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让还想再哄两句,少年却显然不想再与他多言,三两口用完了早膳,便叫人摆驾御书房。 竟是连谢让有没有好好用完早膳都不管了。 谢让早晨本就没什么胃口,被小皇帝这么一闹,也没了吃饭的兴致。他索性叫人撤去早膳,兀自回暖阁看书去了。 刚看了一会儿,又开始出神。 谢让上回的借题发挥很有作用,曹常宿回去之后安分了不少,吏部也很快拟定出了新的科举主考官名单。谢让与宇文越商议之后,最终是从内阁选了一位以正直严苛出名的学士。 因原主的关系,殿阁学士挂了许多年虚职。加之内阁首辅一位空悬数年,在这之前,由开国皇帝建立的三殿三阁部门,其实已经名存实亡。 但谢让这个丞相当不长久,必须尽快将内阁重新建立起来。 这回科举就是个机会。 不过,仅仅启用了内阁还不够,朝堂之上不稳定的因素还有很多。 在书中,宇文越为了摆平那群人费了不少功夫,虽然谢让大致知晓都是哪些人,但由于朝中官员紧缺,暂时动不得他们。 好在明年会有两次会试,等朝廷吸纳了新鲜血液,便可慢慢将那群不安分的人撤出政治核心。 还有…… 谢让在脑中慢慢思索着局势,忽然觉得无奈。 刚穿来这个世界时,他一心只是想让那小皇帝相信他,好从对方手中保住这条命,随后脱身。谁知还没待多久,就老毛病发作,真给人当起老师来,开始操心这,操心那。 这么下去其实不是好事。 伴君如伴虎,宇文越现在待他再好,都不过是暂时的。 小皇帝现在皇权不稳,身体又受到信香影响,才会这么依赖他。待他皇权稳固,身体恢复之时,谢让对他就没用了。 他迟早是要离开的。 然而,人与人之间相处,久了都会产生感情。 纠葛越深,到放手时只会越困难。 谢让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胡思乱想,低头看起书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从外头急匆匆跑进暖阁。 “谢大人,谢大人!”小太监跪在他面前,急道,“御书房那边派人过来,说圣上忽然身体不适,您快去看看吧!” . 御书房外,七八名众学士站在廊下窃窃私语。 谢让快步走进庭院,众人纷纷朝他行礼。 “怎么回事?”谢让问。 “这……”众学士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道,“圣上今日上课时状态不佳,没多久便说身体不适,要暂停讲学,所以就……就把臣等赶出来了。” 谢让看了眼紧闭的门扉,又问:“没宣太医?” “圣上不让。”他身旁一名小太监道,“圣上只说让太傅过来……” 谢让:“……” 他按了按眉心,对众学士道:“诸位辛苦了,今日便先回吧,我去看看圣上。” 内侍领着众人离开御书房,谢让推门走进去。 少年坐在御书房正前方的主位上,一手支着脑袋,眼眸微阖,似乎真是不怎么舒服的模样。 谢让正要开口,身后尚未关好的门扉被一阵冷风吹开。 “咳咳——”谢让方才出门急,只随意披了件外袍,冷风从没完全扣好的领口倒灌进去,激起一阵咳嗽。 宇文越睁开眼,看清谢让的模样后顿时急了:“你怎么这样就来了?” 他连忙起身朝谢让走来,先飞快关了门,又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大氅给人裹上,才把人往屋里扶。 “还不是咳咳——”谢让喉头麻痒,一咳起来就止不住,“还不是担心你这个小兔崽子……” “……” 宇文越将谢让扶到椅子上坐下,手掌抚着背心帮他顺气:“也没人让你这么急……” 谢让抬眼看他,宇文越连忙移开视线,给他倒了杯水。 片刻后,谢让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水。 当今圣上站在他身边,难得心虚,没有说话。 “陛下今日不是身体不适?”谢让悠悠道,“那就别总站着了,快坐下歇着。” 宇文越瞥他一眼,没敢动:“朕……现在感觉还好。” “是么?”谢让眉梢微扬,“这么看来,臣难不成是什么灵丹妙药,给陛下看上一眼,就百病全消了?” 宇文越:“……” 少年没有说话,谢让看向他,轻轻叹了口气。 “是想见我?”他温声问。 少年眸光微动,抿了抿唇,还是不说话。 “不是?”谢让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如果不是,我就先回去了?” 他作势欲走,少年连忙拉住他:“别——” 谢让偏头看他,宇文越低声道:“……抱歉。” 身体不适,倒不完全是假。 谢让无法被标记,宇文越先前在他身上留下的味道,不过三日便消得干干净净。而那标记消散后,先前的不安与躁动又卷土重来。 信香或许在逐渐变得稳定,但身体与内心的本能,却没那么容易平复。 尤其是在见不到这人的时候。 他今早闹了点脾气,但其实走出寝宫没多久就后悔了。 明明知道这人身体不好,为这点小事与他置气做什么呢。 没了他盯着,谁知道这人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种念头在心里挥之不去,又不敢直接回去,因而上课时才坐立不安,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少年没有多做解释,但谢让大致能猜到。 终究还是那标记留下的黏人劲还没过罢了。 非但没过,还愈演愈烈,甚至连以前最求之不得的学识课都不想上了。 少年天子难得在人前表现出这么拘谨心虚的模样,谢让看着只觉得好笑,道:“肯认错就好。” 宇文越:“你不生气了?” “当然生气。”谢让道,“所以,只认错不行,要罚。” 少年没搭话,谢让又问:“知道民间的夫子先生,都怎么惩罚犯了错的学生吗?” 宇文越瞥他一眼:“大、大致知道。” 无非就是扇巴掌,打手心。 谢让抬起手。 他的手悬停在他脸颊边,偏头:“不躲?” 宇文越一动不动:“不躲,你打吧。” 宇文越虽然失势,但毕竟贵为九五之尊,过去也曾是皇子,就连他母妃都没打过他。 谢让微笑起来,曲起手指,在对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宽大的衣袖在宇文越侧脸拂过,留下淡淡梅香。 谢让坐回原位:“把书给我,刚才学士们教到哪儿了?” 宇文越略微怔愣:“你……” “别以为这就完了。”谢让翻开书本,视线飞快扫过,“今天教你的东西,回去全部罚抄十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青年在桌案前正襟危坐。 他那双手好像天生就该执笔握书,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翻动书页,如此随意的动作都显得万分优雅从容。 宇文越看得出神,方才额头被敲打的地方分明一点也不疼,此刻却莫名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