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鼠醒来时,马车已近南山。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正午已过,桌子上放了两沓墨纸,右边一沓比左边要高一些。他拿起左边的一沓,看着手中长长的名单,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金大帅一个月见得客人比常人一年的都多。他将墨纸摊开,依次往下看去。三月初七,与铁笔判官闫长飞畅饮于西郊;三月初十,与“双飞燕”在洞庭湖畔把酒言欢;三月十二,一远方表亲来探望大帅,留膝下小女于金宅。同日,大帅设宴邀客,江南一刀胡天任、六扇门总捕头诸葛青云、雷霆剑刘霆前来赴会;……小飞鼠看着这张名单,几乎每过两三天金大帅就要小宴一次,一星期内则大宴一番。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将名单上的每个人名都反复咀嚼,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之处。名单上的人似乎都是金大帅的至交好友,至于金大帅的仇人,自从七年前湖南神鞭刘震云与他起争执,第二天再也没能起床后,他便没有仇人了。他的同僚好友实在是太多,所以没有人愿意做他的敌人。既然没有仇人,近日也没有与人有过冲突自然不会是仇杀,那有没有可能是情杀呢?据说金大帅的女儿刚出生没几年,他已不再碰自己的妻子,生过孩子的女人肌肤难免松弛,再难博得男人喜好,这样可以理解。但奇怪的是,也从未听说过金大帅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更有甚者,猜测金大帅有龙阳之好,但却是空穴来风,毫无依据。或许金大帅真的金屋藏娇?抢人妻女,遭人毒手,这也是江湖上常有的事情。至于为财,那可能性却是极小的,只因金大帅卸任以来,每日饮酒作乐,挥霍无度,钱财并无许多。况且凶手就算杀了他,未必能得到他的财产。他又拿起右手边的墨纸,上面是他托葛停调查的金大帅、金珠、萧管家、郭殇的资料。他挨个看下去,突然想起方才金大帅的会客名单上似乎没有郭殇这个人,他看着手中的资料。郭殇,真实姓名未知,生平不详,父母不详,武功不详,背上总背着一把长刀,但却没人见过他出手。这人竟像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以葛停的手段竟然也不能查出他的来历。“没人见过他出手”的意思通常只有两种,要么是他从未出手,要么是见过他出手的人全都死了。郭殇究竟属于哪一种呢?马车突然停下,南山已经到了,小飞鼠要见的人就在不远处。南山脚下,绿意盎然,春风中带着木叶的清香,远处三五家草房相隔甚远,草地中甚至不时可以看见几只白兔在四处转悠,鸟儿被它们搅弄得惊叫连连,振翅欲飞。小飞鼠望着这片大自然风光,不由得想到陶渊明的一句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在这宛若仙境的地方,乘车而来,打破此处的宁静,竟像是一种罪过。小飞鼠施展轻功,不留痕迹地滑过一片片丛林,尽量不惊扰自在的兔群,半刻钟后才在一个宅院前停下。围墙和门都是篱笆做成的,矮矮的,像是做来防止小动物打扰,而不是防人偷窃。小飞鼠站在门前,朗声道:“久闻南宫先生居于仙境,潇洒自得,今冒昧而来,还望海涵。”他躬身在原地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应答,又叫道:“南宫先生可在?在下有要事相求。”过了半晌,宅院里并无动静。小飞鼠心下一沉,难道南宫先生已遭人毒手。心念电转间,人已如飞鹏展翅,掠过篱笆,奔向院中。院内地域辽阔,风景如画,一树树桃花正迎风招展,风姿婀娜。一白发老人正坐在桃花树下,盯着眼前的棋局,两指间捏一枚黑子,皱眉沉思。小飞鼠悄然松了口气,原来这南宫奇人只是下棋入迷,并未听到他方才的语声。他心中虽然着急,但却没有打断沉思中的老人,只是在一旁悄悄立着。时间一滴一滴地逝去,晷针在晷面上的影子已跨过未时,小飞鼠渐生聊赖之感,打量着周围的景物。他初时进来,因心下着急,对周围的景色并未注意,现在回头一望,顿觉心中一阵舒畅。院南植有一丛丛的白玉兰,中部却用几株鸢尾为点缀,白中透紫,显衬出一抹高贵。院东则是各种各样的药草,芍药、曼陀罗、荨麻、鬼针草、龙葵等,有的连小飞鼠也未曾见过。院北却是一盘空地,寸草不生,院中的地方有一口水井,像是已经枯了,上面盖着一块沉重的大石板。老人下棋的地方则是在院西,一片桃花林下,微风拂过,便有阵阵桃花飘散,老人也不知坐了多久,身上头上盖满了桃花,远远看去像是穿了一层粉红色的桃花衣,显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粉嫩。小飞鼠在欣赏院中美景时,时间不觉得又过了半个时辰,老人却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分毫未动。小飞鼠暗笑道,这痴人,我看你还能入神多久。他索性负手旁观,有心和这老人耗上一耗。一个时辰过去了,老人还是方才那个姿势;两个时辰过去了,老人微微动了下,挠挠手心,又恢复方才的姿势。红日已在西山垂落,小飞鼠心想,等天黑下来,完全看不见棋盘时,你总不能还坐在这里吧。又过了半个时辰,青黑色的山峰将最后一抹日光淹没,天已完全黑下来,饶是小飞鼠目力极好,也只能勉强看清楚棋子,老人却还是端坐在棋盘前,一丝不动。小飞鼠心中暗自称奇,细瞧了半晌,才恍然大悟。这老人已将整盘棋局牢记于心,心中有棋,即使不能看到棋局一样可以下棋。这岂非和练武是一个道理?小飞鼠再看向老人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敬之意,不论哪一行,能坚守本心,一心求道的人总是令人敬佩的。但时间却在慢慢地流逝,三日之期已过了一日,若是等老人下完整盘棋,只怕他也不用追查凶手,便可以直接去金宅缚手就擒了。他决定打断老人的思路,虽然这样做未免令人不喜,但事急从权,他也顾不上许多了。他提高声音,大声道:“南宫先生,在下有要事相求,可否稍借片刻?”老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恍若未闻。小飞鼠聚内力于心胸,又大声喝道:“南宫先生!”桃花漱漱而下,老人却还在皱眉深思。小飞鼠终于也无计可施,看了看棋盘,想寻求个解救之法,可他却从未学过围棋,南宫先生都不知何解的棋局,他又能有什么妙招?他朝棋局望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