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院真甜

原本是炙手可热的丞相府“准少奶奶”,如今的她…嫁不出去了!!!克夫,精神失常?!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她这位青梅竹马十六七年,却突然被宣布“溺亡”的准未婚夫——苏门锦。钟若晴发誓——清宏书院的那个呆子纯洁绝对就是“死了”的苏门锦本锦!说服旁人无效后,她借故混进书院,对纯洁展开了百般试探与调查……钟若晴:“是你害我嫁不出去的,你说我该不该找你算账!”苏门锦:“那我……就吃点亏,娶了你如何?”

第三章:参见陛下
这日傍晚时分,段院主吃罢晚饭提前离场后,整个饭堂里便如往常一般活跃起来。
大师兄照例窥探着附近的饭碗,准备伺机冲那些花白而诱人的馒头伸出魔爪;二师兄照例做忧郁状摇头晃脑,时而冥想,时而叹息;三师兄照例拉着左右的师弟谈天说地,侃古论今;四师兄照例面瘫着啃馒头,喝稀粥;再啃馒头,再喝稀粥。
院中,夕阳自西侧缓缓下落,透过繁密的绿树枝丫,将金黄色的光芒斜斜地撒入,笼罩在众人的身上,犹如佛光普照,宁静祥和。
清宏书院平静而美好的一天,似乎就要进入尾声……
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一屋子人吃了片刻,忽然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皱着眉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了哪里好像不太对,少了点什么似的……
相对无言地思索了片刻,三师兄最先发现了端倪。
“那个……”他问,“你们最近都见着纯稚师妹了吗?”
大师兄停下啃馒头的嘴,摇摇头,看向二师兄;二师兄松开眉头,摇摇头,看向四师兄,四师兄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转过脸,发现旁边是墙……便只好移动目光,看向自己正对面的纯洁。
纯洁一直在若无其事地吃吃喝喝,此刻骤然感受到了灼灼的目光,立刻扔了馒头,作双手护胸状:“看我干什么?我也好久没见着她了!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过几天清净日子多不容易啊!”
师兄们闻言,各自交换了一下目光:不寻常,绝对不寻常……
虽然由于男女之别,他们和钟若晴打照面的机会并不多,但对方从前几天叽叽喳喳满院乱窜,到现在除了读书时露个面外就不见人影了,这样突兀的转变实在是很不寻常。身为师兄,自然是要表示一下关心的。
大家正琢磨着可能的原因,忽然见饭堂外一抹碧绿色的影子闪过,不是别人,正是钟若晴的贴身丫鬟诗琴。
知道她这是给自家小姐打饭来的,三师兄立刻冲外面招招手,道:“诗琴姑娘!”
诗琴闻声站住脚,冲门里面客气一笑道:“各位师兄好。”
“好说好说,”三师兄最会来事,此刻已经起身来到门边,看了看她手中的饭盒,问,“最近怎么没见着纯稚小师妹,她一向可好?”
诗琴闻言,面上的笑容霎时无存,叹气道:“小姐最近又开始思念她未过门的姑爷,黯然神伤、情绪低落、以泪洗面、卧床不起、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所以,她不想出门啊。”说话间,余光朝门内瞥了一眼。
桌角处,某人正把手里剩下的馒头全部塞进口里,然后一脸满足地吞下肚去。
“这么严重?她可是病了?需要禀告夫子,请个大夫来看看吗?”三师兄惊讶道。
“那倒不必,小姐这是心病。”诗琴摇摇头,又朝门内瞥了一眼,声音拔高了几分,“心病只能靠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视线那头,某人“咕嘟咕嘟”地喝着稀粥,一张脸全给海碗挡得严严实实。
“心病这种事,的确如此。男女有别也不方便前去探望,还望师妹在这里读书静养些时日,能尽快好起来。”三师兄一拍胸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们便是!”
