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被袁世凯请去总督府的索克鲁、已不在人世的冯则之和在上海养伤的沐人白,以及两位因事在外无法回京的次捕之外,御捕门的其他九位御捕,极为难得地共聚在一起。为方便议事,金石开和苦大鹏被转移到了紧挨西厅的一处房屋中,顾大夫和药童也跟着去了,两个巡逻方阵的捕者,奉命守护在房屋之外。“你来得正是时候。”西厅内,白孜墨不等索克鲁归来,便让白锦瑟拿出了两幅刺客卷轴,让林鼎寒看看能否找到破解的办法。两幅刺客卷轴在大方桌上铺展开来。两幅卷轴上都书写着八个字,从右向左依次读来,一幅上写着:七三六四四二一六;另一幅上写着:子夜长干寻雍酬裴。“这的确是刺客道的代码和脚文。”林鼎寒只看了一遍,便下了定论。“可有破解之法?”白孜墨问道。“代码不重要,关键在脚文。”林鼎寒说道。“库房里所有的脚文册,全拿来对比过,但都对不上。”白孜墨说道。“不可能是那些脚文册,”林鼎寒摇头道,“御捕门成立不过百年,刺客卷轴却是两三百年的古物。御捕门成立后虽抓捕了不少青者,得到了一些脚文册,但年代相差太远,肯定对不上。”林鼎寒说话之时,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两幅刺客卷轴。他的思维飞快地动起来,双目盯着卷轴,逐渐入了神。白孜墨等人都不再言语,保持西厅内的绝对安静,以免扰乱林鼎寒的思维。这般等了片刻,西厅的厅门忽然再次被推开。这次是索克鲁回来了。“总捕头。”所有御捕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唯独白锦瑟端坐着没动,甚至连头都没扭一下。索克鲁滑动轮椅来到西厅的上首。他从总督府归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显得心事重重。其他御捕见他这样,都不敢吭声,唯有林鼎寒一心扑在刺客卷轴上,心无旁骛地继续研究。厅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良久,索克鲁才问道:“二十一年了,诸位觉得,如果我们现在与刺客道一战,结果如何?”次捕罗向张嘴就道:“总捕头,说这些有的没的,和刺客道真刀真枪地干一仗,不就知道了?”其他御捕都选择了不说话,罗向的话音落下后,整个西厅内又恢复到鸦雀无声的状态。罗向素来想什么说什么,索克鲁点了点头。索克鲁扫视完众人,目光落在了贺谦的身上。贺谦是索克鲁心中下一任总捕头的不二人选,所以索克鲁问他道:“贺谦,你觉得呢?”被点到了姓名,贺谦没法再保持沉默。既然要说,就不说虚言,他直接实话实说:“我此次北归的路上,遭到兵门青者的轮番偷袭,如今沐捕头、老捕头和苦次捕相继被毒门青者种毒,刺客道算是欺负到御捕门的头上了,我们若再不还击,那倒让刺客道小瞧了我们。”话虽然这样说,但他这几年里与刺客道打了不少交道,对刺客道的实力有着清晰的了解,所以他话锋一转,“但如果真有一战,以我们现阶段的实力,却极有可能重蹈二十一年前的覆辙。”索克鲁神色凝重,又转头看向另一位天字号捕头:“东泰,你怎么看?”李东泰想了想,说道:“当年莫干山一战后,刺客道毒门算是一蹶不振,倒是兵门日益强大,出了不少厉害人物。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真的和刺客道交锋,我们恐怕难有胜算。”“如果朝廷肯拨两千新军,供我们调度呢?”索克鲁又道。“若有两千新军相助,那就有六七成的把握。”李东泰说道。“斩草须除根。”白孜墨忽然插话道,“如果找不到天层,就算将兵门毒门的青者一概杀光,刺客道还是会像二十一年前那样,总有一天又会崛起。”“副总捕头说得不错,”李东泰道,“要想剿灭刺客道,就须连根拔起,不能有任何遗漏!”“我方才与袁总督见过面,他已答应我入宫面见老佛爷,想办法调拨两千新军,交给我们调度。”索克鲁说道,“贺谦说的不错,这些年刺客道越发猖狂,现今已骑到我们头上来撒野,御捕门与刺客道的宿怨,终须一战来解决。”索克鲁环视众位御捕,提高声音说道,“我们与刺客道这一战,在所难免,势在必行!”索克鲁此话一出,每位御捕心里都知道,御捕门和刺客道之间,恐怕是必有一战了。二十一年前的莫干山大战,在场所有人中,只有索克鲁、白孜墨和白锦瑟亲身经历过,而在场的天地字号御捕,都是在莫干山大战后才进入御捕门的,是以没有经历过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此时听了索克鲁的话,这些天地字号御捕虽然免不了隐隐担忧,但也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冲动。作为亲身经历过莫干山大战的人,索克鲁虽然嘴上说与刺客道一战势在必行,但回想当年血战时的场景,仍不免心有余悸。白孜墨和他一样,也是这般心境。唯有白锦瑟听了索克鲁的豪言壮语,冷冷地一笑,说道:“缩手缩脚了二十一年,你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你如果早这样做,当年的事就不会发生!”索克鲁叹道:“照水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白锦瑟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你永远都无法交代!”她阴沉沉地看了索克鲁一眼,脸上那道问天留下的疤痕,平添了几分凶厉。