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柯昱把谢妍姗气跑了，还被狠狠踹了一脚。
若不是想起图书馆是个神圣的公共场合，柯昱怀疑她可能会抄起他的电脑在他身上砸个稀巴烂，然后夺过他存着她的照片、她的微博段子、她各种各样秘密资料的硬盘，一把火烧成灰。
柯昱回到寝室，冲了个澡，在卫生间镜子前揭下耳朵上的创可贴，看了看谢妍姗留下的杰作。
印子不深，痕迹很快就要退掉了。
他赤着上身，脖子上挂着一块毛巾，牛仔裤没扣扣子。
镜子中，男生五官立体英俊，眼角有一颗很浅的泪痣，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垂落在额前，略微遮住眼睛，发梢还滴着水。
他抬手，食指和拇指捏住耳垂，慢慢向上轻抚牙印。
她的牙齿真小，还很整齐。
柯昱的眸色愈加暗沉。他指尖下移，手握成拳，拇指指腹缓缓滑过嘴唇，动作带着些难以言喻的痞气。
沉思半晌，他双手扶着洗手台，低头轻笑。
“谢妍姗，你给我等着。”
在书桌前坐下，柯昱想起谢妍姗今天以感谢为幌子，别扭地问他为什么高学姐生日那天主动送季筱晴回家，心情突然变得无比畅快。
柯昱当然不是什么特别好心的人，平日里需要忙的正经事情太多，空闲状态的他便是个十足的节能主义者，别人的事能不管就不管。
对他而言，绅士风度这种东西，一看报酬，二看对象。
他对季筱晴的友善，源自几个星期前一场少年钟情的事故。
那天柯昱正在房间里编程，陆禾突然踩着小碎步蹦跶过来，在他旁边扭来扭去，像棵海草般随风飘动。
“哥，哥，我有件小心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柯昱回答得很干脆：“不要。”
“哥，我爱上晴姐了。”
柯昱置若罔闻。
“季筱晴，我们专业年级第一。”怕他没印象，陆禾补充道，“谢妍姗的好闺密，‘冰美人’经常千里迢迢地跑去工程学院找她。”
柯昱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
陆禾倏地面红耳赤，抓起围裙下摆捂住脸。
“哥，我觉得我和晴姐之间不是男女平等的爱，而是低等生物对高等生物的崇拜。”
柯昱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屈起食指打开，边喝边往回走，坐回原处。
陆禾全程跟着他，激情诉说纯情少男的暗恋史：“我这学期和晴姐一起上机器学习相关的课，作业最后一题我们学习小组的人都没思路，就去图书馆三楼找她。”
“期中考试前那会儿，助教给了几套去年的真题，但都没有答案，好几道题难得丧心病狂，只有晴姐做完了。你知道她有多好吗？她向我借相机，拍了答案上传到网上供大家参考。”
“我默默注视着晴姐拍答案，时间仿佛凝固了，在我对面的，是晴姐、圆珠笔，以及——题的答案！”
陆禾眼眶含泪，四十五度向上望向天花板，摊开双手，手指因激动而颤抖。
“你们都用单反相机拍什么？拍人？拍景？晴姐用我的单反相机拍下了所有题的答案，她拍的是智慧！她造福的是芸芸众生！”
柯昱喝完饮料，站起身，将饮料罐摆在椅子上：“你把它当成我。”
陆禾转头看他，呆滞地眨了眨眼。
柯昱指指饮料罐：“接着说，对着它继续说。”
扔下这句话，他抱着电脑走进房间，关上门。
数秒后，陆禾委屈地踩了一脚地板：“哥！你好过分！”
然而柯昱向来是言语上的狠人，行动上的好人。
高学姐的生日派对上，见季筱晴有提前离开的意思，陆禾急忙扯了扯柯昱的衣服下摆：“哥，哥，我想送晴姐回家。”
柯昱冷漠地斜睨他：“你去和她说啊。”
陆禾面红耳赤，冲季筱晴所在的方向偷瞄了好几眼，小声道：“我……我不敢。”
一日室友百日恩，冲着陆禾为自己做饭洗衣那么久，柯昱还是出面为他制造了一次机会。
结果陆禾一路上都在进行学术提问，问完傅里叶变换后问贝叶斯公式，硬生生地把并肩闲聊改为在线答疑。问到最后，季筱晴都没了耐心，提前与他们分开，建议他自己去看书。
回宿舍后，陆禾开始抽风，在客厅里放情歌，跟着鬼哭狼嚎。
他一会儿唱：“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就是那么简单几句，我办不到。”一会儿又唱：“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男人，眼睁睁看她走却不闻不问。”
直到柯昱进房间睡觉，陆禾还在外面折腾。
柯昱被吵得辗转反侧。
就在他好不容易即将坠入梦乡之际，陆禾闯入房间，猛虎下山般扑到他身上：“哥！哥！晴姐是在暗示我向她借书吧？”
陆禾抱住柯昱的胳膊来回晃：“有借，就有还，还了，我还能再借啊！”