“多谢三师兄和诸位师兄了。”诗琴微微欠身,目光在饭桌边某个点上定了片刻。
某人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门外的时候,正偷偷摸摸地朝邻桌的馒头伸出自己的筷子,眼看着就要得逞。
诗琴不甘心地咬咬下唇,临走的时候用尽全身力量叹了口气,才转身离去。
纯洁被她这声断气般的叹气吓了一跳,手一抖,筷子尖尖上的白馒头又掉回了邻桌碗里。眼看着旁边的师兄已经回了神,他只好赶紧缩到一旁,暗自捶胸顿足。
他余光瞥向饭堂门外,诗琴早就连影子也不见了。
钟若晴趴在房间的门板上,偷窥着外面的情形。一看到院子里闪过碧绿的身影,立刻把门打开,连拉带扯地把人弄了进来。
“怎么样?”她把诗琴按坐在椅子上,双眼放光地问。
诗琴摇摇头,叹了口气:“他只顾着吃吃喝喝,眼皮都不抬一下。”
钟若晴明显有些失望,随即又不死心地问:“你……你确定有突出我痛不欲生的惨状?”
“有啊,奴婢可是用了毕生所学的词汇来形容,把小姐你的情况说得惨不忍睹,惨无人道,惨绝人寰,”诗琴皱眉道,“再加上您的确好多天没有露面了,连四师兄听了,脸上都多了点其他的表情,唯独他根本无动于衷!”
钟若晴闻言,一言不发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桌上还摊着一叠策论,那是几天前她以“想看看师兄们飞扬的文采”为理由,死缠烂打找夫子要来的,其中自然也有纯洁的文章。
苏门锦那一手妙绝天下、一字千金的草书,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原本打算从字上入手,击破他的谎言,谁料翻开一看,那一排排歪歪扭扭的字让她彻底震惊了……
钟若晴起初不死心,闭门对着这些惨不忍睹的字研究了好几天,发现无论是从字形构架,还是笔画组成上看,它们都丑得十分稳定,几十页如一页,根本找不出丝毫故意写丑的破绽。
其实从始至终,纯洁这个人就是一点破绽也没有。
如果这人真的是苏门锦,怎么会抛弃双亲,若无其事地躲在一个书院里悠闲自在?又怎么会在听说自己对他思念成疾之后,分毫也不为所动呢?
如果这人真的是她熟悉的那个苏门锦,又怎么会一点过去的痕迹也留不下?
眼看着自家小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失落,诗琴坐在对面,伸手绞了绞自己的衣角,纠结半晌,还是开口唤了声“小姐”。
钟若晴转头看她,目光有些空洞,有些失焦。
触到她的双眼,诗琴明白她心里大概是动摇了,便小心翼翼地道:“小姐,能用的办法咱们都用尽了,结果还是这样,会不会就说明了……纯洁他……和姑爷只是长得像而已?”
钟若晴看着她,没有反驳。
诗琴低叹一声,继续道:“小姐,你是否想过,你做这一切,或许是因为你打心里……不愿相信姑爷已经死了?”
钟若晴身子狠狠一怔,却立刻出言反驳道:“才不是!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可他害我背了个克夫的名头,我难道不该为自己洗刷冤屈吗?”
诗琴没有接话,她知道,自家小姐的性格外强中干,外表越是表现得强悍,就说明此刻内心越是脆弱。
钟若晴和她对视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转转,你别跟着我。”
说着她一拂衣袖,推门而出。或者准确地说,是落荒而逃。
钟若晴把脚边所有的小石子都当成苏门锦的脑袋,踢了个精光之后,才觉得心里舒坦了几分。
漫无目的地在院中游荡着,没走几步,天边一道刺眼的明光忽然投了过来。
此时夕阳还未全然落下,彩霞漫天,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橙黄。钟若晴眯着眼看着,只觉得心境仿佛也被净化得澄明透彻了许多。
她站在原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慢慢地平静。
脑中破碎地浮现出许多往事。
有小时候两人在学堂里,你扯我辫子,我在你脸上涂鸦的情形;及至年长一些,两人每逢见面虽不动手,却必斗嘴的场面;也有成年之后,听说定了亲互相表示嫌弃的画面……
不得不承认,诗琴最后的那句话,是结结实实地戳中了她的心。
哪怕这其中原因,她也说不清楚,但钟若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不愿相信苏门锦真的死了。
她还记得,自己得知他落水身亡时,心头的那种震惊无措;也记得自己一个偶然,在清宏书院门口瞥见熟悉的面孔时,那种掩藏在愤怒外衣之下的,失而复得的喜悦。
藏在袖中的手用力地握紧了拳,钟若晴知道,自己虽然心里有些动摇,但倘若让她就此放弃之前一直认定的东西,到底还是不甘心的。
缓缓地睁开了眼,原本有些茫然的目光,已经变得澄明。
她暗自决定了,要找到纯洁,最后正正经经、认认真真地问他一次。如果他能看着她的双眼,明明白白地否认自己是苏门锦,那么,她就彻底死心。
想到这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心情坦然了许多。
正此时,她却忽然听见阵阵幽微的琴声,自南面传来。
钟若晴皱眉朝声音的来源处看了看,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敌不过心里的好奇,循着那琴声而去。
没走几步,她就发现自己站在了南院大门外。而那琴声明显变得清晰了许多,可以听得出,是一曲《十面埋伏》。
清宏书院的大院分为东西南北中五院,中院是众学生读书用膳的地方,东院是段院主加四大师兄的居所,其他人等都住在最大的北院。西院如今被钟若晴所占据,而剩下的南院,据她所知,已然空了许多年,应该是没人住的,又怎么会传出琴声来?
