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是健忘的,时间一天天过去,总有新的新闻绯闻丑闻浮出水面,旧的风波跟美人一样,都是敌不过时间的,总有销声匿迹的一天。◎有事可忙的时候,前台是魔术师的盒子,需要向各个部门无限延伸,什么都要能办到;无事可做的时候,前台就只是那方寸大小的咨询台,坐标而已。◎只要还在自由市场闯荡,升职这东西,就肯定是实力说话。酒店那些 VIP客人,也没有一个是省心的。不久之后,夏花酒店又出了件大事。城中四公子之一的安公子,酒后在房间不知道发什么疯,又蹦又跳,搞得隔壁房间纷纷投诉。夏花是领教过这位安公子的手段的,巴不得离他远点才好,但有客人投诉,她又必须马上处理,于是硬着头皮上楼去。才到走廊,就听见隐隐约约的砰砰声,还有十分噪杂的音乐声,大概是电视机的音响放到了极致。夏花皱着眉头去敲门。足足敲了五分钟,里面估计玩疯了,没人开门。夏花赶紧给姚晶晶打电话,姚晶晶很不客气地说:“这个小的事情也要我去帮你吗?GRO怎么当的?”没辙,夏花把电话直接拨给了徐开。徐开听闻之后,急急赶了过来,直接拿钥匙开了房。徐开和夏花打开房门,只看到安公子为首的几个人晃头晃脑,痴痴傻傻,屋里弥漫了极浓的酒精味。窗户被敲破了,上面的玻璃残渣还挂着不少血丝,纱窗也扯开了,冷风直往里灌。有个男人正爬在上面傻笑。徐开大惊,生怕出人命,奔上前把窗台上的男人抓了下来。他们都不知道,就在他们打开房门的前一秒,酒店外面,众人听见了扑通一声巨大的声响,一个女人赤身躺在了血泊中,脑浆迸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酒店出了人命是极犯忌讳的一件事,加上是刑事案件,又涉及了安公子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于是很麻烦。报警之后,警车来了两大列,将一干人等漏夜押走。这是夏花第一次上警局录口供,幸亏有徐开一路陪同,否则她真会吓出毛病来。迷迷瞪瞪中,她只记得徐开说的:“看到什么说什么,就可以了。”录完口供回到酒店,整个前厅部议论纷纷,都在讨论死者的身份和跳楼的真相,他杀还是自杀?很快,从保安部那边传出了内幕消息,死者是酒店常客,阿宝。接着,夏花也从高景生口中得知,当天安公子聚众嗑药,说是要试一种新的药丸,威力十足,结果把一群人灌得七荤八素,拉到警局之后还是极度混沌的状态,清醒之后,没有一个能把事情说清楚的。鉴证科取证之后,初步判断,阿宝是吃了药以后自己爬出窗户失足掉下去的。虽死无犹。阿宝的身份见不了人,死相又太不好看,连家人都不愿意出面领尸体。后来,杜克瑞在征得高景生同意后,以酒店员工募捐的说辞,出钱帮阿宝办了身后事。夏花以为杜克瑞这次会很受伤,会哭得很惨。但没想到,这一次,杜克瑞表现得很平静。从头到尾都是不相干的姿态,连出钱给阿宝办身后事,也刻意回避了私人身份,仿佛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辞世,然后他给予同情捐个意思。至于安公子等人,后来还是继续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因为夏花在事隔一段时间之后,仍有看到报纸上刊载安公子和一些大小明星的绯闻。她之所以没看到安公子本人,是因为高景生下令,对安公子一行人进行封杀,拉入了酒店客户的黑名单中。夏花对高景生又崇拜了一把。高景生却只淡淡地说:“换了谁都会这么做。这些社会蠹虫早该清理了。是我能力有限,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如果我是执法者,我非得关他几年让他清醒清醒。 ”夏花听得咯咯直笑:“倒不如说你是蜘蛛侠蝙蝠侠咸蛋超人……不是更好?天下太平,整个世界都祥和了! ”高景生被她逗乐了,自己回头想想,这把年纪了,还免不了偶尔愤世嫉俗一下,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阿宝出事之后,酒店的声誉受到一定影响,客房入住率有了小小的波动。