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梦到西洲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宋离,我爱你,从来未曾变过。可是这世上,除了爱情,还有许多别的东西,我知道,你更知道。或许你并不知道,你一直都是为了...

047
    “五十两。”

    “少爷真是颠倒了主仆,我们这等贱奴才,替少爷做事乃是分内之事。”

    “一百两。”

    “什么事少爷只管吩咐一声便是。”

    “两百两。”

    “少爷爽快!”嘉兴清了清喉咙,“不过少爷可千万不能对少夫人提起,如若不然,小的可遭殃透顶了,虽然少夫人平日不言不语的,对人也挺和气,可正是如此,若是惹了她不高兴,让她忧忧郁郁的,小的这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比那被人责骂还要不舒坦。”

    “嗯,知道的。”

    我听到了有人走来的脚步声。该是那嘉兴端着药碗来了,不久,他的声音在我床前响起:“少夫人恕罪,若不是少爷相求,小人岂敢胡来?既然是为了少爷,相信少夫人能体谅他的苦楚……”

    什么苦楚?断袖之苦么?我有点想不明白这小厮是否话中有话。

    “不过,既然晕厥了过去,不知是谁喂的,那谁喂都无所谓吧,只要咱们告诉您是少爷,让少夫人心里舒坦就成,小的这一没重病,二对少夫人无亵渎之意的,神灵也自会理解吧。”

    你这厮倒是坦荡啊。

    想不到宋楚身边的一个小角色都这么能言善道,黑的说成白的,让人觉得,诶,也有点道理,人生世上,问心无愧便好,何必如此计较?

    “少夫人,小的冒犯了。”

    “慢着。”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我,而是宋楚。

    “少爷何事?”嘉兴的声音带着疑惑。

    “你,你出去,别亲她。”

    “少爷,小的不是亲少夫人,是给少夫人喂药啊。”

    “以嘴渡之,还不一样?”

    “这可不一样了,小的出心是解少爷围,而少爷如此说,则颇有些‘淫者见淫’的味道了。”

    “你……”

    我差点笑出声来。

    “总之你出去。”没想到温柔和顺口吐莲花如宋楚,也有说不过人而气结的时候。

    “好吧少爷。”嘉兴也不多作纠缠,识趣地乖乖走出去了。

    宋楚这家伙,难不成要亲自喂我?到快要近我唇的时候我睁开眼睛,肯定能看到一幅精彩的画卷,嗯,亲自己姐妹时的复杂的脸部表情。

    听到宋楚的脚步声在房内响来响去,他围着屋里踱了好几个来回,停了一会又走,走了一会传来他坐在椅子上的声音,过了好一阵子,反反复复的,我感觉我被他环复的举动弄得快要睡着了。

    “莫非我真是‘淫者见淫’?”他嘀咕了一声。

    “既然不是那便有什么犹豫的?我不告诉她是我喂的药,不让她心生幻想,不就成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硬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有所行动。

    一股恬淡好闻的气息缓缓而来,因半在梦中,似真似幻间,让人感到一股书卷清隽和贵族风雅的流韵,无论睡得再死,陌生的气息接近我是无论如何都有所警觉的,倏忽察了过来,我感觉到宋楚就要离得近了。

    想来他嘴里应该包了一口苦药,我要睁开眼睛看看他那傻样子,可是忽然之间,我感觉我的全身都麻痹了一样,眼皮上更是有千斤重的石头在压着一般,可我的大脑却是十分清醒的,耳朵听声音也清晰不过……怎么回事?

    “依我看,你还是继续装你的晕吧。”

    是左息的声音。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简直想咔嚓掉他了,但还是强保持着一份冷静问道,毕竟我咔嚓不到他。

    “你与宋楚的关系须要进一步了,不然何以说服他挑举大业?”

    “可这和我晕不晕有何关系?”

    “你须要同他滋生些男女之情了,否则无法让他顾及着你,接受你说的一些言语。”

    丫的你当初咋不派个绝顶美女来色诱他,这不一了百了?

    “可是我既是晕厥,如何能与他产生暧昧之情?那也要等以后啊。”言而总之总而言之,让左息先给我除掉法术再说,脸要不要现在是次要的。

    “男女接触,就算不言不语,单凭肌肤相亲,也能滋生情愫的。”

    “……”

    我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倒是经验丰富啊。”

    “那是自然,想当年多少女子对我趋之若鹜,眠花宿柳自然也非一二之事。”

    我讽刺他,他倒正儿八经地说起他的风光史来了。

    我决定亮出最后底牌了:“可是这招不行的,宋楚他啊,是喜欢男人的。”

    一阵沉默之后,我感觉我的脑袋上好像被人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笨得可以。”左息那家伙打我就算了,还说我笨,到底是谁笨啊?以为自己喜欢女人,所有的男人就跟你同一个取向么?