正暗自疑惑,却被进入高潮的琴声打断了思绪。
经过之前沉稳的铺垫,情绪骤然被调动到最高处,嘈嘈切切,如骤雨一般密集,又如利刃一般带着锋芒,让旁人听了不由得屏息凝神,仿佛真有置身于四面楚歌中的错觉。
钟若晴出身富庶之家,从小所受的教育良好而全面,自小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所以在此道上,也算得上半个知音人。
弹琴的人显然对曲谱十分熟悉,每一个音的轻重缓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只是,那琴声的高潮,却比她以往听过的任何一曲都要锋芒毕露,锐不可当,是毫不掩饰的浓墨重彩。而高潮过后的平缓部分,却又透出了浓浓的压抑之感。即便曲子是那样的低缓平静,却依旧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琴音由心而生,这整首《十面埋伏》中,无不透出了弹奏者本人被压抑着的凛冽锋芒。
而这样的曲风,实在不像是会出自清心寡欲的读书人之手。
怀着越来越浓重的狐疑,钟若晴一直听到一曲终了。迟疑片刻,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刚准备抬手叩门,忽然看见旁边竖着一个小小的木头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字:
纯洁与狗不得入内。
虽同为草书,但和苏门锦下笔的行云流水、徜徉张狂不同,这字迹是笔笔锋芒毕现,利刃一般,让人看着也能生出刺心之感。
钟若晴隐约感到额前浮现出几条黑线,嘴角也跟着抽搐了几下。
好像,这里头不是一个友善的人啊……
虽然自己既不是纯洁也不是狗,但贸然进去,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
这样想着,向来胆大包天的钟家大小姐,居然就这样颤颤巍巍地把手收了回来,然后转身走了。盘算着向其他人打听打听,看这里面住着的到底是什么世外高人。
谁知几天后,当她“病愈康复”重新活跃在院子中,并向师兄们提出自己的疑问时,却出现了这样诡异的情况。
钟若晴:南院不是向来空着的吗,为什么会有人弹琴?
大师兄:吧唧吧唧……(咀嚼声)
二师兄:噫吁戏,呜呼哀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三师兄:我最近听闻,北雍皇族的公子,模样一个比一个俊美,都不敢轻易上街,怕造成全城拥堵。看来我以后出门也要小心一点了。
四师兄:不知道。
钟若晴:……
钟若晴:里面住着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他呢?
大师兄:吧唧吧唧……(咀嚼声)
二师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三师兄:内部消息,东北那块空地上马上要成立一个新的书院了,你们说,这对咱们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四师兄:不知道。
钟若晴:……
钟若晴:为什么南院门口会有个牌子?
大师兄:吧唧吧唧……(咀嚼声)
二师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
三师兄:哎,你们听说了吗?铁秤庄老张家的公鸡下蛋啦!
四师兄:不知道。
钟若晴:……
至于半个当事人纯洁,在以上对话发生的时候,往往都是全无踪影的。实际上这几天里,他每次碰到钟若晴都跟见了鬼似的,跑得比兔子还快。于是钟若晴找他郑重谈话的打算,也始终找不到机会实现。
满院子撵着纯洁围追堵截却无果之后,钟若晴只得暂时把事情搁下,关注点偏移到另外一件事情上。转念一想,那屋子的主人既然对纯洁特意点了名,对于他的事情,会不会也是知道一点的?