好在,人们都是健忘的,时间一天天过去,总有新的新闻绯闻丑闻浮出水面,旧的风波跟美人一样,都是敌不过时间的,总有销声匿迹的一天。夏花和高景生,在酒店和富贵公馆两点一线过着平淡的日子。上班,他是总经理,她是前厅部 GRO专员,下了班,他们是邻居,那种天天串门的邻居。他们之间的恋人关系,已经被好几个人知道,所幸都是自己人,都很自觉的守口如瓶,在酒店内部,两人照样可以保持着距离,即使上下班,夏花也是宁愿坐地铁、打的,不肯蹭高景生的车坐。高景生买了辆甲壳虫给夏花代步,谁料夏花连驾照都没有,加上她低调惯了,总觉得她搭车就好了,没必要买车,太奢侈。高景生揽住她说:“一点也不奢侈。住得那么远,我不舍得你天天在路上浪费那么多时间,自己开车上下班方便点。你就当我自私,想让你多点时间陪我,好吗?”夏花终于点头答应去报名考驾照。至于那辆甲壳虫,不得不暂时放在车库沾尘。而且一放就是半年多。在那半年里,又发生了无数的大事。本来,酒店招募了一批新人之后,人事上终于稳定了下来。没想到,二秘因要出国突然请辞,把一个炙手可热的位子空了出来。在二秘向人事部申请辞职之前,先跟高景生打过招呼,于是高景生私下先问了夏花:“你有没有兴趣?”夏花乍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下,说她需要好好考虑考虑。回想这一路过来,她想要的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人生。当初米栗升职做大秘,那么多人羡慕嫉妒恨,她却只有羡慕,羡慕的还是米栗得偿心愿,不是羡慕那份工作。如果做了二秘,她的上升空间只剩大秘一职,且不说将来只剩下姐妹同室操戈的局面等着她,她的人生也基本被定了型,再难突破。如果继续留在前台,她还有机会升 GRO经理,升前厅部经理,升销售部经理甚至市场销售总监、副总、总经理……前程无可限量。清楚了自己心底里这些想法之后,她知道了,自己骨子里果然还是不安分的。所以,她毅然回复高景生:不。高景生似乎也没有感到意外。只说:“你高兴就好。”让米栗先做交接,把二秘的人选丢给人事部去物色。事实上,惋惜过后,夏花也没有过多的时间为别人悲秋,因为连续多位重要客人入住,她不得不把全副身心扑进工作中。首先是大明星岳而来了,比起柳数来的时候那种阵仗,她的出现一点风波都没有,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戴个硕大的蛤蟆镜到前台说了句:“我是岳而。 ”申露直接愣在当场,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夏花一看马上凑上前去,点醒申露:“你先办下手续,我带岳小姐上楼 IN ROOM CHECK IN。”岳而身上有点大明星的傲娇气,对人总是爱理不理的,而且习惯了什么都要别人帮她动手,又挑剔,点了杯西瓜汁,从合成饮料换成鲜榨果汁还比较正常,后面居然嫌西瓜汁不甜,又重新调了两回她才满意。当然,她喝到满意的西瓜汁,是加了糖精的。伺候她已经够呛,卓女士又来了,点名叫夏花给她做 Butler(私人管家)。高景生在给夏花传达指令的时候,特别关照一句:“安排好卓女士的行程,别让她和岳而撞上面。 ”夏花困惑了许久,直到高景生不情不愿地告诉她,岳而跟欧洲一位爵士先生在传绯闻,卓女士身份矜贵,不能让个女明星扯进绯闻事件里。夏花上网去查了查岳而近期的新闻,前前后后对照起来,终于弄明白,岳而的绯闻对象似乎便是卓女士的夫家。豪门大户,正房自重身份,夏花很理解,所以打醒精神小心伺候。卓女士这次来的阵仗比较大,带着四五个老外,身份已经亮明了是大股东股权执行人,住的规格也高了,直接入住总统套房。私人管家这个职位在国内是稀缺的,毕竟要私人管家的客人不多。很少有酒店会有浪费人才资源在这种偏门项目上面。但是,欧美的酒店是必须配备私人管家的,高景生也曾做过这个职位。