她丝毫不给索克鲁留任何情面,直接拂袖而去,大步走出了西厅。这一幕让在场的天地字号御捕们面面相觑。在此之前,除了贺谦在上海与白锦瑟打过交道外,在场的其他御捕连白锦瑟的面都没有见过,更别说了解她与索克鲁的过往纠葛了。望着白锦瑟走出西厅,索克鲁的心中感慨万千。不过他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事上。诚如李东泰所言,要想彻底剿灭刺客道,唯有找出天层,方能将这个存活了近三百年的刺客组织连根拔起。“林鼎寒,”他问道,“有眉目了吗?”林鼎寒正一心沉迷在两幅刺客卷轴之中。他过于专注,以至于索克鲁连问了两遍,他才抬起头来。林鼎寒冲索克鲁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显然已有眉目。但他点头的时候,眉头却始终深锁,似乎掌握一些眉目的同时,仍有疑问思索不透。林鼎寒把所有御捕叫到了桌边,指着那幅写有脚文的卷轴说道:“‘子夜长干寻雍酬裴’这八个字,指的是李白的四首诗。”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几册书,乃是《李太白集》《东坡乐府》等诗词集。他将《李太白集》挑出来,将其他几册诗词集都揣回怀中。他风尘仆仆地从西安赶来,竟不忘随身携带几本喜爱的诗词集,贺谦等御捕见了这一幕,都有哑然失笑之感,但当着林鼎寒的面,没表露出来。唯独罗向不知掩饰,直接笑出了声。林鼎寒仿佛没有听见罗向的笑声,又或是他根本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径直翻开《李太白集》,说道:“‘子夜’指的是《子夜吴歌》,‘长干’指的是《长干行二首》,‘寻雍’指的是《寻雍尊师隐居》,‘酬裴’指的是《酬裴侍御留岫师弹琴见寄》。”他将这四首诗在《李太白集》中的位置一一找出,将页张折起一角,以便随时翻阅。索克鲁对诗词同样有所涉猎,若非如此,当初光绪帝的暗码他也解不出来。“李白曾给刺客说过好话,”索克鲁点头道,“刺客道用李白的诗做脚文,也算说得过去。”索克鲁的话中之意,指的是李白在名篇《侠客行》中,对先秦时期的刺客极尽赞誉。《侠客行》中有一句“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说的便是战国时期刺客朱亥的故事。朱亥是战国时期魏国人,早年在大梁城内做屠夫,后因勇武过人,被“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魏无忌收为门客。当年秦国攻赵,赵国危在旦夕,遣使向魏国求援,魏王当即派晋鄙率军十万救赵。但大军出发后,魏王受到来自秦国的威胁,又怕得罪秦国,于是急忙命令晋鄙停止进军,暂时驻军于邺。信陵君魏无忌乃魏昭王少子,他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赵国被灭,魏国便岌岌可危,于是数次请魏王发兵,但魏王始终坚持按兵不动。信陵君于是用侯嬴之计,从魏王宠姬如姬那里窃得虎符,带门客赶往晋鄙驻军之地,要晋鄙交出兵权。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见虎符,晋鄙却心生怀疑,不肯移交兵权。这时朱亥携四十斤重的铁锤走入,趁晋鄙不备,一举将其锤杀,助信陵君夺取兵权。信陵君遂指挥十万大军前往救赵,最终击退秦军,保全了赵国。索克鲁所言不错,李白将先秦时期的刺客称为侠客,又写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千古名句,算是对刺客的极大赞誉。刺客道以李白的诗作做脚文,确实说得过去。找到了脚文,再配以代码,按理说很轻易就能破解出刺客卷轴中隐藏的信息。但林鼎寒却摇起了头。“‘七三六四四二一六’,这条代码应该用‘逐句定字’法来解,比如‘七三’,意思就是指第七句的第三个字。可是按这方法来解,又始终不对。”他一边翻阅四首诗的原文,一边皱着眉解读,“《子夜吴歌》共四首,每首有六句诗文,分咏春夏秋冬四季。除开咏春的六句,第七句就应该是咏夏的起始句‘镜湖三百里’,第三个字是‘三’。”按这种“逐句定字”的解读方法,《长干行二首》的第六句是“两小无嫌猜”,第四个字是“嫌”;《寻雍尊师隐居》的第四句是“倚石听流泉”,第二个字是“石”;《酬裴侍御留岫师弹琴见寄》的第一句是“君同鲍明远”,但没有第六个字。“这四首都是五言诗,每句诗文都只有五个字,”林鼎寒颇为不解,“不可能数出第六个字来。”索克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四首诗应该没有找错,恐怕是解法不对。”他说道,“姑且不论第六个字在哪儿,就是这找出的‘三嫌石’三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再想想。”林鼎寒又埋下头去。“不着急,慢慢想。”索克鲁说道,“金老捕头已经回来,大家都可以各自回去休息了。黑蚓等青者已经找上门来,大家务必时刻警惕,不可掉以轻心。”“是,总捕头。”所有御捕应了,相继离开了西厅。林鼎寒记下了代码和脚文,也跟着去了。待所有御捕都离开后,索克鲁将两幅刺客卷轴卷起,一个人滑动轮椅出了西厅。为了方便他进出,御捕门内各处建筑的门道路径都拆去了门槛。索克鲁没有立刻回府,而是来到了紧挨西厅的房屋,打算看看金石开和苦大鹏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