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卷发现每个小院里都有或方或圆的雕花大石缸。这种石缸造型端庄大方，很是有装饰作用，其实是防走水用的，里面日常应该蓄水，为求美观，通常还种棵荷花睡莲什么的。可是她拿灯照过，石缸里全都干得见底。他们不死心地一个院一个院依次找过去。
卷卷的脚步忽顿了一下：“那里有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院门前的石阶。狐族夜视能力和听觉都强于凡人，黑暗之中也捕捉到了人的轮廓、听到低低的呼吸声。
二人提灯过去，见有一人靠在门槛上闭着眼，从衣着就认出是少庄主韩宝元，他不是去找那个女娃娃的吗？怎么会在这里睡着。
邵未离晃了晃他：“少庄主，醒一醒。”
韩宝元猛然惊醒，竟然直直跳起来，嘴里念叨：“我不能睡，我不能睡！”
邵未离道：“少庄主，夜间石阶冰冷，您还是回屋里睡吧。”
韩宝元眼睛瞪着他：“谁说我睡了？我没睡着！”在面前二人困惑的目光下，他似是清醒了一点，勉强扯了一下嘴角，“我就是歇一下，歇一下，并没有睡着。我……睡着了吗？”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忽地面露惊恐。
邵未离无奈道：“我们又不是来抓您的开小差的，您紧张什么？”
韩宝元佝偻着肩道：“夜深了，两位也去歇着吧。对了，红莲子，过两日红莲子就有了，两位安心等，莫急，莫急。”
邵未离微微颔首：“多谢少庄主。”卷卷摆了摆手：“看您累的，快去休息吧。”
他的神定气闲更显得韩宝元惶惶不安。着急的分明是韩宝元，而不是他们两个来“求药”的人。
韩宝元抬脚走时，不防踩住了衣摆，一跤绊倒。邵未离冷眼看了一眼，这才伸手去扶：“少庄主怎么穿这么身不合身的袍子？”
韩宝元脸色更是难看，将格外拖沓的衣摆拎起，含糊道：“是不小心穿错了衣服。”便急匆匆离开了，背影很快被黑暗吞噬。
卷卷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问邵未离：“你看出来了吗？”
邵未离犹豫地道：“他是……变矮小了吗？”
韩宝元离开饭厅顶多一个时辰，身高似是缩了至少两寸——这人身高原本到邵未离鼻梁处，现在只到他肩膀，与卷卷一样高了，所以不久前还合身的袍子都绊脚了。五官也有变化，虽然消瘦憔悴使得这变化不明显，但也看得出多了几分颇别扭的青涩。如果说他原先是三十岁的皮囊，现在顶多十八岁的模样。
“返老还童么？”卷卷称奇不已。
邵未离思忖道：“他刚刚好像对睡觉这件事很惊恐。去天虞宫求助的那个名叫赵启的孩子，不小心睡着后也是这种反应啊。难道……”
卷卷接道：“难道睡着了就会返老还童？就算是这样，这么好的事，他为什么很害怕的样子？”
邵未离心中似有拼图在一块块拼起，却仍然缺边少角看不清全貌。他十分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先不管他，我们再去转转。”少女肌肤泛着珠泽一样的微光，提灯的灯火映在卷卷的眼瞳中闪烁跳动，他觉得从指尖到心底都是暖的。
偌大的山庄院子不少，屋子里却望不见点着灯的。卷卷检查石缸的时候，邵未离便走到院内屋子的窗边往里看。这些屋子里似乎都是空的，一片死寂。韩家虽然人丁不兴旺，到韩宝元这一代只有他们兄妹两个，可是韩家是做生意的，除了他们自己家的人，也该有不少做活的伙计、扫洒的仆人、伺候的丫头。人都到哪里去了？都像那三个孩子一样发生了可怕的事吗？
卷卷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从一口缸前连退几步。邵未离如一道疾风一般掠过去，一下将她护在身后：“怎么了？”
她脸色发白，指着墙角的石缸颤声道：“那里面有个人！”
他接过她手中的灯，上前往里照了照。缸底蜷缩着一具小小的、干枯的尸身。头部被枯叶状物覆盖着。卷卷胆子本来不小，只是黑夜里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看到尸体难免吓一跳。片刻间已回过神来凑上前去。只是刚刚的余悸尚未消去，不自觉得抱着邵未离的胳膊紧紧贴着。整个人几乎挂到手上，邵未离忍不住分了一下神，侧脸看了她一眼，这一分神的功夫，只听石缸中簌簌一响。
两人吓了一跳，邵未离下意识地将她往身后一掩。卷卷躲在他身后揪着他衣服探头望：“是老鼠吗？”
邵未离取下佩剑，以剑鞘轻轻拨开覆盖在干尸头部一片片似是枯叶的东西，露出底下的小小头颅。
他目中一沉：“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小棍挑起一根细长的枯茎，枯茎末端消失在骷髅的左眼眶中。
他说：“这是从他眼眶中长出的。这些一片片的东西是枯萎的花瓣。看这个。”他用小棍挑了一下一个什么东西，把灯凑过去。是个莲蓬，上面有十二个空洞，里面并没有莲子。
卷卷只觉寒意森森：“难道生菡山庄真的是用小孩子来种……种那血红的莲花，结出药效奇特的红莲子，摘下来卖钱？”
“如果是这样就太缺德了。”他说。“不过就算韩家人是这样种朱菡的，也不应有胆量把尸身这样堂而皇之地扔在这里。这山庄里似是发生了他们无法控制的事……”
正说着，那枯干的尸身突然动了一下，焦黑鸡爪一般的小手往邵未离的剑鞘一抓！
两人虽知水底生菡的人半死半生，万万没想到干枯成这样子了居然也是活的！不由齐齐后退一步。那小手爪一下抓空，也没有纠缠，慢慢缩了回去，又蜷着不动了。
他们确信听到缸底传来轻轻一声叹息，不由毛骨悚然。
不知何处忽传来隐隐争吵声。两人决定还是不招惹缸中的古怪家伙。邵未离吹熄灯笼，道：“走，去看看有什么热闹。”手臂往她腰上一箍，带着她直接跃出了矮矮院墙。其实院门就在几步外，他偏要翻墙省三寸近路。卷卷心想，未离师兄也是个急出新境界的急性子。
而邵未离只因为又得了一次亲近的机会，甜滋滋的笑意趁着黑暗漫上嘴角。
山庄中有数个相对独立的小院，韩家应该是分配了院子各自居住的。争吵声是从西边一处小院传来，院里难得有灯光，那边的窗总算是亮着，远远望去像悬浮在黑暗汪洋中、即将被扑灭的一豆微火。两人循声过去，邵未离带着卷卷直接上了屋顶，轻轻落在屋脊上，没发出一丝声音。吵闹声从他们脚下传来，仔细一听，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嗓音有几分尖声，是韩宝元那口让人反感的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