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栌城内,一个毫不起眼的街道,一家店铺忽然开张,一个牌匾挂其上,店名“医者”,一个旗子放右侧,写着“自便”,店铺内只有一个大的分层药柜,还有长椅几把,看病的桌子一个,医师一人,仅此而已。还有一处,便是门口左侧位置,贴着一张纸,写着:“无银两则免,无心病则医,有富贵则取,有权势则诺。”事实上,开在此处,又没请人打响名头,若想阐释何为“酒好不怕巷子深”,怕是要栽了跟头。但是,这位医师似乎并没有把这些当回事,而是随缘。家中大仇已报,那神秘的面具人究竟属于哪里还没有头绪,也没有再出现的迹象。既然如此,便开个医馆打发一下时间,巩固一下师傅所教的药理知识,倘若有机会,要帮师傅完成收弟子的遗愿。念及此,墨帝宇神色一暗,终究,是回不去了。即使报了仇,又能怎样呢。自从离开了村庄后,他许久未碰医术,所幸现在时间挺多的,可以让他好好修行。连开几日,这个医馆无人问津,因为中州之上医馆药铺属百草门所开最为正宗,而且针对穷人也有优惠政策,所以很多野路子的医馆都开不下去了,纷纷倒闭,或者去到没有百草门的乡村等做个乡村医师度日。第六天,来了一个客人。“请问,这里真的可以免费看病吗?”来者衣衫褴褛,头发随意披散,与街头乞儿无二,身体一直在颤抖,他见到门口贴着的纸,犹豫了很久,才走了进来,问道。墨帝宇依旧不变的装束,从书中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那能否请医师去一个地方帮忙看病?”来人面露喜色,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竟然不是自己看病吗?墨帝宇在这个人进来之时便在打量,来人的病症很明显,身体颤抖是剧痛所致,应该是被伤过一处经脉,没有恢复,一旦走路便会疼痛难忍。墨帝宇“嗯”了一声,反正医馆现在也没有生意,即使过去一趟也无妨。他也很想看看,来人究竟是想让他去看怎么样的病。小路蜿蜒,要拐过好多胡同,墨帝宇和这个人走到街上时,所有人都绕道而行,来人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所以也尽量远离路人,只是因为过于疼痛,走路很慢,墨帝宇也不急,徐徐跟着,既然这个人没开口,那他也不必去做个老好人去医治他。走了很久,路越来越偏僻,走过一条很深的胡同,忽然豁然开朗起来,断壁残垣,却是有众多的人扎堆在了一起,都是如这个人一般的乞儿模样,每个人不需要多少位置,只需一个被子的大小,有躺的地方可以安眠,便已足矣。繁华都城内,竟然也还有如此之景吗?墨帝宇内心波动起来,他在墨府当少爷时对这些是全然不知,即使落魄也没有到这种程度,从未见过如此“惨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这些毫不起眼的角落里,生老病死都显得稀疏平常,因为这里就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满足不了吧。“医师,就在这里。”在墨帝宇思绪不宁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墨帝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还算完整的小房间里,只是上方塌了一半了,还有一半能遮雨的,放着一张床,只是这张床也是简陋不堪,上面躺着一个妇人,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怕是要不行了。“求求您,救救她!”这个带着他来的人跪了下来,二话不说就要磕头,墨帝宇连忙制止了这个人的行为,“我尽力。”妇人身体的温度高的吓人,墨帝宇仔细把了脉,却只是普通的伤寒。怕是早落下的病根,久久未愈,近来阴雨连绵,这里的环境又如此恶劣,连续发了很多天的高烧,所以才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连个普通的伤寒,现在都能置人于死地了吗。“为什么不早点送去百草门医治?”墨帝宇问道。“我知道百草门的医师仁心仁德,但是我们这些人,出现在那样来人络绎不绝的医馆,还没看到医师,就会被那些来看病的病人轰出去,即使没人赶我们,那些眼神,也让我们无地自容啊。”这个男子叹了口气。其实这个男子去过百草门的,心爱的人病得这么严重,那些厌恶嫌弃的眼神又有什么呢,他早就习惯了,可是当他背着妻子去到那里时,是需要钱先挂诊的,虽然对穷人有适当的减免,但是他还是凑不够啊,更别说医药费了。