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旁边的裴云桨忍不住说话了:“上仙,师尊一开始只以为是妖兽,箭离弦之际之认出离枭,已尽力偏转锋向射向树木了,仍没能避免离枭是被倒下的树枝砸伤……”天绻没理会裴云桨,只久久看着璟舜不说话。离弦之际,尽力偏转,没能避免?那可是与璟舜仙君神识相通的问月弓,岂有失控之理。她曾与他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数不清的朝暮,对问月神弓有足够了解。话说回来,如果璟舜真想取离枭性命,他也断没有活着逃掉的可能。遂冷笑一下:“看来仙君久未用弓,手生了不少。不过,就算不是仙家灵宠,只是头溜上来的妖兽,也罪不至死。他究竟是何等邪魔巨恶,仙君至于祭出神弓要一箭封喉吗?”璟舜也没有解释那可疑的“问月”二字是让他出重手的原因,只淡淡道:“我已与禁卫军说明是半月宫灵宠,离枭却不知搜寻他是为了给他医治,吓得不敢出来。上仙既然来了,就让卫军撤出,亲自召唤吧。”她也挂念离枭伤势,顾不上继续追究,只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去找带天卫军过来的中郎将,解释了一通。中郎将虽然年青,眉眼间英气勃勃,是个风格利落的人,听她说话时神态恭敬认真,听完后一声令下,林中卫军撤到林外,等着天绻找到灵宠、验明正身。一会功夫深林里只剩了天绻一人,也安静许多。她只唤了两声“离枭”,就听到某处响起一连串的断枝和扑腾声,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她赶忙冲着声音拔足奔去,看到树底下黑色破布似的一团东西簌簌抖动。她跑过去半跪在旁边,声音都抖了:“离枭,伤到哪里了?”那对几乎将他从头脚包裹住的大翼分开一道缝隙,离枭抬起脸来看着她,第一句话说:“我没有还手。”她一愣:“什么?”“是他先出手的,我没有还手,一下也没有。”他不安地道。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在怕她再怪他与人打架。她喉头一哽,顿了一下才说:“问你伤没伤着呢。”见她没有责备的意思,他脸上露出粲然笑容:“我没事。”她低眼看到他的双手紧捂在胸口,她心中一沉,伸手去扳他的手:“伤在这里吗?”他罩在一起的两手分开,露出一丛细白蘑菇:“没有,是这个。这是优昙花泥中生的优昙婆罗蕈,十分难得,一朵蕈的药效能抵百朵花。”她松口气,伸手抹去他脸颊上几个血点,气气的:“还笑。为了几个蘑菇差点被璟舜仙君当野鸟猎了知道吗?”上上下下把他检查了一遍,果然只是翅翼被倒下的树枝砸了一下,掉了些羽毛,蹭出些血。虽没有骨折,这翅膀也得有阵子不能飞翔了。她一边检查,一边连连倒吸冷气絮叨不止。忽听离枭低声问:“卷卷是在心疼我吗?”“当然心疼,我家灵宠我不疼谁疼?走,找那个混蛋赔翅膀去。”离枭随她一起往林外走,嘴角悄悄溢起如蜜浸般的笑意。出了林子,天绻先带着他到那个年青中郎将跟前,让离枭把手心的优昙婆罗蕈给中朗将看过,将前因后果详尽解释。转头却见司兽官也在现场,朝她恭敬行礼。中郎将开口道:“神盖司司兽官大人已证明离枭为上仙领养仙禽,望上仙体谅属下职责所在,多有冒犯。”听到“属下”二字,她不由多看他一眼:“你是……”中郎将解释道:“属下曾是蜃地之战中的一名小兵,将军自是不认得属下。”原来是跟着他们上过战场的士兵。一时间金戈兽嘶之声犹在耳畔,不由看了一眼不远处一直默默站着的璟舜,他也恰巧在看她,两人目光碰上,他便转头看别处了,仍是那付冷淡模样。她暗暗一叹,心中苦涩暗涌——十年烽火情义,竟不及眼前这个昔日小兵。对中郎将道:“我不是将军了,你也不要以属下相称了。”嘴角笑容有些失落味道。中郎将眉眼坚定,朗朗话音掷地有声:“仙君和上仙永远是属下的元帅和将军!”金甲铿锵地作一揖,率众卫军撤去,颇有雷厉风行的气势。天绻转向司兽官:“这大半夜的,因我的疏忽劳烦大人跑这一趟,实在对不住。”司兽官客气笑道:“哪里哪里,司云仙君之托,下官哪敢耽搁!”天绻这才知道是璟舜叫他来的,幸亏有司兽官当场证着,此番麻烦才能就地了结。而璟舜又是刚刚险些要了离枭命的人,她自是不必谢他。司兽官敏锐地嗅到无形紧张的气息。昔日元帅与将军不和的事早已传遍上界。各路神仙们都在议论这份椒盐八卦:头几年天绻不甘心自己武职被抹,非要拖个垫背的,御前递小话让璟舜也丢了帅印当了司云;后来两人关系冷淡互不来往;半年前的优昙花宴上指婚风波让两人彻底决裂。今天又出了这事,璟舜竟企图用那张一箭射出屠百名妖邪的神弓射杀上仙心爱的灵宠。两虎相斗,旁观者死。司兽官见事不妙麻溜地告退,脚底抹油。现场剩下天绻、离枭、璟舜、裴云桨四人。夜风四人两组中间穿过,裴云桨有点紧张,有点怕天绻对他家师尊动手。有心想建议师尊将离枭带回府上疗伤以示歉意,但看师尊的脸色冷冷的根本没这个意思,遂也不敢多嘴。离枭面对伤他的人倒十分平静,一手护着蕈,一手轻轻拉了一下天绻的袖子:“卷卷,我们回去吧。天明后还得去泉边义诊。”璟舜的声音凉水般响起:“倒不知道离枭是如此有善心的物类。”这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语气。天绻刚刚压下的火“腾”地复燃:“你又知道什么了——”离枭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插言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的物类,只是想做这些事而已。卷卷说做得对,我便接着做。若是不对,我便不做。”深深看璟舜一眼,拉着天绻欲走。天绻突然记起一事,似是恍然明白什么,对璟舜道:“险些忘记这茬了,仙君怀疑离枭身份,是因为他长得像我那张画中的人吧。”璟舜眼中暗暗一闪,没有回答。那张画。十年战争中,天绻一直带在身边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的画。天绻自认为猜中了症结,语气缓和了些:“这事怨我没说清楚。离枭化人形时是照着那张画变化的,所以相像。”璟舜依旧冷脸沉默,只淡淡扫了离枭一眼。天绻解释过后,见他还是这等态度,又没好气了:“离枭翼上有伤不能飞行,驭云太冷我怕冻着他,借一下你的麒麟辇。”说是借,语气梆梆硬,分明是在说你伤了我们离枭,你不给车谁给车?璟舜原地未动,漠然低下眼,做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