脑中师兄们那种明显顾左右而言他的神情,钟若晴越想越觉得有蹊跷,内心的疑惑就如同长了爪子似的,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挠来挠去,闹得人不得安生。
于是乎,本来就闲着没事干的她,一瞅着空子就忍不住要上南院转悠一圈,指望能探到点蛛丝马迹。
人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某一天,那通常紧闭得连苍蝇都飞不进的大门,居然开了一条缝。
钟若晴眼睛顿时亮了亮,鬼鬼祟祟地移动到门边,往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朝里面看。
院子里种满了松柏翠竹,正值盛夏之际,一派郁郁葱葱。风一吹,满院便尽是沙沙作响的声音,这情景,就如同世外高人的隐居场所。
但想到门外竖着的那块杀气腾腾的牌子,钟若晴又觉得这“世外高人”大概也不是那么出世的样子……
两只眼睛正在院子里来回扫荡,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谁?”
不过是十分轻缓的一个字而已,却带着足以冻死人的冰冷气息。钟若晴一个激灵,赶忙转过身来。
面前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一个男子的身影。他手持竹杖,长身玉立。牙白色的衣袍包裹着颀长却稍显纤弱的身子,纤尘不染。微风吹来,稍稍吹拂起他的袍角发梢,乍看之下,整个人惊艳得简直不似凡尘中人。
哪怕此时此刻,他的双眼处正蒙着一块白纱,将面容遮挡了大半。然而便只是看着那曲线优美、皮肤白皙的下颚,也足以想见,这白纱之下的,一定是张绝美无双的面容。
钟若晴一时间怔住,忘了说话。而对方等了片刻未见回应,便重复道:“什么人?”
再开口,他的声音比方才重了些,也冷了些,让钟若晴忍不住联想到自己小时候随父亲出游时,在北国悬崖峭壁边看到过的,一株傲立于皑皑白雪中的孤松。
她回过神来,随口扯了个理由,道:“我……我迷路了。”
男子微抬了下颚,循着声音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简简单单的动作里,也散发出几分清傲孤绝气息。他的薄唇勾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显出淡淡的嘲弄和凉薄来。他的唇色极淡,淡到同苍白的面色,以及遮掩的白纱几乎要融为一体。
这昭示着他身子极虚,怀有宿疾,甚至病体沉疴。
钟若晴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惋惜:卿本佳人,奈何眼盲,而且病弱。
男子开了口,却没有接她方才的话,而是问:“这清宏书院里,何时竟有了女子?”话说出口,他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冷冷一笑,道,“怎么,你头一次看见瞎子,是否格外稀罕?”
钟若晴被他说得一惊,忙摆手道:“不不不,怎……怎么会呢!”她心想卿本佳人,眼盲和病弱也罢了,怎么说话还带刺呢?
然而那带刺的“佳人”闻言不置可否,只举步径自朝门边走去。
钟若晴心想好容易撞见了人,可不能无功而返,得把疑惑解了才行,便赶紧追上去套近乎:“我是清宏书院新来的女学生,夫子赐名纯稚!那什么,你也是这里的学生吗?”
面对着她一连串的问题,男子恍若未闻,脚步不停。虽然拄着竹杖,行动缓慢,但对于方位却十分熟悉,很快就到了门边。
钟若晴不死心地紧紧黏着,又问:“你应该不是学生吧?我读书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你!”
男子伸出一只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摸索到木门的位置,“吱呀”一声,推开几分。
居然不理人,还真是够冷淡的,钟若晴心想。余光瞥见门外的那个牌子,干脆豁出去问道:“这个牌子是什么意思?”
男子闻言,推门的动作竟是顿了顿,没有再继续用力。
见他居然有了反应,钟若晴心中一阵狂喜,忙接着追问道:“他来清宏书院之前的事情,你知道吗?”
男子将手徐徐收回,侧身对着钟若晴,玉立的长身动也不动,如在画中,唯有袍角并着发梢,随风轻轻摇摆。
他分明是看不见的,钟若晴却在这样的沉默中,觉出了被审视着的压迫感。
直觉告诉她,她没有猜错,这个男子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
果然,片刻后,男子慢慢地开了口。
“与你何干?”
