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惊蛰,今日一早就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无穷无尽似的。 莫语老早就做好了午饭,心想反正也没什么客人,干脆将饭菜直接端到店里去,不想一进去,发现王虎也在。 “大嫂。”王虎高声打招呼。 “正巧你来了,一起吃吧。”莫语将饭菜放到桌上,将本来给自己用的碗筷摆给王虎。 王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桌前。 而莫语转身回厨房又盛了一碗饭,顺道还提了一壶酒来。给他们俩各倒上一杯酒后,再从丈夫怀里接过女儿,喂她吃新鲜的蒸蛋。 “李哥,我晌午听码头一个皮货商说——北边快打起来了。”王虎灌一口酒,顺便找来下酒的话题。 李政然拿酒杯的手微顿一下,随即一饮而尽,“早晚都要打。” “也是,白老将军是北边的擎天柱,他这一倒,那些胡虏听见风肯定要蹿过来。”咂咂嘴道:“不知那小皇帝这会儿还能用谁,李哥——”往李政然身边靠了靠,“你说那胡虏能不能打到咱这儿?” 李政然给自己再倒上一杯酒,顺带看一眼王虎,“如果朝廷抵抗,估计一年半载还过不来,若不抵抗……”哼笑一声,“以那些人的速度,估计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 “啊?这么说就快改朝换代了?” “错。”李政然举起酒杯,像是在庆祝什么,道:“是亡国灭种!胡虏可不会讲什么仁义道德。” “……”王虎惊得嘴巴都没能合起来。 一旁的莫语也被这话吓了一个突,不禁停下动作看向丈夫——他不是在开玩笑吧? “李哥,你说笑呢吧?”王虎笑得有些牵强,亡国对他来说是无所谓,可灭种就不行了!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我看起来像说笑么?”李政然笑得很开心,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不是在说笑。 “那——白老将军是死了不错,可白家军还在啊,怎么也不能灭种不是?” “算了,不谈这些,吃饭!”李政然示意王虎吃饭。 “李哥——”王虎刚想说话,忽见门外一道闪光,紧接着便是轰轰的雷声,接着便是风声大起,雨也跟着越下越大,最后竟如瓢泼,风卷着雨帘直往门里钻。 李政然起身关了店门回来,刚坐□子,就听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虎爷!虎爷!” 王虎站起身拉开店门就对敲门人大骂:“叫什么魂!” 来人淋得落汤鸡一般,懦懦道:“虎爷,码头上来了两艘货船,不给钱不说,还把咱们的人给打了!” “谁!哪家货行?敢踢我的码头!”掳袖子就要往外走,却被李政然叫住—— “老虎,门后有斗笠和蓑衣,你们穿上——冤家宜解不宜结,人家既然敢这么做,必是有后盾,你别太冲动。” “对,还是李哥你脑子灵光!”说罢对门口的传话人道:“去——把咱们的人都召集起来,我倒要看看是哪家孙子胆子这么大!”完全的曲解人意,“李哥,大嫂,你们吃,我先去看看!”连蓑衣都没拿就一头冲进雨中。 王虎一走,莫语忍不住看向丈夫,“真会那样么?”她指的是亡国灭种。 “是我不好,吓到你了。”李政然拍拍她的手臂,道:“总会好的,不必理会这种事。” 怎么能不理会?她不担心亡国,担心的是他,若真要亡国,他也可能会参战呀,“如果真会那样……你是不是还要入伍?” “不会的。” 不会?是不会入伍还是不会亡国? 她没问,因为不太敢。 他曾经的生活和经历都太与众不同,就算她用力都不能想象,所以她猜不准他在想些什么,自从祭拜过白老将军后,她明显觉得他心底有愁,而且整个人很低落,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更不知道该不该劝慰。 狂风暴雨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到半下午时,雨势又变回了早上的细密,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近酉时,王虎的一个手下来寻他过去,可到了点灯时分都不见他回来。外面的雨势又渐大,时不时还伴着雷电齐鸣,带着女儿,她不好到码头去,只能在家里苦等。 直等到趴在桌上打瞌睡,他才回来,一身衣服被淋得透透的,不停往下滴水。 “怎么淋成这样?!”帮他一起脱衣服。 因为湿漉,衣服贴在皮肤上扯不下来,费了半天劲才把长袍和内衬拉下来,只见他光/裸的上身被灯光映的闪闪发亮,“我去倒杯热茶给你。”她道。 “不用,有你就够了。”一边甩掉脚上的长裤,一边穿好睡衫,并伸手将她拉到怀里,搂着不动—— 莫语忍不住松开双肩,让他借自己的体温取暖。 她很清楚地看到他眉上的喜悦——难得呵,从甲山回来后就没见他心情这么好过,“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这么高兴?” “看得出来?”李政然微挑眉。 莫语笑着,抬起手,手指沿着他的眉毛一路划过去,“是啊,它在笑。” “有好事。”他如此道。 “什么好事?” “等拿到奖赏再告诉你。”他道。 “什么奖赏?”她不解。 “你。” “我?”什么意思?听不明白。 李政然一个弯身,将她高高抱起,这下明白了吧?他说得奖赏就是她。 她不知道他突然哪儿来的兴致做这种事,而且冲动的像个少年,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真庆幸女儿在西屋的小床上,不然非被他那粗喘的声音吵不到不可。 什么事会让他这么兴奋?兴奋到竟显得粗鲁?她猜不到,也没时间猜,因为他非要她回应不可…… 外头的雨势又渐大,顺利掩盖了东屋的欢愉声—— 直到一切结束后,莫语才找到自己的呼吸。 如果不是因为他还咬着她的唇片,她真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好不容易分开唇。 李政然倚到床头柜上,让亢奋的身体彻底放松,呼一口气道:“杀人了。” 莫语吓得坐直身子,“什……什么人?”杀人要偿命的呀。 抚摸着她的唇片,微微笑道:“该死的人。” 该死的人?“胡……虏?”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对。” “他们来了?”这么快! “下午的商船是他们的。” “胡虏的商人?” 沉默一下,“大部分是假扮商人的探子兵。” “商人……也该死?”商人也是普通百姓,她还以为他只恨胡虏的军人呢。 “如果他们不是抢了一舱的女人,本不该死。” “女人?!” “带去北方做军妓的女人。”甚至还有十一二岁的孩子,如果不是他们太招摇,或者碰上的不是不爱吃亏的王虎,恐怕那群女人的命运就堪舆了。 “原来是这样,真该杀。”俯身在丈夫额上亲一下,算是奖赏他的做法,不过——“他们死在六番镇,你们会不会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