夏花第一次当私人管家,前一天抓着高景生给她恶补了一通,第二天接机便直接进入角色,上岗作业。她拿到卓女士助手甄妮给的行程表,咂舌不止。密密麻麻, 24小时里面超过 16小时都有事做。但这还只是书面的,没有切肤之痛,知道她把整个行程走下来,才深切地感受到,豪门生活不好过。像卓女士那样的日子,如果让她来过,她估计会发疯。给卓女士当私人管家的那几天,她一直住在卓女士统套里的小房间,手机 24小时开机,随传随到。每天早上 4点 45分准时到前厅接待莫京酒店派来的专员,端一盘调理好的糊状的营养粉上去给卓女士吃。随后,卓女士会清水漱牙,睡个回笼觉。 6点半,夏花再把卓女士抓出被窝,伺候她稍微梳理一下,未她准备好运动服换上,去健身房运动一个小时。在她健身结束前,夏花要为她放好洗澡水,准备好干净的毛巾,准备好她的早餐,桌上要铺好报纸,三份报纸都要摊开在国际、国内财经版…… 8点之前,卓女士必须洗漱完毕并化好妆出门,夏花当然要在她出门前和礼宾部确认好她的车,甚至确认好司机。她出门之后,夏花总算可以歇会儿了,但是要保持手机畅通,因为卓女士回来之前,甄妮会给夏花电话,告知回酒店的时间,午餐或者晚餐的准备内容,还有一些临时交办的小事,然后,夏花一边准备,一边瞅着时间,踩着点出去迎接……如同米栗所形容的那样:“当私人管家,除了客人的工作和叫小姐牛郎,你要全部管完,就对了。 ”卓女士对夏花的表现非常满意,通过酒店人事部给了夏花一笔很丰厚的报酬,还给了她一张私人名片,名片上只有一个名字,和她的私人电话、电子邮箱地址。夏花在总统套房经历过几次她接待来访人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她也不过是让甄妮留名片给他们,叫他们跟甄妮联系。她自己的手机是很安静的,一天下来难得响一下。她能给夏花这张私人名片,对夏花来说,是一份极难得的情谊。她甚至忍不住问卓女士:“能让您肯定我的工作,我非常感谢,您把我当朋友,我更是受宠若惊。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很困惑。 ”卓女士笑起来幽雅如兰,言语很是动听:“你让我想起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也是满身活力。不过我没你那么刻苦和坚持。所以,挺羡慕你的。 ”她想到人们常说那句,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个擦身而过。茫茫人海,能够聚到一处,几率真的很低。人和人之间能够相遇,本就不容易,还能够相处愉快,就更加难得了,夏花觉得人的缘分真的是件神奇的事,从那以后,她更加珍惜自己与每个客人的相处机会,因为她知道这一切值得珍惜。事实上,人生的分分合合就是那么奇妙,有一个安静的晚上,夏花守着前台无所事事,申露甚至已经在打瞌睡,杜克瑞突然出现,跟她聊了一会儿,夏花觉得有点奇怪:“这个时间不是酒吧正忙的时候吗?怎么这么有空?”杜克瑞笑了笑:“酒吧的事有别人在做,我最近能偷懒就偷懒。 ”夏花笑道:“怎么,拼命三郎也有倦怠的时候?不想干啦?”杜克瑞不自然地笑着:“是不想干了……我过几个月就会离开。 ”“啊?”夏花没想到杜克瑞要走,但想到他是做管理的料,只当一个小小的调酒师确实有点屈才,想必是有个更好的去处,于是也不问了,只说:“那祝你前程似锦! ”反而是杜克瑞自己发了问:“你不问我去哪儿?”夏花轻松一笑:“有什么好问的,你要说自己会说,就算不说,到时候也会知道的。 ”杜克瑞笑着说:“也是。”果真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只说:“不管到哪里,我都会记得你的。 ”夏花连连拱手:“谢谢,谢谢!承蒙抬举! ”两人一起过了在夏花酒店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愚人节。他们在愚人节的前夜值班,下班之后没有离开,一直守到凌晨,然后两人跑去监控室找捉弄对象。