他双眼放光，声音因自我感动而带上隐隐的哭腔：“借完线性代数，就借概率论，这一来二去，美好的感情就在定理与例题中滋长了啊！”
柯昱忍无可忍，掀开被子，一脚将陆禾踹下床。
“刷题不好玩吗？你学人家谈什么恋爱！”
【2】
谢妍姗在实验室圈完猫后已是傍晚。离开教学楼，踏进工程学院广场，她误入了最右侧的“求数据三角区”。
不同于人工智能实验室会为项目研究组配备数据标记组，大部分AI机器学习相关的个人作业都需要自行搜集数据。
修这些课的学生或是在网上发布调查问卷，或是在学校里设立摊位，实时采集数据。
谢妍姗放眼望去，形形色色的摊位上用立牌写着项目介绍和请求标语。
“项目介绍：扫一扫脸，AI自动判断用户的理想型。”
“调查内容：你觉得男生的哪个部位最性感？喜欢的偶像去举铁，你是摇旗呐喊还是怒而脱粉（脱离粉丝组织）？”
作为回报，摊主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小礼物，譬如糖果和贴纸。
谢妍姗急着吃完饭去图书馆做“101”的项目，不愿久留，疾走几步后惊奇地发现，居然还有学生带着自己的猫，路人交一份问卷就给摸一摸。
谢妍姗暗叹，世风日下，“铲屎官”连自家主子都拿来利用，可见工程学院的人课业压力真的很大。幸好她最近在实验室里圈猫圈多了，才能抵挡住如此诱惑。
柯昱在人工智能实验室的数据标注指导课上同他们说过，如果说AI是辆高速飞驰的跑车，硬件计算力是引擎，那么数据就是车的燃料。
“比如说，研究自动驾驶需要大量路牌、路标、路名的数据标注，有时候我们在网站输入验证码时，会发现网站要求我们做简单的图形识别，其实就是在顺便帮忙做数据标注。”
谢妍姗恍然，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力量，世界将充满了不得的数据集。
“再比如说，很多免费的软件提供了一些功能，实际是为了收集数据。媒体平台、购物网站的AI通过历史记录学习用户习惯，随后进行广告推送，投其所好。”
谢妍姗皱眉，难怪每次随便买个东西，旁边都会出来一堆“你可能喜欢”。
不过虽说数据很重要，但相比整日在实验室里圈猫“提供燃料”，谢妍姗还是更想参与设计跑车。
另一方面，“101”进入了面向对象编程的阶段，谢妍姗最新编程作业从先前为音乐会选择表演项目、更新地图、模拟玩家行为等功能性单一的应用，进阶为玩法比较复杂的游戏。
游戏为战棋类，课程提供了图像素材，功能则需要自己完成，加上后期测试，工作量极大，连续数天谢妍姗几乎住在了图书馆。
工程学院的学生经常以学习小组的形式一起自习，谢妍姗在课上不和任何人说话，没交新朋友，独自窝在地下一层被书架围起来的那块隐蔽角落。
她遇到问题上网搜，各种方法来回尝试，实在卡壳太久，就在助教的答疑时间提问，可答疑也不是随时都有，经常一天都没什么进度。
就这样持续“打单机”，项目做了一半时，谢妍姗惊恐地发现课上许多人都已经完成了作业，不断进行改进，写2。0版本，再写3。0版本。许多同学额外新增了作业要求中并没有的游戏存档和读档功能，在课间互相交流展示，看得她头皮发麻。
梁萤在旁嘀咕：“他们多写这些干吗呀？成绩又不会加分。”
谢妍姗道：“因为人家是来学东西的，不是来混学分的。”
梁萤张了张嘴，意外地没接着与她呛声。
谢妍姗被周围环境激发了干劲，速度不如别人，那就用时间来补。
好几次自习时，她被重复弹出的错误信息烦得想捶桌子踹凳子，忽然感到背后有阵冷风吹过，回过头，看见了似乎是碰巧路过的柯昱。
他依旧单肩背着书包，双手插在口袋里，弯下腰，脑袋停在她肩膀上方。
注意到他正在看自己的代码，谢妍姗脸上一热，条件反射地用手捂住屏幕。
“我已经发现你哪段有问题了。”柯昱侧头看她，笑得很坏，“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谢妍姗太阳穴一跳，手脚并用地将他推远：“我不需要！走开！”
柯昱每次都不会逗留太久，将“碰巧路过”贯彻到底，但对谢妍姗来说这无异于突然袭击，于是只要身后稍有风吹草动，她便会心跳加快，进入备战模式，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的丑态。
比如说现在，早起后连续工作了一个上午，她意识模糊，单手托腮，边打哈欠边挠头，食指在空中随着思绪乱比画，蓦地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立刻端正坐姿，挺胸收腹。
果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令人手痒的刻薄语调：“哟，开始写附加功能了，谢大小姐速度挺快啊。”
谢妍姗拿起桌上的水杯，缓慢地喝了一口水。
