司马似乎是缓缓吸了一口气,“那现在那些人怎么办?”他问。“安眠药。”船长回答,无奈溢于言表,“只有这个办法了。但是现在连安眠药都剩下不多了。”又是一阵沉默。“还有三天左右。”这次是司马先开口,语气深沉了几分。“三天什么?”船长似乎升起一丝希望。“我可以感觉到,附近区域的海面上正在形成一个强烈的暴雨云团,应该是朝这个方向而来的。三天左右的时间,应该能到了。”司马说。我和葛云翼对看一眼,在彼此脸上都找到了惊讶的神色,难道这小子时不时地看海面不是伤春悲秋而是在观察海相?但是他难道能看到听到三天的距离外的事情?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这不是视力听力异常好,简直就是千里眼顺风耳了,有这种人还需要卫星云图干什么?不过我再想想,倒也很快想通了。之前司马告诉我们说他五感异于常人,很可能是生物返祖现象的一种体现,还说小时候在天灾之前如有所感逃过一劫。现在能感觉到暴风雨的靠近,倒也不是说不通,毕竟生物在大型自然灾变之前都会有反应,而普通人类可能在进化过程中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我和葛云翼是很相信司马的,但显然船长并没有那么信任他,他仍然语气落寞地说,“你刚才一直说‘应该’,可是如今的情形来看,‘应该’是不够的。你能不能确定?”靠,我心里暗骂一声船长老狐狸,哪怕现在天上卫星那么多,气象局那么多能人手头那么多资料,要预测个台风走向还时不时地会出错,你要司马确定,你当他是上帝老儿还是真主阿拉?果然司马说,“我没法确定。你知道海上的事情根本说不到底。”“但是这一船人的性命都……”船长显得有些急切。“我知道。”司马打断他,声音仍然没有什么波澜,“你让我再考虑一下,如果三天后风暴没有到来,我们再谈。”船长似乎是泄了气,勉为其难地说,“好吧,希望到时候你能答应我。我所做过的承诺我一定会遵守。”司马不置可否,没有应声。接着就传来了向门这边来的脚步声,我和葛云翼赶忙把杯子扔在一边,装模作样地离门一段距离,背靠墙装作若无其事地在交谈,看到他走出来了,再迎上去说,“谈好了?”“嗯。”司马白了我们俩一眼,“你们不是在门外听得很清楚么。”“你怎么知道的?”葛云翼也没想隐瞒,“你眼睛只是视力好,又不是X光。”“我听得出门口的呼吸声。”司马斜乜着我们俩,“就在你们两个半弯着腰的高度。”葛云翼讪笑着“哦”了一声,讨好似的竖竖大拇指说,“厉害!”“那个,司马,船长到底想要你帮他做什么?”我好奇地问。从刚才的对话听起来,好像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但难度很大船长自己做不了。司马一开始没有回答,阴着一张脸在前面走,过了一会儿,他挤出来一句,“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他在前面走得很快,我刚想问他这是要去哪里,他转了个弯,我明白,这是要去医务室那边。才刚靠近医务室,就听到那里传来咆哮声呼喊声叫骂声。我心下对医生产生了同情,这样恶劣的环境,就是正常情况下都得有心理问题,医生能撑到现在实在太不容易了。到医务室门口,就看到医生举着针筒在和一个用床单绑在床上的人“搏斗”,他想要给他打针,可那人作势要咬人,医生跳着围绕病床转,想要找个角度下手却找不到,要不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会觉得那模样特别搞笑。司马二话不说,走过去伸出手,避开了他的嘴,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绕过他肩膀,手到他脖子背后轻轻一捏,那人就倒回床上人事不知了。医生看到司马来像是看到救星,收拾好针筒拉着他去帮忙,没过多久,医务室安静下来,一个个都被司马捏晕了过去。虽然有点暴力,但情况特殊,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算省了点安眠药。”医生嘟囔道。“你这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司马询问,少见的语气柔和。医生也实话实说,镇定剂已经用完了,只能靠剩下不多的安眠药来维持了。然后他简要说了下各人的状况,但绝口不提自己也已经中招的事实。我在旁边听那医生絮絮叨叨着病人的大小事,自己倒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不禁对他肃然起敬,这得多高的医德和敬业精神,已经不单单是什么轻伤不下战场重伤不下火线了,都已经性命攸关了,还能想到病人。司马一开始听着,到了后来似乎走了神,低着头兀自在想事情。可能医生也看出来了,有些尴尬地笑笑说,“你看我,说这些枯燥的东西,其实也只不过想多告诉你一点,也许以后你能多来帮帮忙。”他有些不好意思,但那话的语气,却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那话听得我不太是滋味,但想想也的确如此,他现下还勉强支撑着,如果一旦他倒下,能压得这这些人的也就只有司马了。还有三天,我对我自己说,还有三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我相信司马。从医务室出来,司马抿着嘴一直没有说话,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他那样子有点骇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猜着是不是他觉得医务室的事情以后可能要他接手,觉得有些棘手,不过其实也最多就三四天的时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我走上几步去搭他的肩,道,“我说兄弟,别担心,医务室以后我们也去帮忙。”他斜乜了我一眼,抖下我的手道,“你们管好自己就不错了。”然后顿了顿,语气缓和了点,“我不是在想那个事情。”“那你在愁什么?”我顺口追问了一句。“没什么。”他冷冷地回断。接着,他好像突然察觉到什么,转头对葛云翼说,“你看到什么了?”我心下一惊,回想来葛云翼从刚才进医务室开始就安静地没说一句话,之前没有察觉,现在警觉过来这的确不太像他。我也看向他,就见他低头盯着地板,脸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半晌,他才抬起头,眼中半是恐惧,又半是彷徨,欲哭无泪似的地看看我,又看看司马,抖着嘴唇道,“你们说,我看到一只卷毛小黑狗,眼睛光亮光亮地,老是跟着我,那是怎么回事?而且……而且我怎么觉得那玩意儿好像在长大呢。”说着又往地上瞥了一眼,当然,那个地方在我看来是什么都没有的。他一说到黑狗,我就脑子“嗡”的一声,想到刚才大卫死时的惨像,心底也开始发慌,虽然说葛云翼看到的只是一只小黑狗,但又看到在长大却不是什么好征兆,毕竟也没有人知道大卫一开始产生幻觉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司马拢起眉头,脸上却露出疲惫的神色,淡淡地说,“回去休息一下吧,定定心神,你这是幻觉,再熬一下。”现在也真的没其他的办法了,我们三个闷着走到寝室,将近的时候,我抬头一看,就不禁“嗯?”了一声。“干嘛?”葛云翼本来还是低着头,听我的声音,有点一惊一乍的看向我。我指着寝室门口道,“那人是不是发病了?披着床单扮鬼么?司马,你是不是该去给他来一下?”我说完,葛云翼和司马却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同情和悲悯。“干嘛看我啊你们,”我觉得好笑,“你们应该看……”接着我就反应过来,低下头,自嘲的笑了下,说,“我也该去定定心神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