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燃烧许久的火炬已然倒下。 只是火焰依然向上。 玄天观大殿里，那供桌之上的群仙，依旧仙风道骨，悲天悯人地眯着眼，隔着缭绕的香火烟雾，俯视着那道观门口熊熊燃烧之中的人形火炬。 乔木并没有踏入这玄天观的大门口，只是隔着门槛，往里面望了几眼，便被赶来的圣女烧灼至死。 火势渐渐小了，火中的尸骸在一点一点地化成灰。 那御剑踏在半空中的圣女不发一言，只是光华一闪，将那街道上的巨虎尸首收纳在储物袋中，身影迅速离去，重新回到了那玄天观的后山。 道观门口的杂役道人短暂骚乱了一下，开始驱赶这围观的香客们。 “罪人乔匹夫，擅闯仙门重地，白日行凶，罪不可恕，已由圣女亲自出手，受离火烧灼至死，永世不得超生。” “罪人乔匹夫，擅闯仙门重地，白日行凶....” 拥堵的人群也只能逐渐散去了。 陈映雪则是依旧站在那，听着旁边的钱谦，断断续续地讲起了今天早晨的风波。 她望着那道火中的灰烬，眼神也与之前的钱谦一样失去神采。 脑海里一幕幕过往记忆纷涌而来。 这个行事肆无忌惮、怪话张口就来的捕头，自进入衙门以来，似乎都没有跟他们这些捕快捕头好好打交道的想法。 每次稍稍对他有点印象改观的时候，他往往就会张口就来一句怪话。 此时回头再看，分明是此人在谨慎地与周围人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最后陈映雪对他刮目相看，与他商讨案情细节的时候，对方则是马上变了一张脸，毫不犹豫地将其打晕。 然后自己独闯玄天观，强杀吃人的凶虎，向玄天宗的上仙拔剑而起。 最后身死魂灭，武夫的一身气血，都化作了那蚀骨离火的燃料，烧得旺盛。 她心中又回忆起了初见那乔匹夫时，对方故意说出的怪话。 “女人，不要对我好奇，好奇往往是沦陷的开始。” “我一向嫉恶如仇，视生死为等闲，这样伟岸的形象落在性情刚正的人眼中，简直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亮得耀眼...我怕她真的沦陷。” 此时再回忆，她心中才生出别样的情绪。 男欢女爱之情自然是谈不上的。 实际上乔匹夫外形上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四十岁左右中年人，中年人说这话只会显得油腻造作。 她的心中，只有一股悠然升起的敬意。 “他的身上，有少年人的血气之勇，少年意气。但看似轻狂，心思又实则细腻...” “真是世上难得的伟丈夫。” 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凭借一腔血气行事。 中年人受了十几年几十年生活的捶打，曾经年少时的那一口胸中意气，往往也就慢慢散了。 四十不惑，四十岁还能有所坚持，不被外物迷惑，谈何容易？ 这也是那些香客民众们沉默的原因。 屁股偏向仙门这一边的香客们话语响亮，而他们这些人则往往是沉默的。 陈映雪感叹敬佩之余，心中也有一种沉重的悲哀。 然而这样的伟丈夫也已经死了。 她与沈清河匆匆赶来，并未来得及见乔匹夫最后一面，只见到他已然死亡的尸体，在火中慢慢化成了灰，化为轻烟消失。 佩剑说书人江辰挤进人群里，侧耳听着那人群里的议论声，不自觉拳头紧握，指甲扎进了肉里。 他之前在这河阳府城中说书说那乔家父子的故事，这段时间一直四处流窜躲避捕快官差，也是刚刚才听见骚动，赶到了这里。 “乔匹夫？” “乔家家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样的姿态，这样的豪言，让他隐约想起了雁城里的那乔家父子的侠义行径。 此时有风吹过，火焰烧灼过的那团余烬也已经被风吹散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只是之前的那团燃烧的火，那一支香，终究是存在过的。 这是一支匹夫之香。 匹夫之香，燃烧的是自身的躯体，不敬神，不礼天。 这一支香，是仙门圣女所点燃，但火光已经映入了香客们的眼帘之中与内心里。 人心自有一杆秤，那乔匹夫临死前的姿态与言语，终将被世人所铭记。 纵死犹闻侠骨香。 第82章 老汉深夜徘徊（4k 在杂役道人们的驱赶之下，人群与香客们逐渐地散去了。 有官兵也很快赶来，将街道上被那凶虎所杀的民众残尸收敛。 陆陆续续有香客们重新进入道观，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平时。 永和帝混在人群之中转身离开，心中只稍稍黯然。 年幼时，他也见过面对修仙者慨然赴死的文臣武将，但如乔匹夫这般死的如此悲壮的，被点成了一柱匹夫之香的，还是头一遭。 