医馆的一个伙计跟他说,可以等到百草门每月的义诊再来看病,就是免费的。百草门每月有一天是义诊的,专门给没钱的穷人看病,且不说那天多少人过来排队,他的妻子病得这么重,也等不到那天啊!他也是没有法子,偶然间看到墨帝宇挂着的牌子,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询。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有个兽医说可以免费治疗,他也会请兽医去试一试,毕竟已经别无他法。墨帝宇默然,从携带着的药箱里取出药物和银针,帮妇人治疗起来。病并不复杂,但是久拖成疾,怕是要落下病根。这个男子身体一直在颤抖,怕也是以前没有去看病,侥幸未死,落下的病根吧。用内力降了热,再施针治疗,末了墨帝宇还给了这个男子一点碎银,“给她买点吃的。”墨帝宇已经不敢说,让这个男子买点东西给妇人补一补身子这种话,连看病都没钱,还顾及什么吃的呢。男子千恩万谢,身体颤抖地更加厉害了,非要将墨帝宇送出去。再次经过这些人的身边,墨帝宇的心愈加不平静。谁能做些什么呢?第七天开始,陆续就有人过来这个简陋的医馆看病了,全是穷苦之人,多是乞儿模样,怕是那天去治疗妇人后那个男子跟大家说了些什么,一传十十传百,墨帝宇也来者不拒,银两他是不在乎的,要是不够了,就去一个富人家里偷一点,神不知鬼不觉,所以基本现在看病,都没有收钱,反而一只倒贴。病人越来越多,墨帝宇也发现了一些问题。贫穷跟人的性格也许有关,也许无关。也不是所有的穷病人都如第一个男子一般依旧善良,为了抢先看病而推搡甚至打斗的也有,这种人直接就被墨帝宇轰了出去,连穷人都不体谅穷人,品行恶劣之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免费病不言谢直接想走的也有,也被墨帝宇一个袖风轰了出去,连句感谢都不会说的人,即使医好了有什么用呢。看完病拿了药被其他人抢走的也有,倘若发生在医馆边,墨帝宇也是直接射出银针让抢药之人一天一夜动弹不得以惩戒,穷人被逼无奈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可以自己去取得的,却非要去抢别人的才罢休。世间百态,墨帝宇原本一直都不知道,现在,他却是明了不少。有些人明明有生存能力,却只靠乞讨度日,甚至有人为了博取同情,故意折断自己的四肢的。还有一些控制着小孩子的组织,被墨帝宇发现,也一窝端了,这些败类,活在世上也浪费空气!就这样,墨帝宇这个医馆的名声,经过这些穷人的传播,也越来越响了,逐渐有一些普通人因为排不到百草门的队,也会寻过来这个医馆看病,墨帝宇终于不再是一直往外送钱了。因为墨帝宇看起来孤傲冷漠,治疗时也冷言冷语,加之他对那些不守规矩之人毫不留情,随心所欲,行为邪异。有病人眼睁睁看着墨帝宇莫名其妙将一个看完病的人击的吐血飞了出去,惊得所有看病的人都愣了,差点想起身离去,毕竟看病虽然重要,但也比丢了小命强,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那个病人没有道谢就想走。墨帝宇看病也从未失手,所以医馆名声越来越响之时,不知哪个人最开始说了一声,“邪医圣手”的名号也传开来了。“这就是传闻中邪医圣手的医馆吗?”普普通通的一日,墨帝宇如往常一样在行医,原本医馆内非常安静——因为墨帝宇的规矩是进了医馆不允许吵闹,结果,这个声音很突兀的出现了。墨帝宇抬头,见医馆外来了三个人,一个中年男子大腹便便,五短身材,身上华丽的服饰格外晃眼,两侧是两个精瘦的奴仆样的人,这个声音就是他们之一发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有富人家过来。墨帝宇当作没有听到,继续问诊。“嘿你这里没人接待的吗?我们来看病的!”左侧的仆从鄙夷地看了看在长椅上坐着的等待看病的穷人,原来那句带着嘲讽的话也是他发出来的。“排队!”墨帝宇冷声道。排队?那个仆从显然怒了,中间的中年男子也皱起了眉头,“我给你一百两,我们先看!”那个仆从边说边走过来,看架势是要将现在墨帝宇在看的病人给轰走。“滚!”墨帝宇内力涌动,用了一层力道,将这个仆从击飞了出去,落到了医馆门外。原本站右边的仆从站到了中年男子前面,将墨帝宇逸散出来的攻击化去,一脸凝重之色。墨帝宇还想动手,那个中年男子终于开口了,拱手道:“医师息怒,是孙某唐突了,只是寻医急切,冒犯了你,请恕罪。”“排队。”墨帝宇冷冷地说了声,继续为原来的病人医治,没再看那个中年男子一眼。