钟若晴闻言,胸腔里的心忽然狂跳了起来。虽然对方的话依旧很不友善,但他既然停下脚步理会自己,就说明自己应该找对了方向。
但她也清楚,既然要向对方打听事情,自己就先得表现出十足的诚意才行,便咬咬下唇,道:“我觉得……他长得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听闻此言,男子身形未动,然而俊眉一扬,却是发出一声轻笑。
捕捉到这个细节,钟若晴赶紧凑上前去,明知面前人是看不见的,还是以无比虔诚地目光注视着他,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男子慢慢地开了口,却道:“我告诉你,你能替我杀了他吗?”
这个回答和她预想相差太远,钟若晴彻底呆住。
男子唇角的嘲意明显了些,却表现得毫不意外。
“不能的话,那便恕难相告。”轻描淡写地留下这一句话,他一拂衣袖,走进门去,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没了刚才的淡定,隐隐藏着些可以感知的怒意。
钟若晴回过神来,刚想追进去,却听“啪”的一声,木门在离她鼻尖一指宽的地方,无情地关闭了……
对着那块牌子,她嘴角抽搐,不明就里。
且不论纯洁是不是苏门锦,平素里这人虽然有些讨厌,但好像也还没有到需要被灭口的程度吧。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而且他们每天就生活在同一个书院里,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钟若晴满肚子莫名其妙,在门外站了没多久,就听见院子外传来阵阵说话声,显然是晚饭时间结束,众人纷纷散场,正各自回房。
想起自己还肩负着围追纯洁的重大使命,钟若晴只能把这个不怎么友好的病美男先放一放,拔腿就奔了出去。
钟若晴离开没多久,一个身影从旁边闪现出来。他扯扯身上苍蓝色的衣袍,走到小屋边,盯着那个恶意满满的小木牌看了片刻,蹲下身,刚准备对它伸出魔爪时,房内冷不丁地传来一个声音。
“上面涂了断肠散,碰一下则全身溃烂。”
“这么狠!”纯洁瞬间收了手,撇撇嘴站起身来,冲门内嚷嚷道,“自己人,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吗?真不愧是堂堂北……”
第八个字还没出口,木门“哐当”一声被掀开。一根竹杖裹挟着凛冽的劲风,瞬间逼近眼前,直指门外人的喉头。
竹杖在一指宽的地方停了下来。
男子虽被白纱遮住了大半张脸,教人看不清神情,但身上锋芒毕露的杀气,却将树枝上的麻雀也惊得四散纷飞。
“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死。”
然而纯洁却跟个没事人一般,站在原地动也未动,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也分毫不改。
“放心放心,打死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他笑嘻嘻地抬起手,拨开杵在眼前的竹杖,“不过就你现在这小身板,只怕连咱们新来的纯稚小师妹都打不过吧,就别老这么折腾了。”
男子经了刚才那一下,似乎也伤了元气。他咬着牙低咳几声,将竹杖匆匆插入身侧的泥土里,摇晃几下后,这才站稳了身子,鬓边的发丝不知何时散落下一缕,随着咳嗽摇晃着,显出几分狼狈的模样。
“你来干什么?”稍稍平复了气息,他站直了身子,却是背对着纯洁道,“就为了偷听刚才的对话?”
纯洁不愧是纯洁,被一语戳穿之后依旧面不改色,反是一脸疑惑,大言不惭地道:“对话?什么对话?”
男子似乎早已习惯他这无耻的做派,不欲和他多言,回身径自跨入门内,一把将门掩上了。
骤然吃了个闭门羹,纯洁追过去拍着门板,叫道:“喂!等等啊,我可是十分好心地给你送药来了,好歹也表示一下感谢吧!”
里面没有回答,只有低声的、被明显压抑着的咳嗽声。
纯洁知道,这人性子太过清冷倨傲,打死也不愿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放在门口道:“东西我放在门外了,等会儿你自己出来拿。”
里面“嗯”了一声,又开始低低地咳嗽。
纯洁抱手靠着门边,眼光往周遭警惕地扫了一圈,迟疑片刻,道:“对了,最近我听说了一件事。”
门里的人没有应答,但咳嗽声也停住了,显然是在等着他的下文。
纯洁会意,把声音压低了几分,道:“你叔叔正暗中派人打听你的消息,想来是发现了……你没死的事。”
里面沉默片刻,却是声音冷硬地回道:“除非他找上门,否则一切与我无关。”
纯洁闻言微微弯了眉眼,口中揶揄道:“是是是,知道你已经看破红尘,就差出家了,我不过知会你一声而已。”
里面那人语气顿时变得不善起来:“还有事吗?没事恕不远送。”
纯洁耸耸肩,转身往外走。走出几步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冲里面道:“喂,咱们院子里现在可是有小师妹了,你这人模样生得太祸国殃民,平日里少出门知道不?”
