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大在村子里求了半天的人,把能找的人家都找了,却没一个人应他,马氏是无论如何不肯去,他只得借了邻家的驴子车,独自往杜家去了。他走后不一会儿,大牛家的几个就来了。大家说了一会子,郎中来给杜氏号脉,又新拟药方,叫人熬药。杜氏也因此醒了过来,只是她这回受了大亏,莫说是坐了,便是躺着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虽然如此,看见沈乐妍站在里间门口看她,还是挣扎着抬起身子,有气无力地道,“昨儿可多亏三妹了。”她虽然心死,外头的话却也听得真真的。当时一心求死不觉得,等到真的又想活,最终又凶险万分地活了下来,那份感激实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沈乐妍就去把温在外间的糖水鸡蛋,送到陆手里,朝她笑道,“大嫂要谢人可要拿出个谢人的诚意来。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你快点好起来,到时想怎么谢我,任你谢。”陆氏接过鸡蛋嗔她,“行了啊你。你大嫂就是说说,你倒打蛇随棍上了。”沈乐妍朝陆氏呵呵一笑,又向杜氏笑一下,放下帘子。大牛家的想到昨儿她又是喝斥马氏,又是哭,还豪气地把家里的一百两银子全塞给沈老三,又是笑又是叹地和陆氏道,“你们家这个妍丫头啊,没想到小小年纪,遇到了事,倒沉稳得很!也大方得很!”她把昨儿沈乐妍如何和沈老三等人说去请郎中待事,又和杜氏说了一遍儿,笑道,“不怪昨儿妍丫头在你这窗外都急哭了,她可是把你二叔家的家底儿都给兜了出去,你要是真个儿不打算活了,她家那钱,可找谁讨啊。”杜氏哪能不知道大牛家的是借此打趣沈乐妍,心下也温暖,想到昨儿陆氏几人的话,她红着眼圈儿说,“恩情我都记下了,这辈子我做牛做马的还。”陆氏是因自家有女儿出的那做粉条子的主意,将来的日子有盼头,这才舍了那大笔的银子。并没有觉得多为难,因此一叹过后就嗔她,“先别想这些了,赶快把身子养好要紧。”杜氏也真的支持不住,喝了药,吃了鸡蛋,不一会儿便又沉沉睡去。沈老大不在家,沈乐松还没回来。陆氏是一句话也不想和马氏说,沈老四是大事还不怎么照面儿呢,如今侄媳妇生产,更不会关注了。沈陈氏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自打杜氏血止了后,也再没来。倒是老沈头一大早又来,默坐在二月暖阳下,沈老三陪坐在一旁,说些宽慰的话,宽他的心。因杜氏提早了一个月生产,各样东西都没备足。马氏那个样子,便是备,怕也备得不像样子。便出来塞给沈老三一些钱,让他再去村里种了棉花的人家,买些弹好的新棉花回来。二月里,天还寒,没有厚棉花衣裳,这小婴儿可是受不住冻的。赵氏见她掏钱,就忙说,“二嫂,这些叫我们出吧。”陆氏朝她摆摆手,斜了眼垂着门帘悄无声息的堂屋,和赵氏低声说,“松哥儿媳妇这回,可是一笔糊涂帐,你再指不着她去还钱的。再说,松哥儿媳妇遭这一回罪,也是因我家而起,我又敲了人那么一大笔的竹杠,可比你有钱。”虽然杜氏和马氏争执的真正原因,她还没功夫问,但听原先叫嚷时的话头,还有杜氏与女儿的对话,陆氏还是猜着了的。即这样,自家就该出这一份子的钱。赵氏家虽然去年冬上也挣了几个,到底不如她有这一大笔的外财,来得底气足些。赵氏便就笑了,说陆氏道,“你明知她那话是混说,多数人是不信她的,偏还往自己头上揽。”陆氏现在也没功夫气马氏,也提不起劲儿来生这气了。便朝赵氏摆手道,“反正银子我是接了,这个再跑不了的。旁人愿意咋想就咋想,愿意咋说就咋说罢。”杜氏的娘家是在牛头山的山里住着,离靠山村还有十四五里的路,山道也难行,沈老大将到午时才到了杜家集。他怕挨杜家人的打骂,去了只报喜不报忧,只说动了胎气,提前发动了,母女平安等语。杜氏的娘却不是吃素的,明明离女儿生产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怎么会好好的就动了胎气,便逼问沈老大。沈老大想替闺女打掩护,就说是做活不小心动了胎气。杜氏的娘就气了,当下指着他的鼻子嚷道,“我家闺女都怀了整八月的身子了,我做娘的,怕累着她,年关走亲我都不舍得累着她,免了你们家这一遭的礼。你们倒好,叫我挺着大肚子的闺女去做活?那你说说,到底叫她做了什么活,累得她动了胎气?”杜氏的日子,杜氏的娘当然知道一部分。可杜家集在山里头,不比外头田多。当初说亲时,人家是说老沈头行事正,儿子媳妇哪怕成了亲没立时分家,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也是会分的。不似多数那种一辈子把儿子媳妇握到手里的人家。杜氏的娘没分家的时候,也吃过那一文钱落到不手里,还要听婆婆叫骂的憋气和苦楚。再兼沈乐松是个高壮的身板,人也极老实,性子还温和没心眼子,她这才把闺女嫁了。嫁后,杜氏说起马氏来,杜氏的娘总是劝,“吃过这两年的苦,往后分了家就好了。农家妇人有几个不吃苦不受气的。”那可不是不心疼闺女,只是世情如此,无奈罢了。是以,不管从前马氏怎么样,杜氏的娘只一味的劝女儿,为着将来的日子,暂且忍耐两年。可没想到,还没忍够两年了,女儿就叫他们给使唤得累得早产了。杜氏的娘指着沈老大的鼻子骂不算完,还朝杜氏的爹哭嚎起来,“要不是你说老沈家行事正,女儿嫁过去,再没有受苦的道理,我咋会把她嫁那么远?我近近地给她找个婆家,就近守着她,帮衬她日子,给她撑腰,不比现在,没声没息的差点叫人害死在了外头强?”杜氏她爹是个实诚的,见妻子在沈老大面前哭闹起来,生怕他脸上无光,也怕他们回去再暗对闺女撒气,反倒劝了妻子一回,到底心里也生气也忧心闺女,当下就叫上家里的三个儿子和儿媳妇坐上车,都往沈家来。马氏原就因沈四老太爷的话打着鼓,突见杜家来了这么些人,个个都板着脸,摆着兴师问罪的架式。特别是杜氏的三个哥哥,脸上杀气腾腾的,仿佛进了院子就要开砸。吓得也不出去迎人,就缩到屋子里,至于沈乐瑶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缩她所在西屋里,把那门和窗都关得严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