她刚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此刻底气十足，甚至十分想展示。
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班上男生每次做出点东西总按捺不住在群里吹牛了。
柯昱问：“游戏都测试完了？”
谢妍姗将杯子放回原处，优雅地将一缕头发撩到耳后。
“给我玩玩。”
见他掌心欲盖上她的鼠标，谢妍姗立刻收回手，嫌弃地连人带椅子往旁边挪了很远。
柯昱冷冷地瞥她，下颌线微动，似乎磨了磨牙。
他点击了几下她游戏画面上的棋盘格，然后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啧”。
谢妍姗装作不在意地斜眼看向屏幕，身子一震。
程序出错了。
柯昱退出后重新运行，又点了几个边缘的格子。
程序又出错了。
谢妍姗面无表情，额头却开始流汗。
柯昱再次退出游戏，运行，操作……
这回，电脑死机了。
谢妍姗搭在桌上的手指开始抽筋。
不可能！和我的游戏没关系！
柯昱慢慢转过头，面向她，十分用力地叹了口气：“唉。”
谢妍姗郁闷得眼冒金星，飞速地将椅子拖回原地，一把夺过鼠标。
怎么回事？自己玩的时候无比顺畅，柯昱一玩就频繁跳出错误信息！
柯昱直起身，气定神闲地说：“谢大小姐，测试的时候呢，你得拿出平时找我碴的精神来，考虑各种边界和极限的情况。”
谢妍姗瞪他：“平时都是你在找我的碴吧？”
柯昱摊手：“你看，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又开始较劲了吧？”
谢妍姗深吸口气，正打算接着说，四周忽然浩浩荡荡地冲上来一群男生，在她座位边围成一圈。
谢妍姗从没见过这样的大阵仗，站在中心位看去，工程学院的男生们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着装的区别大概仅限于条纹T恤的条纹粗细不一和格子衬衫的格子颜色不同了。
他们估计是狂奔而来，面色通红，喘着粗气，为首的男生差点在柯昱面前当众跪下抱住他的大腿：“柯神，你怎么从三楼跑到地下室了？我们的测验出现好多问题，找你半天！”
另一人跟着上前道：“刚才和合作的企业开电话会议，公司那边问的好多细节我们都不太清楚，就等着你呢！”
“柯神！你再不来我们都要哭了！”
“柯神！”
请愿声连绵不绝，甚是动人，令人想起霸道总裁言情剧里男主角进公司边走路边处理事务，生死只差五秒钟的场景。
谢妍姗斜眼看过去，上下打量柯昱。
大哥，你这么能耐，咋还需要去餐厅端盘子、上贵妇家修水管呢？
那些男生说完话才注意到柯昱边上的谢妍姗，而她此刻盯着柯昱内心疯狂吐槽的目光则被不知情的群众解读为——含情脉脉。
众人集体一个激灵，原来如此。
“难怪你总偷偷躲起来打电话啊。”为首的男生暧昧地冲柯昱吹口哨，“我们就猜你是恋爱了。”
谢妍姗怔住，“躲起来打电话”这几个字传入耳中，像是有细针一下接着一下地戳向她的胸口，毫无防备的她被扎得又酸又麻。
柯昱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向说话的男生，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别胡说。”
这反应在围观群众眼里信息量极大。
谢妍姗所在的标注小组原先的负责人并不是柯昱，但他主动提出了换人的要求，个中缘由不详。如今近距离观察到这两人的互动实在有戏，不经意间的细小动作都火花十足。
“我走了。”
柯昱冲谢妍姗打了个招呼，跟随众人离开。
谢妍姗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她淡定地敲击键盘，过了半晌，蓦地扭头，用书遮挡着脸，偷偷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再转回来，看向身边空荡荡的座位。
两个小时后，谢妍姗拿出手机给柯昱发消息：“我把漏洞都改完了，你有本事就再来挑战。”
柯昱没有回复。
她合上电脑，趴在桌上，侧头盯着书架那边看了一会儿，冷不防地想起那句“我们就猜你是恋爱了”。
他和谁恋爱？
那个总给他发可爱表情包的“比心萌妹”？
那个跟他打电话时能让他露出温柔表情的女生？
谢妍姗越想思绪越乱，索性将到目前为止猜到的所有信息整理了一番：
那个女孩叫他“阿晟”，给他推荐自己喜欢的歌。
他送她礼物，在电话里对她说“你只管好好念书，剩下的都由我来解决”。
他经常给她发信息，甚至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忘回复她。