那是夏花第一次发现,杜克瑞人缘那么好,保安队长约翰看到他,居然大手一摆,放着控制台随便他倒腾。杜克瑞仔细看了数十个屏幕,最后把监控台转到了客房部办公室,对准正在值班打瞌睡的屈机,然后翘着二郎腿,一边给夏花使着眼色,一边打了个电话过去给屈机:“我说屈机,你可真是好艳福啊! ”屈机睡眼惺忪,擦了擦眼睛,一脸茫然:“你说什么啊?”“少装蒜了。我在控制室看得一清二楚呢!”杜克瑞笑道,“你身边那个,是新来的实习生吗?真够漂亮的。你一直睡,她一直看着你,含情脉脉的,看得我们都起鸡皮疙瘩了。哎,你说实话啊,到底什么时候把到这么漂亮的小师妹的?过两招啊!……”屈机脸上露出惧色,扭着脑袋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在电话里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你别乱说话,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别逗我了,我现在还在控制室呢,看得一清二楚!她就在你左手边,穿着白裙子,哇,真是漂亮啊,那乌黑亮丽的长发……都可以去拍广告了……诶,她站到你背后了,哎呀,她还给你吹气啊……”透过屏幕,只见屈机吓得哇哇大叫,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办公室,一路上,带倒了好几张椅子。控制室里一群人笑得前俯后仰。笑声中,夏花亦知道,分别已不是太遥远。她暗自告诉自己,要更加珍惜以后的每一天。又一个夜班。夏花和申露闲极无聊,东拉西扯地攀谈起来,不知谁起的头聊到了餐饮部,申露眼睛一亮,说:“夏花,我问你个问题啊……平常人是一个月一个饭局,忙人是一星期一个饭局,红人是一天一个饭局,那什么人一天几个饭局呢?”夏花笑了笑,“老梗了。服务员。 ”申露没意思地瘪嘴:“原来你知道。那我再问你……”“还是我问你吧。”夏花说,“一男一女来用餐,你怎么判断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申露想了想,“问呗。 ”夏花笑道:“人家来用餐的,彼此什么关系,关你服务员什么事啊?”申露哦了一声,说:“那判断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用?”夏花摊手:“没什么用,就是锻炼一下你的眼力。 ”“说说?”申露提起了兴致。夏花说:“一般来说,除了送餐时听到只言片语,只有在买单时才能判断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申露想了想,“我明白了,看谁出的钱买单! ”“真聪明。”夏花夸道,“如果一男一女吃晚饭,两个人抢着买单,多半是久别重逢的朋友或者同学;如果是女方买单,绝大多数是业务关系;如果是男方直接买单,两个人大概认识不久;如果男方看都不看账单就买单,还给小费,那这个男的一定在追这个女的;如果男方看了账单才买单,两人大概已经发展到订婚的阶段;如果女方看了账单再由男方买单,这两人差不多快结婚了;如果是女方看了账单然后买单,那这一男一女八成是夫妻;如果一男一女都看了账单,然后还要求打折,这两人估计孩子都有了;如果两人客客气气地 AA买单,那么这两人要么是同事,要么是在相亲,如果是相亲的话,九成九不会有结果……”申露哇了一声,露出羡慕的神情:“夏花你太厉害了! ”夏花笑道:“不是我厉害,是前辈们厉害。这些都是餐厅的前辈们总结出来的。 ”两人讲起餐厅的趣事,原来申露也在那里端过两周盘子,于是又亲近了几分。聊得正开心,申露突然闭口不说话了,往里退了两步,埋头去整理文件。夏花正奇怪,想问申露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便听见一阵公鸭嗓在耳畔呱呱响起:“夏花,又见到你了,真好! ”夏花头皮发麻,抬头看去,果然,虹保又来了。虹保这次出现,直接给夏花带来了视觉上的冲击。