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收麦子天也算好，杜家人又紧着帮着收，三四天后，沈老二家最后一场子麦子开打，沈乐松那里的麦子也都拉到了场子里。陆氏便紧着催他们回去。杜氏的爹来时是看过自家麦田的，晓得这会子差不多也该下手了，也没打算多留，当下就应了。只不过临走前，他还是到沈老三家的场子里站了站，歉意地和夫妻俩说道，“这回时间太紧，没帮上啥忙，可真是对不住了。”他们倒也不是一点子没帮，前儿趁着天将擦黑的功夫，连他们带沈老二，八九个人齐下手帮着沈老三家把最后一亩的麦子给割了。赵氏就笑，“还要帮多少忙才算帮？倒是你们家，我们可是一点子也帮上。”虽然麦子拉到了场子里，还要打，还要扬，还要晾晒收仓，琐琐碎碎的，且还得五六天的忙碌呢。杜氏的爹瞅了瞅几个儿子笑说，“我们家那地，不愁干！”说罢，和各人打过招呼，就赶着车走了。老三家的场子就和老大家顶着头，沈老大两口子见杜家人当真这么走了，从头到尾别说去他家了，连一句话都没有。气得马氏又摔了木掀，朝和老三家挨着场子的沈乐松高声叫嚷起来。老沈头听见，立时高声咳了一声嗓子。马氏气得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这才又不忿地捡起木掀，往麦堆上戳了两下，便扔下走了。不多会儿，那李墩子夫妻俩，还有早先在巷子口堵着沈乐妍问话的刘槐两口子颠颠地过来帮着老大家打场子。老沈头瞅见，就又暗叹了一声。怪道人常说，鸡走鸡道，鸭走鸭道。这同是一路人，便是隔得再远，还是往一路钻。这有什么法子呢。索性不理会就是了。沈乐妍家的麦子打完后，有一部分已提前晒干了，就开始往家运粮囤粮。运的时候，陆氏用家里的斗子估算着，果然，那六亩的坡地，共只收得八百斤左右，一亩只合一百五十斤。倒是家里的好地，今年雨水也算调顺，等晒干称了粮后，大约一亩有三百斤的样子。除去一亩两斗的税粮，还余下二千三四百斤的麦子，因手里有钱，不用指着这个卖钱换钱了，今年这日子就轻松得多了。粮食入仓后，陆氏坐在夕阳西斜的当院树荫下，朝沈老二笑，“要是不用卖粮，今年倒是一年到头都能吃白面了。”往年指着这麦子换钱，麦子价儿也比高梁贵些，一家人都是半白半黑的面混着吃。沈老二身上虽然累，也开怀，笑了一阵子，抬头皱眉看天，“这要再过几天不下雨，田里可得踩水呢。”麦收时是怕下雨，生怕庄稼糟蹋了。收完麦子后，是盼着下雨，生怕秋粮墒情跟不上。陆氏算了算说，“这又一个月过去了，这雨也该下了。”要说，她长这么大，碰到特别旱还是特别涝的年份还是少的。多数时候，不是赶着收麦子时下雨，便是收麦到尾声的时候下。今年他家有杜家人的帮忙，算是收得比较快的。如今还有近半人家，场子里的打下来的麦子还没晒干呢。沈乐妍虽然说没做重活，也是天天不得闲。往家里运粮她们也要帮着一斗一斗往装车，回到家，带要一斗一斗往粮囤子里装粮，还有家里的十二亩的麦穗子都是姐妹几个捡回来的，身上也有些困乏。不过想到沈乐松家和沈老三家的麦穗子还没捡，听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道，“明儿咱们去帮大哥和三叔家捡麦穗吧？”陆氏点头。沈乐松帮了自家不少，合该帮忙。老三家是孩子小也得去帮。次日一家人分成两拨，沈老二和沈乐柏去帮沈老三家收拾场子里的麦子，陆氏带着四个孩子去帮沈乐松家捡麦穗儿。不一会儿，赵氏带着沈乐怡过来了，也搭手捡。把沈乐静留在打麦子里看着小乐杨。陆氏就笑，“不先去捡你们家的，倒顾着别人家了。”赵氏却是笑，“我们娘俩自己去捡有什么趣味儿，等给他家的捡完了，咱们再去我们家的地里捡。”陆氏笑她想得周全，又瞅着黑炭头一样的沈乐怡，再看自家的三个女儿，和才刚在私塾里捂白了些，不几天又晒得油黑的小乐栋，失笑道，“这一麦收，村子里多数娃子可都像抹了黑锅灰一样，黑得发亮。”赵氏瞅了瞅女儿的小黑脸，叹息，“她不会托生。要是托生成老小，也不用遭这么大的罪了。”陆氏便笑，“那总要有个来当老大的。”赵氏道，“要是老大是个男娃，她上头有哥哥顶着，不也享些福？”陆氏却是笑，“要是前头是两个娃子，到了娶亲的时候，又该你头痛了。如今你前头两个女娃儿，将来杨哥儿娶亲的时候，总要借借两个姐姐的光呢。”沈乐妍听着这番姐姐要给弟弟铺路的言论，总觉那做姐姐的可怜。便朝她们笑道，“现在想这个太早了，真要没事，不如想想，咱们起坊子的事儿？”这个赵氏在打麦场里就听说了，当下笑道，“还真打算起个大坊子啊？”沈乐妍是极想的。一来是她这辈子一定要学以致用，扬眉吐气一回。二来嘛，瞅瞅这一大家子，总有这样那样的可怜人，她也想出一份力。大家日子都好了，往后岂不是不用沈乐怡这个从小就辛苦的孩子，大了还要为了弟妹而辛苦了。当下就说，“当然是真的了，难道还有假？”陆氏却是往南山坡地的方向瞧了瞧说，“还不知道今年是啥年景。万一番薯收成不好呢？”沈乐妍道，“那就做别的麦芽糖。”虽然比起用番薯来成本要高些，也是有赚头的。一边说，她还一边叫沈乐怡，“走，咱们拾了半天，歇一会子去。”当下领着几个小萝卜头到了地头树荫下，在水沟田埂上扯了酸浆草，揉成团，有一下没一下，往嘴里扔。相到看着对方酸得挤眉弄眼的怪样子，乐得哈哈大笑。沈乐妍对女儿突然亲近，赵氏早先就有觉察，才刚她拦下两人的话头时，还没细忖，这会子听着女儿清脆欢快的笑声，她突然就明白了，眼一酸，就落下泪来。陆氏正要和她说，过两天要是下雨就得立时栽番薯的事儿，突然她毫无征兆的哭了。就吓了一跳，“咋着，又想到伤心事了？”赵氏摇头且伤感，“没有，就是我这个当娘的太没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