谢妍姗瞥向毫无动静的手机，心里蹿上一股火，于是将手机翻了面，屏幕朝下盖在桌上。
不回拉倒！
她换了个方向接着趴，忽地抬手捶了一下桌板，边上的电脑跟着一震。
她好后悔——为什么要发短信给他？！
谢妍姗提交了“101”新项目的最终版，离开图书馆时已是傍晚。
工程学院群楼前的广场处，正在举办人工智能实验室科研项目阶段性展示。
展区上空，拉着横幅的无人机，不间断地飞成各种阵型。
展区四周，大草坪被分割成数个赛场，上演着火热的机甲对战。
核心参展区挂着各式各样的巨幅标题，依照应用领域进行归类。谢妍姗跟随智能机器人的指引，从最外围往里逛。
首先映入谢妍姗眼帘的是医疗健康区。
“用大脑控制AI机械臂。”
展台电脑播放着成功实例的视频：让因病而截肢的残疾人士拥有可灵活操控的“手臂”。
“AI减肥，为过胖者植入脑芯片。”
芯片植入大脑伏隔核区域，追踪大脑活动，将贪吃的念头掐灭在摇篮里。
谢妍姗往右拐，到了人文艺术区。
“AI根据人类输入的句子创作图片。”
“AI分析小说剧情结构和‘人设’，帮助影视公司挑选适合改编成剧的小说。”
她再往前走，到了生活应用区。
“AI垃圾桶，自动进行垃圾分类。”
她又往左转，便是刑事侦查区。
“易容变装情况下的人脸识别。”
谢妍姗停住脚步。
这是柯昱的小组？
他先前确实提过，过去做的是一个企业的外包项目，开发的是数字图像还原取证技术，通常用于刑侦，“一键卸妆”软件只是其中一个测试应用，并不会公开发布。
柯昱的摊位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谢妍姗必须踮起脚才能努力看到近处的光景。
他站在海报展板前，一边讲解一边对技术问题进行答疑，身旁的陆禾则忙不迭地分发彩色印刷的项目资料小册，收集有意向合作的企业访客的名片。比起其他组员，他更像柯昱的助理。
听高学姐说，柯昱在人工智能实验室里是个风云人物。
外国人都用“Super smart”（超级聪明）来形容他。
“柯昱超级聪明，大家都想和超级聪明的人一起工作。”
聪明会改变人的外貌，产生一种独特的魅力，比如说踏上演讲台的季筱晴，比如说面前的柯昱。谢妍姗无法描绘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能切碎所有阻碍的尖刀，在黑暗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她静静围观柯昱回答别人的提问，他个子高，总需要低头，明显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都好似罩了一层金属质感的外壳，看上去有股令人难以接近的感觉，唯独眼角那颗泪痣，为整体冷淡的气质添了些许柔和。
那个刻薄的，表情戏谑的，没事就爱嘲讽、动手动脚的，阴阳怪气的柯昱，好像只有面对谢妍姗时才会出现。
前方的队伍突然一阵躁动，原来有名女生不走寻常路，不仅插队，还打破了美妙的学术氛围，陡然在参展桌上摆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点心盒。
“这是我亲手做的。”
柯昱淡淡地瞥了一眼：“拿走。”
女生面露窘迫，却依旧戳着不走，阻挡了后方来提问的人。
陆禾干笑着上前打圆场：“不好意思啊，现在是阶段性汇报展示，与项目无关的东西我们不能收。”
谁知女生竟哇地大哭出声，坐在地上赖着不走，场面瞬时如火车脱轨般陷入混乱，好端端的技术展示竟演变为追星现场。
谢妍姗忽然想起高中时期女生们为争抢他的外套在举办文艺会演的大礼堂里厮打的画面，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家伙“招蜂引蝶”的本事有增无减。
她麻利地从混乱中心撤了出来，刚走几步路又听到了柯昱的名字。
“他这个角度真好看！”
“看我拍的！”
谢妍姗扭头看过去，好几个女生聚在一起交换手机，瞧这着装估计又是其他学院的学生特意坐了长途校车来工程学院所在的北校一睹名人真容的。
难怪柯昱总是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都是被你们惯的。
“你给柯昱的信送出去了没？”
“送了，我趁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偷偷塞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下了。”
“这资料背后有他的联系方式吧？”
“没手机号，但有邮箱。”
“发个邮件试试。”
谢妍姗忍不住想抱着双臂冷笑着抖腿。
你们随便发，他肯定不会回。
他只给他的“比心萌妹”回信息。
没准他会回呢？