    我看我这封印是暂时解不开了——正在我兴起此种挫败的时候,一个有些凉的东西贴近了我的唇。

    清冽的芬芳,垂落在我脸上的几缕青丝,温柔而不知所措的唇。

    他的唇间触及,有着难以言说的味道。

    好像带着一些的忧郁,又似乎不止一些,轻得像是烟花绽放时笼下来的朦胧的纱,让绚烂的美好显得些微影绰的浅抑,却又像是深蓝大海之中出现的那种白色月亮,明明是光芒万丈的黎明将至,却一点点地沉下去,那是一种整个世界前赴后继,汹涌湮灭的绝郁。

    这人,是宋楚吗?

    为什么有如此熟悉的感觉?很久以前的时候,有人吻过我,他小心翼翼地,通常只是吻一吻我的唇角,或者额头,像是大人对小孩的那种呵护,并没有如何如何地亲密,可是那时候,不论怎样的珍视,只要闻到他的呼吸,我都是痛楚的,眼泪不肯落进心里,却也不想流出来让任何人看到,用淡漠压抑着的苦痛好像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最折磨。就像现在一样。

    突然之际,砰通一声,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然后摔碎的声音,可能是那个药碗,无法动弹的我睁不开眼睛,却听到了有人落荒而逃般的脚步声,吱嘎,夺门而去。

    第二天的晌午,我就醒转了。宋楚来看我的时候已是黄昏,可能因着睡了太久的缘故,长时间过去声音依然有些底气不足,我问他:“昨天是不是有人来了?”

    “嗯?”

    “昨天,我是不是喝药了?”

    宋楚沉默了一下说道:“本来打算以嘴渡予你的,后来发现无论如何太唐突了,故而未曾……”

    “昨天有他人来过?”

    “什么他人?”

    我皱了皱眉,问宋楚能问出什么来,他毕竟是个凡人,神仙法术一指他就啥事不知了,于是眼睛一转:“我可能摔到了脑子,倍感混沌,自己大抵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宋楚来我这里来得很勤密,我不大想同他扯话,因为实在除了政治话题我也没什么要与他聊的,而这时候很显然不是聊政治话题的好时机。所以每每听到他的脚步声,我就装睡。直到有一天在他询问完丫鬟我的寒暖后,听到他低声喃喃的话语:“如此精神不足,身体有不会大碍吧?”

    做贼心虚的我很怕他找来大夫,第二天只好撑起眼皮子一副病态相应付他了。

    “不必熬这么多补品给我,也不必送来这么多绫罗绸缎,稀奇宝贝,过来看看,尽尽朋友之谊,我就十分聊以欣慰了。”我扯起一个淡笑说道。

    “来自不必说,可是这些物什,皆不是我的主意,这是我父亲赐给你的。”

    “他为什么给我?”

    “他什么也没说。”

    或许是我通过考验的奖赏,毕竟现如今宋楚待我极好,不必担心他会遣散于我,或许是这位父亲想宽儿子的心,让宋楚不必再如此操劳,或许他是不想我将坠楼之事张扬,毕竟传出去乃忝列门楣之事,故而寄希望以赏赐平息我内心纷扰。或许或许……谁知道呢。那个时候我也没有细思,直到后来才知道答案。

    彼时是日薄西山的黄昏,在这与现实融为一体的景色之中,重病在床的宋修之微微喘息着对我说:“你有胆识,也有运气。”

    胆识?运气?

    我要是知道自己会死怎么也不会以跳楼来赌,谈何胆识?我若不是神仙高楼坠下如何不会死去,又谈何运气?当然彼时的我只是只是微笑,再给我几个胆我也不敢气着这个随时会一命呜呼的老人。

    时间如昙花闪现,一溜烟便过去了。前段时间还沸沸扬扬地传播着的我就要被扫地出门的话语,已然如这流逝的光景一般,彻底沦为烟消云散的往昔了。

    很明显,在这只有一次的博弈中,宋楚输了。

    他输给了自己的良心。

    他不希望参扰政事,也不希望我们之间有逾越常情的牵扯,所以他在我送手帕的导火索下,放任自己微小的怒焰坐大,即便后来怨怼可能已随风而逝,却还是冷若冰霜地待我数月之久。他在逼我离开,以自己的冷硬,以其母亲的不悦,以乃至下人的轻蔑,来作为武器同我抗衡,他在等待着我的节节后退,等着我哪一天招架不住了,丢盔弃甲地离开他的世界。

    做出这一番揣测绝非空穴来风。宋楚是个脾气很好,极易相与之人,听人说他可谓从来未曾拉过脸,更别说持续如此长时间的艴然不悦了。他长相俊美,家境自不必说,前来主动表白的女子不可胜数,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如对我这般如遇大敌的。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的疏离乃系伪装之举,目的就是为了逼我离开。

    他可能决不至于想到我会自尽,他一直说我性格坚强,就是认为我哪怕被宋府抛弃了,也依然会活得风生水起。

    直到我以坠楼告诉他,并非如此。

    正所谓年难留,时易损,在往前走的路途中偶一回首起来,光阴好像就是这样草率地随着哪天府门前打马而过的旅人,一并被扬起的风尘潇潇地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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