天气稍一暖和,她也学人家穿得清凉,低胸小吊带,露脐,下面是低腰短裤,腰上好几圈肉都满了出来,每走一步,看得夏花心下一惊一惊,直想冲上前去帮她接住掉下来的肉。她的有色言论,也日渐一日的露骨。这一年来,夏花在前台什么男人没见过,但她见过的男人,嘴巴都没有虹保厉害,脸皮都没有虹保厚实。——她可是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能说。就在夏花几乎要崩溃的时候,远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杜克瑞,路过的状态,远远跟她挥着手打招呼。夏花心里滋滋地冒出许多声音,忽然想起愚人节那天,她答应了屈机要帮他报仇,灵机一动,笑眯眯地朝杜克瑞招了招手。杜克瑞不明所以地走到前台,然后,被夏花郑重介绍给了虹保。如夏花所料,虹保一见杜克瑞,两眼放光,像饿了多少天的母狼,几乎要冲上去,见杜克瑞一再往后退才勉强把持着自己,但她怎么可能放过杜克瑞这样的秀色,一口一个小帅哥,见杜克瑞懒于回答她,居然一路跟去了酒吧。夏花和申露在前台憋着笑,直到两人的背影都不见了,才放声大笑。终于,前台一切恢复正常。夏花和申露重得清净。有事可忙的时候,前台是魔术师的盒子,需要向各个部门无限延伸,什么都要能办到;无事可做的时候,前台就只是那方寸大小的咨询台,坐标而已。夜渐深,前厅出入的人渐渐少了,申露又开始打盹了。前台安静得像宇宙。夏花无力地坐着,想象着虹保转战酒吧的样子,百无聊赖地画起了圈圈。大概凌晨三点左右,裴少醉醺醺地出现在前台,一巴掌拍在申露面前的桌面上,把申露震醒了。申露倒抽了一口气,吸进裴少带来的浓厚酒气,无意识地低头捂了捂鼻子。就这一个动作,裴少闹腾了起来,说她服务态度不好,整个前厅都是他的声音,字字都是控诉。申露一个劲地道歉,夏花在旁边好话说尽,裴少并不领情,夏花不愿在将此事上呈给姚晶晶或者徐开,她心里明白,这样一来申露的日子会很难过,于是,她尽全力周旋,极力安抚:“裴少,要不您说,怎么样您才能消气?”裴少仔细看了看夏花,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你陪我喝一杯,这事我就当铅笔字抹了! ”夏花没来由地想起了阿宝,脊背突然凉飕飕地冷风直灌。但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职,堆着一脸笑,说:“不就喝一杯嘛,我请你喝一杯,没问题!”接着,她打电话给了杜克瑞,说:“老杜啊,给你介绍门生意,我欠了裴少一个人情,要请他喝一杯,但是我现在值班,走不开,你找个美女来请裴少好不?”三分钟后,杜克瑞带着一个身材火爆的啤酒女郎,拖着虹保那个大尾巴,从酒吧赶了过来。女郎和杜克瑞一唱一和,把裴少搀走了。申露两眼含泪地跟夏花说了很多声谢谢。夏花微微一笑说:“以后小心一点就好了。 ”这件小事,没有记入 LOG BOOK。申露有些沮丧地说:“没想到做前台这么惊险,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炮灰。 ”夏花说:“你这算轻的了。”接着讲了一起之前的案例,酒店前台曾有个长着双媚眼的姑娘,这位前台小姐某日记账的时候有客人来入住,她斜斜看了客人一眼,见同事在接待了,自己继续做自己的事,谁知,那是一位很有身份的客人,被前台小姐一个斜眼招呼,傲娇气便冲了上来,非说她翻白眼侮辱他。闹得不可开交。后来,那个前台小姐火气上来,对客人说,你去告我吧去告我吧,让总经理把我炒了,我谢谢你!谁也没想到,峰回路转,那位客人因此赞赏前台小姐很有个性,非要请她吃饭。前台小姐说,请客就算了,以后别说她翻白眼就行了。申露说,这位前台小姐很幸运,遇到一个性情中人。不过,她更幸运,遇到了夏花。然后说:“辛苦你了,夏花,真的谢谢你。 ”夏花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心知肚明,这个晚上,她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人是杜克瑞,要应付虹保,又要应付裴少。