四十年前过去，当初的那代人几乎死绝了，而今偶尔遇到了一个乔匹夫，本想冒风险救下，最后还是成了空。 “如今大厦将倾之际，若能留下一二忠义种子，也能稍宽我心，可惜...” 他微微叹息，渐渐走远。 “陛下....”旁边楚护卫却忽然出言： “刚才微臣投出的那把斩断乔匹夫臂膀的飞刀，落进了玄天观的庙宇之内。” “在玄天宗圣女消失之后，那把飞刀也没了，大约被她捡走了。” 永和帝脚步微顿。 虽然他让楚星出手的时候，已经权衡好了利弊，觉得可以冒一冒被仙门发现的风险。 但当这一时刻真的来临时，他心中还是不免沉重了下来。 “有暴露的风险么？”他沉声问道。 “.....有。”楚星回道： “微臣的那把飞刀，虽然是寻不出来历的普通飞刀，但投掷飞刀的手法，却是飞鱼卫专有的上乘暗器技法，【飞星手】。” “若是换了其他仙门修士，自是无碍。可来的人偏偏是那武清心。” “武清心早年是武圣人的弟子，武极会的一员。以她的眼光，有可能看出这出自飞鱼卫的【飞星手】。” 楚星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若是永和帝快点决断，他自觉应该可以救下那乔匹夫。 若是永和帝再犹豫一会，等到武清心出现便放弃，那他楚星虽然救不了那乔匹夫，但也好过现在这般，人没救到，又平白冒了被仙门发现的风险。 “回去再思索对策吧。”永和帝心中更沉了几分： “也可以查查那乔家...一个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家训的家族，若是还有除乔匹夫之外的高品武者，或许可为武道种子。” 事前犹豫，事后他倒是暂时没那么多杂念了。 ... 玄天观后山。 回到了山顶楼宇之内的静室之后，圣女武清心稍稍吐出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那个六品武者不是武圣人派来的人，只是修习了《武圣灵犀诀》吗....” 天下但凡习武之人，没有不畏惧武圣人，这其中也包括武清心这么一个武圣人弟子兼养女。 所以在冥冥中的直觉指向山下之后，她马上就出关下山查看。 不想却是虚惊一场。 “武圣灵犀诀？这人也是蠢材，那秘法虽然神奇，但习练的人早晚都得死在武圣人的手上。” 修炼了武圣灵犀诀的人，都终将成为武圣人的养料。 包括她。 所以她加入这仙门玄天宗，其实也是存了自保的心思。 武圣人虽然可怕，但只要她还是玄天宗的圣女，想来便是安全的。 这些年她拜入仙门之后，甚少外出，频繁闭关，有两大原因。 一是畏惧武圣人，不敢外出。 二是她虽然被立为圣女，但却自知只是仙门手中的一面旗帜，一个象征。 作为武圣人的弟子，武清心是世上罕有的，武道资质与仙道资质都是上佳的奇才。 但是仙道修行，终究不能一蹴而就。 她本来就是半路出家的修士，哪怕资质上佳，因为修行时间只有短短二三十年，单单论仙道修为的话，其实是配不上仙门圣女这个地位的。 所以她日夜闭关，勤于修炼，试图成为真正的圣女。 想到这，她手中一闪，已经出现了一柄飞刀。 “是飞鱼卫的人么？这恐怕是大炎皇帝的身边人...大炎皇帝想救下那名六品武者？” 圣女武清心自语，手里又出现一枚传讯玉符。 “孙长老，河阳府城这边，疑似出现了大炎皇帝身边的飞鱼卫....”她思索片刻，将消息告知。 一段时间后，传讯玉符一闪，出现了一行字迹。 “知道了。” 武清心看着这道字迹，表情微微凝固。 没多久，传讯玉符再一次闪了一下： “也请圣女继续勤加修炼，早日踏入筑基期。” 放下传讯玉符，武清心心中稍稍一安。 传讯了这么一封可能事关大炎皇帝的重要消息，她也算是为宗门立了些功，想来可以换点灵丹妙药，以助修行。 ..... 南州。 青冥山脉的深处，便是玄天宗的宗门所在。 而此刻在宗门之内的议事厅里，几名头发花白的仙门长老正在议事。 “圣女武清心传来消息，说大炎皇帝的飞鱼卫出现在了河阳府城，而且应该是个炼神武者。”孙长老道。 “哦？那可是个好消息。” “永和帝，他已经到了河阳府城吗？要不是他如此配合，我等想要行此瞒天过海一事，可没这么简单。”这几名仙门长老大笑。 “时间还有多久？” “一个月？还是半个月？反正已经快了，不急于这一时。” “掌教此刻身在中州，携带我仙门的镇派法宝‘天吾镜’，瞒过那其他八大仙门，秘密将大炎皇帝引来这南州。” “半个月后，也就是下月初一，大炎皇帝便会按照我们的计划，来到这青冥山主峰，参拜青云观。” “永和帝将扮作普通香客，向青云观中的我玄天宗众仙人像，三叩九拜！” “这一跪，大事必成！” “我玄天宗作为大炎天子首个叩拜的仙门，合应大兴，有望位居九大仙门之首！” 玄天宗虽强，但这世上还有其他八大仙门，相互之间并不是铁板一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