里面没有反应,但纯洁知道他肯定听到了,抬手伸了个懒腰,重新迈开步子。及至走到院子门口,出于被围追堵截养成的习惯,他探头朝外面小心地看了一圈,等确定安全之后,才松了口气,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御书房内,一灯如豆。
虽还是午后时分,然而今日的天,却阴沉得仿佛即将入夜一般。云霭低沉,浓重地覆压在天幕上,将太阳光亮遮蔽得严严实实。
年轻的天珉帝坐在桌前,看着那在风中摇曳扑闪着的烛光,一言不发。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外面传来。
“陛下,”内侍小跑着来到近前,操着尖细的嗓音,通报道,“霍将军已自塞北归返,正率领众部将在大殿内恭候!”
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天珉帝已经本能地站起了身子。但待到内侍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之后,他却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传朕口谕,”他重新看向那火光已经有些微弱的烛台,自言自语般道,“霍文璟守边多年,功勋卓著,赏金千两,布帛万匹,赐‘镇北大将军’之名。”
内侍唱了个喏,有些狐疑地看着天珉帝,却不敢出声。
天珉帝知道他的意思,便道:“你且去传旨,吩咐先开接风宴,朕稍候再到。”
内侍领命退下。
天珉帝独自沉默了许久,这才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走出御书房时,天边恰好响起一道闷雷,是个即将下雨的势头。天珉帝在一片昏暗的天色中站住步子,扭头看向层云密布的远方,任凭凌乱的风吹拂着自己的发梢和袍角。
“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啊,”他喃喃道,“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
清宏书院最近出了件不得了的事情——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里,陛下忽然来了!
按理说,朝廷和书院这种民间组织,向来是并无什么交集的。奈何当日南齐天珉帝陪同凯旋的镇北大将军外出狩猎,撵着一头豹子一路狂奔,不慎迷了路,便只好带着一干大臣摸到了附近唯一有人烟的地方——清宏书院,稍作休息。
皇帝屈尊陪同大将军什么的,这种说法听起来荒谬,却是毫不夸张。毕竟对朝政稍微了解一点的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对这位新晋的镇北大将军,可是百依百顺。
也难怪,纵观整个南齐,能拿得出手的武将,也就只有霍文璟一个人了。
所以,南方叛乱,他去镇压;流民闹事,他去安抚;西戎进犯,他去退敌;北雍扰边,还是他去。
烦扰了天珉帝好几年的边患问题,他一出手,用了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把那些蛮族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如此一来,天珉帝更是把这霍文璟当成整个南齐的救命稻草,一年升无数次官不说,三天一小赏,五天一大赏,要啥给啥,毫不吝啬。不仅如此,霍文璟在北地的那些时日,还亲自写过书信表示问候,让霍将军本人以及前线将士无不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据说这霍文璟平日里也别无所好,只对狩猎一事格外热衷。为表关怀,这个面子天珉帝自然是要给足了的。
虽然段院主一心只爱清净,不喜与官场中人为伍,但那书院中人人可都是以考取功名,踏足官场为人生目的的。遇上能和陛下打交道的好事,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冲在第一线。
故而天珉帝亲自到来的时候,清宏书院的众人早已摆开了迎接的阵仗,早早地恭候在门外了。并且,他们也有幸亲眼目睹了当今圣上对待那霍将军,是如何比传闻中的更百依百顺,掏心掏肺,有求必应,宠信有加。
段院主同天珉帝寒暄的时候,纯洁和纯净正躲在人群的最后,悄悄打量着那对众星捧月的君臣。
那霍文璟虽军功显赫,但若论年纪,却不过三十出头。他身形高大挺拔,但容貌却和孔武粗犷凶悍威猛什么的沾不上边,说得好听点是“白面俊颜,儒将之风”,说得难听点那就是小白脸。