她嘴角慢慢一撇。
柯昱这种狗男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说不定他一边装酷，一边背地里爽到内伤。
可是，这又关我什么事？
谢妍姗看向手机，柯昱没有回信。
她嫌弃地皱眉，抬手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我只喜欢“泪痣先生”，不喜欢柯昱。
【3】
整场展会都很精彩，但有一个地方略显诡异。
身为核心技术负责人，季筱晴项目组的展位却由“爆炸头”主讲，谢妍姗逛了一圈都没找到好友的身影。
掐指一算，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季筱晴了。自从开始沉迷于学业，她对时间的流逝便没什么感觉了。
几周前，谢妍姗收到顾齐的提醒后见过季筱晴一次，当时季筱晴将私藏的止痛片悉数交给她，保证下不为例，绝对会彻底戒掉药物依赖。
之后她再去找季筱晴，“季学霸”总用“有事忙”来推托。
如今在这种季筱晴百分百会出现的场所都见不到人，谢妍姗隐隐觉得不安。
这头风波未定，一周后又发生了一件令她始料未及的事。
在去“101”教室上课的路上，谢妍姗迎面撞见“爆炸头”，以往对方冷嘲热讽前总会有一段语气阴阳怪气的铺垫，这次她直接鼻孔朝天地对着她，气势汹汹地不走流程直接开骂——
“谢妍姗！我早就警告过你了，我们学院不好混，抄袭代码直接零分，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等着被退学吧！”
谢妍姗听得一头雾水，但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瞬间便恢复了冷漠。
到了教室她才知道，“101”课程项目代码查重，结果显示，她上一个战棋游戏的作业涉嫌作弊，消息并未正式公开，但已在同学间飞快地流传开了。
查重用的是检测程序，除了对代码本身进行比对，还会检查内在的逻辑关系。
那位和谢妍姗代码相似的也是留学生，然而，不同于谢妍姗是文理学院跨学院修课的“外来人”背景，他本就是工程学院的学生，成绩优秀，人缘也很好。
教室里聚集了不少人，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刚出的新闻。大家穿着色彩缤纷，远看宛如一幅美妙的八卦像素图。
“他们两个的代码相同的部分在整体程序中所占的比例并不高，一般来说，不到一定比例判不了抄袭，但奇怪的是，相同的部分实在太可疑。”
占据中心位的主讲人穿着红格子衬衫，从技术层面为大家进行“案情解析”。
“游戏当中有块反复用到的计算部分，实现起来代码一般都得几百行，就算优化得特别好，估计也要个六七十行，就他们两个……”“红格子”咽了口口水，伸出食指轻轻晃了晃，“他们的程序只用了不到十行。”
不到……十行。
众人震惊地瞪圆了眼。
“能工作吗？”
“红格子”点头道：“能，程序准确率还特别高，测试基本都通过了。”
“怎么可能？！”
仿佛在烧开的热油中倒入了一盆水，惊呼声此起彼伏。
大家开始在脑内想自己写了多少行，越思考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事就好比你写了一整页纸才算出来的解析几何题，有人居然写了两行就解出来了！
对方还是个学文科的，曾经数学不及格到差点被退学……
结果被查出与一位大佬的答案一样……
真相只有一个啊！
“肯定是谢妍姗抄他，她之前几个编程项目成绩那么高就不正常！”
“对啊！谢妍姗抄的！”
“抄的！她根本就不会编程！”
众人义愤填膺，恨不得直接为教授结案。忽然有人从人群中撕开一道口子，一掌拍在“红格子”面前的桌板上。
“你们有证据吗？没证据就在这儿瞎说。谢妍姗编程可厉害了！我亲眼看过她在我面前敲代码！”
见来者居然是梁萤，结合一下她刚说的话，“红格子”觉得滑稽极了：“你可闭嘴吧！自己什么德行心里还没数吗？每天定时定点地找大神，全身的技能点统统加在了卖弄风骚上。你和谢妍姗就是一路货，区别是你还知道找人帮你写，她蠢到直接复制粘贴被抓包！”
梁萤被当众揭短，愤而反击：“你为什么针对我们？你搞性别歧视对不对！看不起女生对不对！”
她一卷袖子，正气凛然地道：“我现在就去举报你！”
谁知“红格子”在众人撑腰的气氛下竟没被唬住，用更高的音调吼了回去：“别整天嚷嚷着性别性别的，你能成为季筱晴那样的学霸，别人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话音未落，周围的人就热烈地鼓起了掌。
在教室门口旁观许久的谢妍姗闭了闭眼，绕过他们，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打开电脑。
