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康没有防备,手上又无力,看着酒坛被抢走,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嘴里吐出一个字:“别……”华昼置若罔闻:“好东西不能尽是你的,大家都得尝尝!”托着酒头也不回地走了。华康在他身后欠着身伸着手,嘴唇翕张一下,终是再没说一个字,只是伏在自己膝上剧烈地抽泣起来。“这便是命吧。”幽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华康慢慢抬起脸,透过模糊泪眼看着华聪。华聪轻叹一声,忽然俯身抱起他出了屋门,轻盈跃出院墙。华康惊道:“你干什么?”华康没回答。家里所有人都在宴上,家丁丫鬟也全聚过去忙活了,没有人看到这两人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即翼泽水边。家用码头边停泊了一艘船。华宅宅院分散在即翼泽中的几个岛屿上,为了通行方便,船多的是。夜间船工已经收工,小码头上静悄悄的。华聪把华康安置在一艘船中的软垫上。他说:“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命了。”华康轻声说:“你这是……想放过我吗?”华聪深深看他一眼:“无论你能否活下来,无论人间还是地府,今后也不要再见了。”说罢,转身下船,解开船头绳索,升起船帆,蓄力在船身一推,恰有夜风,船帆鼓起,小船很快消失在暗夜覆盖的水面。目送了一阵,华聪回到小院中,坐进华康的软椅中,静静等待。他现在还不能离开,赠他炽子髓的仙人还交待给他一样任务。答应了就得完成,不能像华逢屿一样言而无信。华逢屿自己先到宴上,喜不自禁地宣布说今晚宴会将进行到深夜,届时有个惊喜将呈现给众人,让他们尽欢畅饮,静候佳音。长子徐昼恰巧带了一坛酒来,让丫鬟给各人甄上。华逢屿发完言,便顺势干了这杯泛红酒液,只觉入腹格外温热,果然好酒。他离开座位,想去华康的院子进行那场筹备了数年的换身之术的时候,也恰恰有是丫鬟端着一炉炉的烤全兔送上宴来的时候。忽然似有火焰在体内轰地爆裂席卷。华聪半躺在软椅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惨烈哭喊,伴随着呼呼的火焰声和房倒屋塌的声音,烟雾渐渐弥漫过来。他定定望着屋顶,甚至没有兴趣探头望一眼仇人的惨状,心中也并没体会到复仇的快感,心境和目光都空洞死寂。直到有家仆冲进来将他背出去,仆人背着他一路狂奔,跑到火烧不到的园林里带他藏起来,低声哭着说家里人都在宴厅里烧死了,还有的变成了火鬼,华家上下大概就剩他小少爷一个了。华聪木然听着,毫无反应,仆人还当他吓傻了。两人藏了不知多久,救援的修仙世家的人赶到找到了他们。仆人呜咽成一团,根本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一直沉默的华康却出声了:“我或许知道。”于是,他被做为证人带上鸿蒙天,细述当日所见所闻。病卧不出的病人能有多少见闻?两三句便说到离药师事发当天来过即翼泽,捎来的一坛药酒他还没来得及喝,就被大哥拿去宴上。这句证词与后来离枭交待的“炽子髓酒”相呼相应,因此成了铁证,定了离枭的罪名。却不料,华康原来不是华康,而是太岁变化;证词也是嫁祸于人,炽子髓酒的来源乃是太岁洞窟中身份不明的“仙人”。听完华聪第二份“证辞”,碌知气得一腹怒火熊熊,恨不得一个雷将他轰为灰烬。华聪却似没看到他一般,两眼空洞洞望着天绻,喃喃道:“他……他为什么会变火鬼呢?我是说过要灌他喝炽子髓,可是……我只是说说而已啊。我想……想让他活下去啊……”碌知在上方斥道:“这还用问!自是那个你奉为仙人,实则是蜃妖的家伙!事发时蜃妖必在近处留意你们一举一动,你把华康留在船上,他趁他落单时下的手!蜃妖一向贪得无厌,能多赚一枚蜃魇就绝不会放过!”天绻却微微摇头:“我却以为,是华康自己喝的。他若揭发你就对不住你,若不揭发就对不住全家上下。以华康的性格,如此两难之境如何能独自偷生?陪家人一起赴那苦海才是唯一选择。”碌知和天绻给出不同推断,华聪却瞬间知道天绻说的才是真相。华康早就这样决定了——他在知道华聪的计划之后的那段日子里,眼中的沉静和痛苦清晰无比地印证了天绻的说法。原来是这样啊。华聪泥塑般一动不动,似是呼吸都停止了。天绻的问话重复了几遍才传入他蒙壳般的耳中,抬头问:“什么?”天绻又问一遍:“你坦白说,事发当天,离药师有没有见到华康?”华聪摇摇头:“没有。我在院中听到他来了,被华逢屿挡了回去。皆因换身术在即,华逢屿认为华康不必服药了。那坛药酒是他之前送来的,里面泡的据说是红参,被我拿出来扔了,换了炽子髓进去。”天绻暗舒一口气,再问:“那你为何谎称是离枭当天送了酒给华康?”碌知在上方又拍了一下惊雷木,恍若个气势汹汹的捧哏的:“还不快快如实招来!”华聪顿了一下道:“是仙人让我这样说的。这是他帮我复仇的唯一报偿。”碌知喝道:“大胆妖孽,你满口谎言诬陷他人,论罪当诛!”华聪丝毫没有惧怕神气,已如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心人。碌知令衙役先将他投入天牢。他仿佛神魂都散了,手脚垂着被衙役拎出去。华聪被带走之后,天绻将殷切的目光投向碌知:“大人,离枭被华逢屿拒之门外后就离开了,案发时不在现场。证据确凿,如此可以释放离枭了吧?”碌知却沉吟良久不作声。天绻不安起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