面对着天珉帝的宠信,他倒没有显出半点居功自傲的模样,全程十分恭顺地站在一旁。不知道的,很难想见他此刻在整个南齐中所处的,其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而一旁的天珉帝,年龄同他相仿,面上一直挂着宽和的笑,如沐春风。和几位先帝相比,这位陛下在治国才能上略逊一筹,但好在性格宽和仁善,故而在朝中文臣武将的辅佐之下,倒也将南齐治理得风调雨顺。
这两人明面上看来,的确是一对不错的明君贤臣。
如果内里也是如此,就当真是好了。
思绪正有些飘忽,冷不丁地感到有目光朝这边扫视过来,纯洁赶紧闪身躲到了纯净的背后。
好在霍文璟只是四处打量周围,并未留心到他。
纯洁赶紧拉着纯净挪了个位置,躲到另一边。他这张脸现在可是十二万分地拉仇恨,必须要低调,低调。
距离午膳的时间尚有余裕,霍文璟便提议在这清宏书院中逛上一逛。天珉帝欣然应允,便让段院主做个引导,向朝臣们介绍介绍书院的情形。段院主暗觉头疼,面上却也只能堆笑着应允。
于是天珉帝亲亲热热地携了霍文璟的手,逛完中院逛东院,逛完东院逛北院,逛完北院之后……他站在了南院的大门外。
纯洁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虽然在得知天珉帝驾临之后,他已经马上通知里面那人不要出门,还收起了门外那块对自己人身攻击的牌子,却没想到有时候你不去找麻烦,可麻烦却会主动找上门的。
天珉帝倒也好应付,告诉他那是“书院旁听生”什么的,多半可以搪塞一下。可问题在于,那人的模样,刚从北边回来的霍文璟是极有可能见过的。
“这院子是做什么用的?”天珉帝逛了那么久,兴致却分毫不减。
“回陛下,”段院主和蔼地道,“此处无人居住,多年不曾打理,十分脏乱,恐玷污陛下贵体。”
天珉帝素有洁癖,这个理由扯得可谓是直击要害。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纯洁在人群中悄悄松了口气。
果然,天珉帝闻言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可一旁的霍文璟却笑道:“实不相瞒,臣虽读过些兵书,却到底是武将出身,从没有过出入学堂书院的机会。今日随陛下在此地闲览了一番,心中倒是向往非常。”顿了顿,转向段院主,玩笑道,“这屋子虽然有些陈旧,但却宁静非常,倒让人格外喜欢。待我得了闲也来这里清修清修,却不知段院主肯否收我这个学生啊?”
“敝院的大门自然永远为霍将军打开。”段院主抖着嘴角,干笑。与此同时心中暗想,对不住,咱小庙供不起大佛啊。
霍文璟话已至此,天珉帝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便回身笑道:“既然霍将军如此喜欢这地方,那便进去看看吧。”
眼瞅着二人已经缓缓推开了门,纯洁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又重新吊回了嗓子眼儿。必须得想想办法,阻止他们踏进这院子。
可就冲着他这张脸,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露面的。
纯洁猛地一扯旁边正看热闹的纯净,压低声音道:“装死你会吗?”
“啥?”纯净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装死!”纯洁道,“道具我给你,你只需要大喊一声然后倒在地上就行了。这不难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塞进纯净的手中,正是曾经帮他成功制造吐血效果,从而逃离钟若晴“魔爪”的红果子。
“师兄啊,你是认真的吗?”纯净犹豫着不敢接,“这陛下都在场呢,万一我没演好,岂不是会死得很难看?”
“倘若里面那混蛋被发现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得很难看!”
纯洁一怔,似乎也意识到了严重性,缓缓地眯起了眼,似乎在痛下决心。
“师兄,”他沉重地道,“如果我死了,我藏在鞋里面的几张银票,请你一定要记得交给翠花……”
“好好好,”纯洁道,“你快把果子塞进嘴里!”
纯洁正要塞,却又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其实我还有一笔钱,埋在南院的那棵梧桐树下,虽然只有一两银子,但是……”
“你有完没完了!”
纯洁一把将红果子塞进他口里,正要把人推出去,冷不丁地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夫子,这……啊,民女参见陛下!”
不知何时,门内忽然多了一抹娇小的身影。这下不只是段院主始料未及地扬起了眉,就连纯洁也彻底蒙了圈。
这么会是她?
钟若晴那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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