谁知他们却不打算放过她，“红格子”带领其他人挑衅地紧跟上前，好似暗中看不惯她已久，此刻终于抓到了把柄，要立刻拼命地往死里踩。
“你之前项目的高分也是季筱晴帮你写的吧？”
“还有上学期的数学课，一下子全满分，作弊要不要这么明显啊？”
“季筱晴对谁都摆臭脸，骄傲得不得了，看到你成绩单的那刻估计就把你定义为智障了。她没收你的钱怎么可能对你那么好？”
谢妍姗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到时候教授判定抄代码的人不是我，你们会为今天说过的话自扇巴掌吗？”
“红格子”脸色一僵，被她的气场震住，在众人面前有些下不来台，却依旧故作淡定地冷哼：“铁证如山，还死鸭子嘴硬。”
谢妍姗点头，目光冰冷：“你记住，结果出来后多加一巴掌。”
“红格子”像是被她这句话隔空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脑袋竟瞬间变迟钝。身后有人小声提醒他谢妍姗过去的骇人传闻，他再与她对视时，顿时感觉凉意沿着背脊一路攀爬，到后来连牙齿都开始打战。
谢妍姗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松动，眉毛微微往上一抬：“你废话说完了吧？麻烦滚出我的视线。”
下课后，谢妍姗去找了“101”负责上次程序作业的助教，告诉他作业都是自己独立完成的，她不仅不认识那名男生，连与同班同学交流讨论的次数都为零。
然而，她仍在助教的眼里看到了不信任，他没给她更多解释的机会便下了逐客令：“这件事我已经报告给教授了，等他公布最后对你的处罚结果。”
“处罚？”谢妍姗轻笑道，“我没有任何途径碰到他的代码，请问靠什么抄？意念吗？”
“你确定你没有途径接触他的代码？”助教面露嘲色，“总之，我们会彻查的。”
“麻烦你修正一下刚才回答我的话。”谢妍姗侧了侧头道，“过早下定论，到时候如果确定是误判，教授会公布对你的处罚结果吗？”
助教咬牙，半晌后不太情愿地开口：“等教授公布最后的结果。”
多辩无益，教授去外地开会，下周才会回来，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尽管如此，自己那么久以来的努力被那些人全盘否定，她依然感觉胸口闷闷的。
以前为了不受伤，她故意什么都不去做，时间久了坚信自己早就被打磨成了铜墙铁壁，可如今有了付出，心境便恢复成了过去的模样。
走出工程学院，谢妍姗忽然收到了高学姐发来的微信消息。高学姐说她今天早上约了季筱晴来实验室开会，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季筱晴还没出现，电话也打不通。
“筱晴最近非常奇怪，我现在有事走不开，你能帮忙去宿舍看看她的情况吗？”
【4】
谢妍姗从高学姐那儿得知，季筱晴的健康状况始终在走下坡路，一度嗓子疼得说不出话，被“爆炸头”抢走了向合作企业做项目汇报的机会。
祸不单行，季筱晴提出的架构过于复杂，组员们无法按时完成，最终她的设想被全部推翻，项目组决定改用“爆炸头”的版本。
季筱晴为此向负责相关实验室的教授抗议，所有组员却在此刻联合表态，拒绝继续与她合作。
谢妍姗踏入季筱晴的宿舍，被她靠在窗台边的身影吓了一跳。
季筱晴本就睡在客厅，用一条帘子划出一块自己的区域，如今这块区域已经乱得不像人能住的地方——书、草稿纸、衣物散落满地。她抱着膝盖缩在墙角，面颊深深地凹了进去，眼圈周围全是黑的。
谢妍姗在她面前蹲下，过了很久，季筱晴才愿意开口：“我做每一个项目都会全力以赴，可对其他人来说，这也许就是个任务，完成了就行。”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地毯上的一道污渍上。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做法，明明可以加以改进，可是他们不愿意按我说的去做，我直接改掉他们的代码，他们又指责我不尊重他们的成果。”
“所以我一意孤行，我不在乎他们背后怎么骂我，我只希望我做出来的东西是最好的。”
谢妍姗叹了口气，季筱晴把身体整垮了，换来的却是全组的抛弃。
“筱晴，团队项目，你一个人不可能做完所有事。”
谢妍姗试着劝导她：“每个人都不一样，你无法拿自己的标准和热情去说服别人。大家也有别的生活，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愿意整天待在实验室里。”
“而且，你依赖药物……”
季筱晴突然抬起头粗暴地打断谢妍姗，歇斯底里地尖叫：
