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绻忍不住插话：“这样也不能说明他身上附了蜃妖啊。”
碌知不愧是提刑官，长篇大论也说得一板一眼，语气毫无起伏：“下官特意去查了离枭的来处，且不说那些炼骨重生的无据之谈，起码他是从巨卵中出世，来路不明。”
天绻冲口而出：“他其实……”险些说出离枭其实曾是邵未离，却被璟舜横里甩过一个眼锋，及时刹住了话头。
她知道璟舜的警告是对的，扯出前尘于事无补，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得复杂。她把话忍回去，改成质问：“如此，您便给他上了大刑吗？”
碌知目光闪动，顿了一下，道：“审问重犯进程中难免上刑，此是合规惯例，望上仙谅解。”
天绻虽心口发堵，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且忍着这口气暂时不吐。
碌知道：“总之，他先前还不肯招认，后来全都招了，承认离枭这个躯壳已被蜃妖夺舍，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部是蜃妖的行为。简而言之，他就是蜃妖。结合之前列举种种，也不是刑讯逼供的结果吧？”
天绻弱声弱气道：“的确不是刑讯逼供的结果，而是听说我身陷险境，急懵了的结果。”看碌知神色淡淡的，她就知道这话说出来也无用。
碌知只看证据供词，对走心的微妙事不屑一顾，天绻的插嘴仿佛只是一阵风刮过耳边，只道：“再后来的事璟舜仙君也知道，上仙被困水底，除了离枭没有人能救援。仙君以自身担保不会出意外，下官便斗胆托付仙君押送他去了一趟即翼泽，所幸没出差池。”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伸手示意：“上仙有何新证物，还请出示。”
天绻抬手，指向拦下的云辇车厢：“证据就在车上。”
碌知脸上带着深深疑虑，思索一下：“事关重大，我们移步到公堂，再审一场。”示意青甲兵将云辇拉回去。天绻丝毫不敢懈怠，亦步亦趋地跟在车畔。
御司台审案的公堂尤其广大威严，巨柱高耸，殿顶盘云，官座高高在上，碌知就位公堂之上，堂下人几乎看不清提刑官的面容，鬼面衙役手持杀威棒悬浮着半空俯视下来，当真有威吓力。
云辇在御司台审案的公堂前停下，做当堂笔录的师爷各就其位，碌知让人搬了三张椅子在堂前，请显王殿下、司云仙君、天绻上仙入座。
天绻却没过去坐下，连公堂的台阶都没踏上去，紧紧守在门外车边。碌知无奈令道：“带证人。”
车畔青甲兵护卫应令打开车门：“华康……”话头猛地卡住，“怎么是你？！”
始终盯着车门的天绻脸色一沉，喝道：“华康人呢？”
公堂上的人们均变了脸色，一窝蜂拥到车前，只见车厢里哪有什么华小公子，只有一名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青甲兵。碌知惊道：“他是谁？”护卫吭吭哧哧道：“他是守大门的周七。”
碌知黑了脸，怒道：“把他给我带下来！”
护卫手忙脚乱周七拽下来，扯出他口中破布。
碌知指着他喝问：“华康何在？”
周七咳了几下，泪眼婆娑，喘息着道：“刚刚，小人原在大门外站岗，这车子停在不远处，大人们在一边说话，忽听有人喊我，就见车窗里有个姑娘朝我笑着招手，我，我……脑子一迷就爬到车上，也不知怎的就被打晕了，醒后……就是这样子了……”
护卫的青甲兵奇道：“是我亲自把行动不便的华康背到车上的，哪来的什么姑娘？”
被绑着的周七脸涨得通红：“明明是个姑娘，长得……怪好看……”
碌知瞪向护卫，他赶紧跪倒：“是小人看守不严，竟让华康跑了……可是我……我明明守在车边没离开过……那姑娘又是谁？”满脸懊恼困惑。
当着显王等人的面，这两个不争气的属下让碌知颜面扫地，一时气得头昏：“我怎么知道是谁！滚去给我查！”
却听天绻徐徐开口：“我知道是谁。”
几人一愣。天绻道：“是妖物太岁。大人，从一开始您见到的那个‘证人华康’就是太岁。太岁擅长拟人变化，先是伪装成华康做假证栽赃，在大门外时听到我与仙君拦车，意识到事态败露，又变成小姑娘的模样勾引周七……周七，你的出入腰牌还在吗？”
他低头看一眼，惊道：“不在了。”
天绻道：“太岁现在应该是化成周七的模样，拿着他的腰牌逃往天门了。还请显王殿下赶快下令，看能不能拦住他。不过……”她忧虑地蹙眉，“这玩艺变化多端，再多个心眼变成我们几人的模样，怕是不用腰牌也能混出天门。”
虽然证人消失，但此情此景已能证明证人是假的，那么证辞也就是假的了，离枭翻案已成定数。显王脸色铁青，一语不发风驰电掣亲自赶往天门。
碌知瞅了一眼周七和护卫，只觉硌得眼珠子疼，挥手道：“把这两个东西拖下去先关起来，回头再论罪！”鬼面衙役们应声拖着两人朝外走。
碌知脸上晦气重重，难得对天缓和璟舜拱了拱手：“下官无能，竟被区区妖物迷惑，着实失职。待下官向帝君提请重审离枭一案。”
事情总算有转机，天绻略松一口气，也没那么咄咄逼人了：“太岁伪装的华康一付病弱之态，大人对他放松警惕，看走眼也是难免。我还要告诉大人，我在即翼泽的水底找到了华康的蜃魇，真正的华康也已经化作火鬼，在他的蜃魇记忆里，我看见……”
公堂边缘突然起了一阵骚乱，押送两个青甲兵的衙役喝道：“干什么！老实点！”
众人被吸引注意力转头望去，天绻的目光猝然之间与一对满含着惊惶痛苦的眸子对上。是被反扭手臂的周七，正在挣扎着回过头来。
碌知冲那边喝道：“闹什么闹！打断腿拖下去！”
衙役举起手中杀威棒就要砸向周七膝弯，只听一声清斥：“等一下！”是天绻出声喝止。杀威棒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停滞半路。天绻一步步走近周七。周七的眼中溢出泪来，她听到他翕动着嘴唇喃喃说：“怎么会……他明明没有喝那个酒……我提前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了，他怎么会……”
天绻看了他许久，长出一口气：“原来是你，差点又让你溜了。我是该叫你太岁，还是叫你华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