这……那个仆从看到长椅坐满着的人,露出为难之色,那个中年男子看了看,转身离去。然而不一会儿,他就带着那个仆从回来了,依旧站在医馆中间,那个仆从手里多了一袋银两,挨个给那些排队的穷人发了一些银子,其用意不明而喻,有些人还不想走,也被那个仆人威胁着走了。于是,医馆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中年男子、仆从,还有墨帝宇和还在治疗的病人。“要不我明天再来吧。”那个病人说。墨帝宇没有说话,手头动作没有停下,那个中年男子也没有催促,走到一把长椅上,一屁股坐了下去,那个长椅顿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拉声。一刻钟后,那个病人才离开,墨帝宇就坐在原位,静静地等着那个中年男子开口。中年男子在仆从的搀扶下才勉强起身,“希望医师能移驾府上,是我的一个儿子需要医治。”墨帝宇一言不发收拾好了东西,示意中年男子带路。病人都被打发走了,他去了又何妨。这么有钱却不找百草门看病,恐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让人知道,才找了他吧。这种事情,墨帝宇也见过,连曾经的墨府都有过这种情况,不想家丑外扬。果真是大富之家,连门口的牌匾都镶了金色,墨帝宇打量了一下,心里默默考虑,要是没银两了,这里倒是不错的选择。“请。”那个中年男子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从医馆到他家里,都是用车轿拉着的,墨帝宇顺着他的指引来到了一个房间。一开门,就见一个男子瑟瑟发抖地蹲在那里,见有人进来,随手抓了一个茶壶扔了过来,大声吼叫,“滚开!”“砰!”墨帝宇气息闪现,那茶壶还未靠近就炸成粉末,中年男子瞳孔一缩,对墨帝宇的实力又高看了几分。“他是我的儿子,本来好好的,只是,只是。”中年男子一脸悲痛无奈,难以启齿,“只是前些日子被断袖之癖之人玷污,变成了这副摸样。”“我没病!我没病!滚啊,我不想见你们!”蹲在那里的男子听到这句话,浑身颤抖,更加疯狂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墨帝宇一闪身,将那个男子打晕在地,把了下男子的脉搏,说道:“不愿医者不医,心病者不医。”言罢,就欲离去。“医师,求你救救他吧!难道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下去吗?”中年男子忽然跪下了,为了自己的儿子做到这个地步,他也算是一个好父亲。其实并不是墨帝宇不想救,而是即使救了那男子也不会领情的,也许还会怨恨他的父亲将他唤醒,因为那男子,是在装疯啊,不想见人的一个掩饰罢了。墨帝宇沉默片刻,说道:“失忆,就可以。”只是失忆之后,倘若有朝一日再回忆起来,估计会直接崩溃自杀吧?人活于世,得过且过,至少当前过得好就好了,那中年男子能不能狠下心来,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其实,又有谁知道事情的真相呢?在纸醉金迷的府上,多是这些苟且之事,那个中年男子手下,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性命。可是,有多少行走在江湖上的人,能说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杀错任何一个人呢?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完全无辜的人。只是,随心而已。墨帝宇有时在想,即使救助了这么多人,自己是否真的做到了医者仁心呢?自己身上的杀戮,能因为救人而消除吗?答案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医馆依旧继续开着,墨帝宇也接触了越来越多的病人,内心也渐渐麻木,一日,有百草门的人过来,发出了一份请帖,是关于百草门举行的医师交流会的。百草门,墨帝宇知道,自己迟早要跟它接触,而且,还有一封信要交给百草门的人,完成师傅的遗愿,不过,还没等到这个医师交流会,墨帝宇就离开了这里。医馆忽然关闭,只余一张纸贴在店铺门上:“医者仁心”,而名声渐起的“邪医圣手”,也消失在了众人的眼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忽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