都不是省油的灯。裴少这一趟又喝了一个多小时,连同虹保都是醉得不省人事地离开酒吧的。杜克瑞叫了屈机帮忙,才把这两摊烂泥给抬上了北楼客房。谁都预料不到,第二天的事情比前一晚更加刺激,甚至可以说,轰动全城。第二天临近中午, 1023,也就是裴少的房间,以一场龙凤斗炸开了门,裴少一身睡袍直奔楼下,虹保浴巾裹身紧随其后,一前一后奔到了南楼大堂。裴少手脚没虹保利索,被虹保拦在了大堂咨询台,两人不得不在酒店大厅摊开了牌。虹保当众囔囔了起来,要告裴少强暴。满大厅的人啊,除了工作人员,都是有头有脸的,最糟糕的是,越围越多人,豪门丑闻公演,百年难得一见,谁不好奇呢。人群中不断有灯光闪烁,很显然是有人在拍照。夏花仔细看了看,好几个都拿着专业相机,有的甚至有些眼熟——曾经来酒店采访过明星的,看来都是些狗仔记者。裴少满脸通红,几乎要吐血的样子。估计,他这一辈子从未遭遇过此等的难堪。裴少是有身份要面子的人,睡过了虹保这样的红人,还被多家记者拍到了现场照,想解决问题可真是有点难度。虹保也是红霞满面,态度激扬。但明显没有尴尬的成分在内。前台怕事情闹大,赶紧上报,徐开出面将两人劝回了客房商议解决办法。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夏花都不在场,所以她也不知道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但这并不是她最关心的。事后种种迹象表明,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夏花了解越多,心里越是澄澄亮,感叹万千。且不论裴少和虹保怎么睡到了一起,现场那么多记者怎么来的,监控室又为何偏偏在事后汇报时交不出任何录像证据——事后的酒店高层会议,约翰很遗憾地提交了一份报告,声称当夜的监控设备失灵了一阵子,好巧不巧,就是凌晨那几个小时。约翰是出了名的直肠子,他说的话,谁敢不信?事情发展得像个悬疑片,有些诡异,但最后也只能草草掩过,随着其它新鲜事的出炉,慢慢淡了下去。夏花心里的疑问在杜克瑞离职的时候豁然开朗。那一天,天空格外晴朗,和部门的人吃完散伙饭,杜克瑞开着刚上牌的沃尔沃越野车,带着夏花到了坟场。照片上的阿宝还是十几岁的样子,笑得那么天真无邪。夏花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阿宝邻居都是城中小有名气的人物。她问杜克瑞:“这位置好像不错,周围都是名人啊。 ”杜克瑞笑了笑:“她活得太不容易,所以让她死后有个好去处。如果有下辈子,希望她过得好一些。 ”夏花问:“你相信风水?”杜克瑞摇了摇头:“我不信。但是阿宝信。 ”夏花突然想到最近网上一直讨论的关于“生不得,死不得”的话题,想到墓地的价格甚于活人居住的空间,她突然意识到,杜克瑞对阿宝,还真是竭尽全力了。阿宝过世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杜克瑞密密麻麻地布局,应该是倾尽了所有吧?夏花想到这,拍了拍杜克瑞的肩膀:“过去的事就算了。离开酒店之后,你要为自己活了。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接下去要做什么?想好没有?”杜克瑞轻声笑道:“不用为我担心。倒是你,自己多保重。 ”离开坟场之后,夏花和杜克瑞的同事生涯就此划上了句号。那天晚上,夏花心下很是落寞,大半夜的,拉着高景生一起坐到阳台观星。星光稀薄,月色朦胧,天气微凉,她紧紧偎在他怀中,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什么话也不说,只那么静静靠着。她的体香幽幽传来,高景生被惹得有些躁动,低头攫住她的双唇,身子也压了下去。扑通一下,两人跌到地板上,凉飕飕的地气直沁筋骨。