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场上尘土飞扬,少年一身暗红劲装,手握缰绳,正在策马奔腾。狂风掀起他的发丝,少年英姿飒飒,已不难看出日后会是何等器宇轩昂的模样。 这就对了。 谢让在心里想。 这才是书里描述的,未来指挥千军万马,战无不胜,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少年天子。 宇文越策马绕场数圈,最终停在了营帐前。 “如何?” 少年脸颊微微发红,眉梢洋溢着得意,周身都带着往日不常有的风采。 刚被驯服的马儿显然还没跑得畅快,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谢让仰头望向他。 这片草场所属御马司,除了负责饲养、训练马匹之外,皇城禁卫军三营十二卫,有半数驻扎在此。 宇文越这几日是如何驯服烈马,他们都看在眼里。 禁卫军兵权如今在谢让手上,但统御兵马,重要的从来不是那块小小兵符。 而是人心。 宇文越注视着谢让的双眼,忽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果真,青年掀起宽大的衣袖,郑重地朝宇文越躬身行礼:“恭喜陛下,驯得名驹。” 众人随即俯身跪拜,齐声喝道:“恭喜陛下,驯得名驹!” 呼声阵阵,自营帐这头响起,很快响彻了整个草场。 . 雪势渐大,谢让和宇文越回营帐暂时避雪。 几日驯马下来,宇文越身上没少受伤,今日摔得更是严重。 那张俊脸上也挂了彩,眉骨上方一大块青紫格外碍眼。 少年天子难得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模样又惨又好笑,谢让都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 宇文越不悦:“有什么好笑的。” “没笑,谁敢笑我们陛下?”谢让轻咳一声,浸湿布巾,要帮他擦脸。 少年偏头躲了下:“我自己来。” 谢让把布巾递过去。 他刚在外面淋了点雪,进到室内才意识到浑身都冻僵了,连忙回到软椅旁烤火。 宇文越洗了把脸,回过头来,动作却是一顿。 青年裹着裘服,带毛边的衣领完全盖住了脖颈,在椅子上缩成了一个毛团。他将手伸在火盆旁烤着,火光映出那张异常俊美的容颜,修长的指尖仿佛美玉雕琢,纤细而苍白。 “发什么呆。”谢让招呼他,“快过来烤火。” 宇文越低低应了声,在他身旁坐下。 帐内一时只剩柴火爆裂的声响,半晌,宇文越忽然道:“刚才……谢谢。” 谢让只是道:“我什么都没做,陛下谢我做什么?” “马是你自己挑的,也是你自己要驯的,他们服你,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谢让声音温和,眼底有火光跳动,“是你应得的。” 宇文越注视着他,低声问:“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取得朕的信任吗?” 谢让:“唔,也许吧。” 其实他没有想那么多。 人与人之间相处,要是处处算计着得失、目的,那也太累了。 而且,大概是因为小皇帝与他以前那群学生年纪相仿,他又正好成为了帝师,总是不自觉代入老师的身份。 身为老师,对学生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谢让收敛心神,笑起来:“所以,陛下现在愿意信我了吗?” 宇文越被那笑容晃了眼,稍愣一下,才仓皇收回目光:“还、还要看你表现。” 第7章 翌日,翰林学士照常进宫给宇文越讲学。午后,荀盛带了酒水,邀谢让去御花园对饮。 凉亭四周挂上避风的幕帘,谢让还特意让人搬了三个炉子放在脚边,炉中柴火烧得正旺,竟将这凉亭烘得与室内无异。 荀盛静静看他做这准备,奇道:“你以前可没这么畏冷。” 谢让怀里还抱了个汤婆子,平静回答:“年纪大了,身体不比从前。” 荀盛只是笑:“你若都能算年纪大,我们不是该告老还乡?” “你想吗?”谢让忽然问。 荀盛愣了下。 他没有回答,谢让又道:“听说你家中母亲这两年身子不大好,就没想过辞官回家,多陪陪她?” 荀盛脸色微变,眸光暗下来:“江山动荡,社稷难安,吾辈怎能在这时候退缩。” “是么?”谢让道,“但我怎么觉得,现在的江山太平得很。” 宇文越刚即位时,朝堂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时的朝堂内外可以说是乱作一团。 内有宦官专权,外有奸臣当道,甚至就连匈奴也在虎视眈眈。 帝师谢让,在那种时候接下这个烂摊子,许多人都觉得,他不过是先帝为了保全他这唯一的继承人,而特意挑选出的牺牲品。 谁也没有想过,那个年仅二十岁,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竟当真有挽大厦之将倾的能力。 时至今日,宦官之乱已平,大贪官奚无琰被扳倒,边疆亦数年未起战事,看上去,的确是一派太平盛世。 可是…… 荀盛望向面前的青年。 帝师匡扶社稷,稳定朝政,这些所有人都知道。 如果仅仅是这样,没有人会对他有意见。 可是,他在稳定局势后自封为丞相,将整个朝廷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甚至以残忍的手段谋害忠良……这做法,与当年的奚无琰有何区别? 当今天下的确太平,可这份太平,是建立在此人的雷霆手段之上。 不该这样。 他期待的天下,不是这样。 内侍将菜肴摆好便退了出去,凉亭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荀盛笑了下:“今天是故友相聚,咱们不谈国事。” “这些菜是我特意让醉仙楼备的,全是你以前爱吃的。还有这酒……”他主动起身,给二人杯中斟满了酒,“醉仙酿,许久没尝过了吧?” 那酒水刚在炉上煨过,仍冒着热气。 谢让扫了眼酒杯,没碰,只是偏了偏头:“故友相聚,你想与我说的就只有这些?” 荀盛脸上笑意稍凝,勉强弯了弯嘴角:“怀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 “宏兴啊,以前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做人太耿直,在官场会吃亏。”谢让这么说着,视线望向对方手边那玲珑酒壶,“子母壶……这么老套的伎俩用在我身上,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荀盛的神情僵住了。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握住酒杯的手也颤抖起来,酒水微微晃荡,顺着杯壁滴落。 荀盛不擅长撒谎,更不擅长这些算计。 在书里,他同样尝试过刺杀原主。不过,书中原主没有召他进宫,他是直接去了丞相府登门拜访,并在席间抽出匕首,试图刺杀。 两种刺杀办法,很难说哪种更蠢。 谢让正这么想着,眼前忽然寒光一闪。荀盛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朝他刺来—— 可对方没有碰到他。 一枚石子带着强劲内力击打在荀盛手臂上,匕首滑落,荀盛身形一晃,摔到了地上。 下一刻,一道黑影闪过。 “飞鸢。”谢让恰在此时开口,墨衣侍卫手中的利刃生生顿住,剑锋距离对方颈侧只余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