“你没有做过项目！你根本就不会懂！”
“没有时间给我挥霍了，我人生中的每一刻都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她愤怒地瞪着谢妍姗。
“我和你们这种不学习也无所谓的大小姐不一样！”
谢妍姗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她高高筑起的心墙裂开了一条缝，那些刻薄的嘲讽和谩骂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
“季筱晴对谁都摆臭脸，骄傲得不得了，看到你成绩单的那刻估计就把你定义为智障了。她没收你的钱怎么可能对你那么好？”
谢妍姗张了张嘴，站起身，后退一步。
她背脊挺得笔直，声音却在发颤：“我在你眼里一直是个不学无术的大小姐？”
“对。”
季筱晴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假思索到残忍。
谢妍姗听见她接着说：“因为你是个笨蛋我才和你做朋友。你什么都比我强，比我漂亮、比我有钱，可你比我笨、比我成绩差，看着你被他们奚落嘲讽，我其实开心得不得了。”
季筱晴的眼眸中有些疯狂的光泽在滚动。
“我经常问你在哪儿，是想知道顾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他对我好纯粹是因为你，可那又怎么样呢！鲜花旁边的绿叶，也比其他绿叶引人注目得多啊！”
谢妍姗全程默然地立在原地，一下都没有动。
过了好久，她忽然笑了。
“筱晴，有些话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高一的时候，就已经学过很多大学数学的内容了。我为什么会一直不及格呢？”
谢妍姗缓慢地闭了一下眼：“因为我考试交白卷。”
季筱晴身子震了震。
谢妍姗再次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高一的时候，出过一件事，让我觉得自己不配好好活着。”
“后来我尝试过重新站起来，可每次还没走稳就被踹倒在地，被踩着脑袋蹍进尘土里。我爸骂我是个废物，骂我一辈子注定一事无成，所以我就做给他看。”
“人有时候很容易被自我催眠，自暴自弃的时候会真的相信我就是个废物，我什么都做不成功的，所以我只要不去做就不会受到伤害。”
谢妍姗停顿片刻，笑意在嘴角扩大。
“我信了，周围所有的人都信了，你不信。”
“是你一直在提醒我，我不是废物。”
“是你带着我参加一场场志愿者活动；是你告诉我在这个时代，不跟着拼命向前跑就会被淘汰；是你让我看到了充满自信的人可以活得如此鲜活朝气，好像世界上不存在不可能；是你让我证明给所有嘲笑我的人看。”
谢妍姗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到最后，变为涟漪散尽后的死寂水面：“对不起，原来我误会你了。”
季筱晴：“我……”
谢妍姗平静地说：“我借给你钱，你便与我有了联系，你发现了我微博的秘密，我开始经常去你的学院找你，说是为了监督你为我保密，其实，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你那么厉害，那么耀眼，我很担心，如果你把钱还清了，还会不会继续和我做朋友。”
季筱晴全身抖如筛糠，嘴唇颤着，说不出话来。
谢妍姗垂眼，让人看不清情绪。
“我现在知道答案了。”
【5】
谢妍姗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盐山爱吃糖”这个微博上，学习生活这部分记录的是季筱晴的日常学习状况，感情生活的部分是杜撰的和“泪痣先生”的互动。这两个点，在她最迷茫最灰暗的时期一度成为她的精神支柱，让她不至于彻底跌入深渊。
如今悉数破灭，碎得满地残渣。
或许上天想惩罚她这自欺欺人的恶劣行径，她的微博号也在这几天被人深度分析了。
段子里的蛛丝马迹被人用放大镜找出逐一罗列，自称她现实中同学的人开始匿名爆料：
“作为现实中认识她的人，我来讲一讲，这姐一直单身，整天脸臭得像别人欠她五百万似的，方圆百里连公狗都不敢靠近她，什么活泼开朗，什么‘泪痣先生’，告诉你们，都是假的。”
“再爆一个料，日常段子里写的去实验室赶报告之类的都是她闺密的经历。她根本就不学工科，却为了维持虚拟的‘人设’拼命往工程学院跑。我也不知道她图什么，‘秃头少女’的‘人设’很时髦？”
“我再给个背景介绍，P大工程学院是精英学院，毕业后硅谷科技巨头排队抢着要的那种，然后你们的‘盐山爱吃糖’念的是文理学院，国际生塞钱就能进的那种。她就是来混个文凭的，留下来工作的机会无限接近零，所以我看到她搞学霸‘人设’后，笑到方圆百里的声控灯都亮了。对了，就算文理学院那么垃圾，她还被下过退学警告。”