夏花脑子猛地清醒过来,一手挡住高景生的胸口:“别……这是阳台,有人会看见……”高景生笑了笑,起身,打横抱起她,直奔里屋。这个深夜里,夏花在高景生引领下,访问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高景生大汗淋漓,抽身睡去前,夏花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在他的嗷嗷声中问:“你会不会像杜克瑞爱阿宝一样那么爱我?”高景生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回答:“首先,我认为杜克瑞并不爱阿宝。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一份执着,要给他自己一个交代。其次,我相信你再怎么都不会堕落的。 ”说得井井有条。夏花嘟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高景生笑着点了点她的嘴唇:“我只是觉得,行动比言语实际一些。但如果你真想听,我可以说给你听,我爱你。 ”夏花翻身压住他,在他唇上啄了几口。又战了几个回合。这夜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奇怪,高景生费力给自家厨房添置了器具,把冰箱塞得满满的,想把夏花引进他家,夏花却坚持用惯了自家的勺子,非要在她家开火。于是,高景生不得不每天到夏花家堂食,然后瞅着气氛良好的机会,把夏花当做外卖带回家……这种堂食 +外卖的相处模式,他们持续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至于回到酒店,两人仍继续维持着之前的默契。夏花的工作状态一直很好,如今各种业务得心应手,对自己也算一个交代。一时半会,她还没想要更多的东西,直到屈机的离职。屈机离职也很突然。说是和手下的那群 BELLBOY不和,一时冲动便辞职了。夏花觉得有些可惜,屈机是个能手,对酒店来说,让他离去,绝对是人才流失。但她毕竟不是人事,无权干涉。尽管如此,在见到拉吉,闲聊的时候,她忍不住为屈机说了些好话。拉吉未予评断,只跟夏花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据说,屈机升职没几个月,一直领导无方,最近一次部门聚会,更是口出不逊,要求手下全部听他的,不得有异议,甚至说什么:“不喝到挂就不是男人! ”逼得一群小伙子集体上访,要求废掉他这个领班职位。夏花听得略略皱眉:如今的社会,哪还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可能?这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啊,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现代酒店管理!但她也清楚,这点事情,还不至于令他丢掉工作。她心里明晃晃的知道,那只是条导火线。要保住屈机的职位已是不可能,夏花想到当初自己也曾受过屈机的指导,想为他做点什么,在拉吉的暗示下,她才知道,如果自己在经理职位以上,可以为他写一份推荐信,让他可以转奔一个好前程,但她如今还只是个 GRO专员,未到经理级别,根本无能为力。后面,夏花去求徐开帮屈机写了一份推荐书,还了屈机一份人情。她自己,则递呈了一份升职 GRO经理的申请。只是,那份申请很快被打回了。当夏花看到直属上司意见栏上,姚晶晶用漂亮的圆体字写出的“ Not Qualify。”很是伤心了一把。好在,她不是一个会一蹶不振的人,想到拉吉透露给她知道的:“只要还在自由市场闯荡,升职这东西,就肯定是实力说话。只要技术够硬,多试几次,一定会得偿所愿的。”伤心过后,收拾心情,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