凑热闹的人如雨后春笋。
“以前就知道她不可能是学霸啊，留过学的都知道学霸每天忙着做作业，哪有时间在微博上写段子搞测评啊。”
“她发的那些省钱攻略都是接的营销推广，我才不信。”
“她本人不好看，见过她的人告诉我，她又丑又肥。”
短短十几个小时内，#盐山爱吃糖人设崩塌#就上了热搜。
各地铺天盖地开帖。
“还记得红遍全网的博主‘盐山爱吃糖’吗？如今‘人设’崩塌！恩爱情侣纯属自导自演！”
甚至有人建立了吐槽微博“说给盐山婊”，几小时内就有了好几百条评论。
“她之前发的那张泪痣帅哥的照片也是假的吧？”
“拿别人的照片冒充自己的男朋友，她可太不要脸了。”
“听说她还要出书，边玩弄粉丝边赚钱，我先吐为敬。”
“假的她还写得那么羞耻，我都替她尴尬！”
谢妍姗离开季筱晴的宿舍后，外面下了一场大雨，她的车在路边抛锚，自己淋雨走回家。
电脑没电了，台灯也不亮，她跪在地上检查插座，起身时脑袋撞上桌板，跌倒在地。
所有微妙的情绪在刹那间被集体点燃，她鼻间泛起酸意，眼前蓦地覆上水雾。
她一事无成，自作自受。
有什么人可以让她稍微依靠一下吗？
仿佛在响应她的心声，手机屏幕上忽然弹出柯昱的短信：“之前手机坏了，漏掉了你的消息，下次直接打我电话。”
谢妍姗坐在地板上，双手捧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好久，给他回了条信息。
不到半个小时，柯昱就按响了谢妍姗家的房门。
“找我修什么？”他看向屋内，“你家断电了？”
房间里没开大灯，漆黑一片，谢妍姗就着月光，将柯昱带到摆着电脑的餐桌前。
柯昱屈膝半蹲，用手电筒检查了一圈，随后抬头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按下接线板的电源键。
电脑和台灯全亮了，整个客厅瞬间浮现出淡淡的暖色。
柯昱直起身，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谢大小姐，你深更半夜把我叫到家里，用的借口可越来越别致了。”他低笑，“以前好歹知道先把家里的东西弄坏。”
谢妍姗沉默着看向窗外。
“心情不好？”
谢妍姗转头对上柯昱的视线，举起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你跳个舞给我看，我心情就好了。”
柯昱皱眉道：“我不会跳舞。”
谢妍姗从钱包里抽出支票本重重地拍在桌上。
柯昱重复道：“我不会跳舞。”
这句话像触到了谢妍姗的某根神经，年少时他跳舞逗她开心的画面在脑海中出现后又碎裂。
“你真的很讨厌！”谢妍姗抬手指着柯昱，眼圈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滚，“你出现了以后，他就消失了！”
“泪痣先生”的幻象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她最难过最低落的时候，温柔地陪伴在她身边安慰她了。
就像吹了个巨大的泡泡，往上飘，再往上飘，到最后破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谢妍姗跌跌撞撞地走向柯昱，似乎有些神情恍惚。她步子不稳，滑向一边，柯昱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他没消失。”他叹了口气，轻拍她的后背，“我还在啊。”
“滚蛋！”谢妍姗像只奓毛的猫般抗拒着他的碰触。
她愤恨地捶他，一下接着一下：“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柯昱垂眼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忽然嘴角上扬，勾出一个玩味的笑。他俯身靠近，故意压低声线，尾音暧昧地拖长：“用不用我抱你去洗手台狠狠地吻，来让你回顾一下往昔？”
以往他用这条她在微博上写过的段子开玩笑，谢妍姗总会暴跳如雷，对他拳打脚踢，谁知她此刻竟缓缓地停止挣扎，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平静。
她微眯起眼看他，然后，挑衅地抬了下下巴：“好啊，你敢吗？”
柯昱怔住。
她很反常。
几缕长发拂过谢妍姗的脸颊，散向脖颈，她的双瞳泛起盈盈水光。
他侧头轻嗤一声，再转回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