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今年多少岁,他自己都记不得了。you-pin.com 这位原本应当行将就木的老人往前走着,身边是穿着笔挺军服的押送他的战士。 一行人间距严格的步子和这个看起来充满了自由风格艺术的精灵城市的气氛格格不入,但是却没有人理会。 这座城市应当是美丽的,曼妙的,而不应该是如今这样安静到近乎死寂,到处都是戒严的军士。 因为这里是精灵种的王都,号称世界树树根的尼柏龙根王都。 教皇身边的军士与其说是护卫他,不如说押送他——把这个从人族王都跑到这边的不安定分子带回去。 他向左手边的战士搭话:“孩子,给我一杯水吧。” 那位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战士目不斜视,并不理会教皇的要求。 “抱歉,教皇冕下,为了防止您再做出不理智的行动,整个过程里不会有任何人和您交流。” 说话的是押送他的队长,那是一个标准的人族第一军团战士,骄傲,昂扬,专业,带着让人侧目的光彩。 可这样的人,配合上后面一队死气沉沉的下属,不由让人联想到什么不太好的发展。 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是新的炼金机械载具碾碎建筑的残骸路过的声响。 教皇对这些庞然大物很有兴趣。 虽然这种产物看起来像是某种专门为了战争而生的危险品,但这确实是以最直观的姿态彰显了人类种如今的强悍战斗力,别忘了,这里可是精灵种的都城,号称永不枯萎的尼伯龙根,最排斥其他种族的尼伯龙根。 而现在在这里横行的,却是人类种…… 一瓶水被递过来,教皇挑了挑眉,端起来一饮而尽,爽快地呼出一口浊气。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王都。” “现在?” “是的,现在。” “……看来你们的技术进步很快。” “事实上,这只是天启高维传送技术的小型化应用,与其说是进步,不如说是优化。” 一个简单的魔法阵开始成型,肉眼可见的旋涡逐渐撕裂空间——旋涡那头,就是**以外的人族王都。 生成这种人造空间通道还需要一点时间,教皇趁现在打量着这座被叛军占领的城市,以及清剿叛军的人。 是的,说起来或许有点难以理解,但是如今在这座城市里游走的,并非是直观意义上的‘坏人’势力。 智慧种同盟改组神恩帝国之后,有很多人选择反对,而且反对的方式异常激烈。 其中不乏浑水摸鱼的野心家,精灵种的都城就是被那些精灵种内部的野心家给反向劫持了。 他们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号召所有向往自由的精灵种们,站起来反抗神恩帝国的暴政,推翻这个新帝国的统治。 他们选择的方式很简单——支持那些搞小型袭击的家伙,并且扬言要把人族王都变成每天爆炸一百次的泥潭。 而帝国的回应也格外简单——如今的帝国左相,曾经的精灵种王族叶卡捷琳娜公主,带着部队空降尼伯龙根。 阿斯塔特战团用最直接的暴力手段掀翻了这座城市的核心,也就是传说中在世界树根部的精灵议会。 就像是教皇现在看到的那样,不远处,那些身高接近三米的阿斯塔特战团成员们沉默地集结离开,而跟在他们后面的辅兵正在清理着世界树树根的里里外外,不时有一两车穿戴着华丽精灵风格铠甲的尸体被拖出来,堆积在广场上。 空气中弥漫着可疑的烤肉香味,说真的,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气味是怎么来的。 而另一边,强硬的法神团们加入的战斗就显得干净得多——除了那些诡异的艺术雕像。 法神团的成员惯用大火球,而众所周知,精灵种喜欢玩树。 战争古树遇上命定的大火球,最后就是这些巨大的、黑漆漆的、如同雕塑一样压抑着十多米高的庞然人形。 它们屹立在这片最后结束战斗的区域,原本可怖战争古树如今成了焦炭,却又被表面凝结的铁水束缚着——那是曾经披挂在战争古树外面的精灵种附魔铠甲,但是在无穷无尽的大火球面前,任何精致的附魔和雕花都是笑话。 人类种如今用实力宣告了一件事——如果第一军团朝向内里动起来,一切的动荡与灾厄,都将会在他们面前屈服。 夕阳西下,旋涡发出微光,已经成型的空间通道另一边,露出了人族王都的宫殿一角。 教皇回头最后扫了一眼周围,事实上站在这里,所有人都能轻易地想象出不久前这里发生的惨剧。 而夕阳的光芒只能照出他没转过去的半边脸:“这或许是他曾经想做,但是却没能做的。” 那个睿智的贤者、无畏的英雄、伟大的领袖——他做得到吗? 用这种方式来‘帮助’精灵种,敲碎了他们最后一点点矜持,扯下了那块无用的遮羞布。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那位领袖曾经没有这么做,现在为什么又在和平的大环境下,掀起无边的杀伐呢? 从这些“绑架”自己的战士们口中,教皇只能得到零零散散的信息。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追寻前段时间军团长诡异的行进路线,他似乎在安置什么东西。 可惜的是自己只查到了一点点,就被人族第一军团的情报系统发现,当即被逮捕回去见参谋长。 教皇沉默地迈入空间通道,身边的人没有跟过来,宫殿的一角光影变幻,最后定格在一个空旷的大厅里。 他看着这个大厅,红漆的议会大厅的大门外没有光,内里却依旧明亮。 这是曾经的智慧种同盟联合议会的会议大厅,就是在这里,神恩文明的智慧种们学会了举手和发言,而不是挑衅和斗殴——因为他们打不过坐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人——现在,那几个人里,只有一个还坐在那里。 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这里瞬间变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安静,整齐,堂皇大气。 智慧种同盟的旗帜和第一军团的军旗并排着,高高悬挂在幕布前方,就像过去那些年里那样。 他们居然没有把智慧种同盟的旗帜换成神恩帝国的新旗帜? 教皇看着那面旗帜,这个时候的他反倒像是个虔诚的信徒一样,目视着旗帜并且沿着走道缓缓前进,如同朝圣。 不,确切地说,这就是朝圣——这本来是何等神圣的地方啊! “站在这里,让我察觉到自己的无能。” 那个人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那并非正中间的位置,就如同以往的那些年,她都坐在他的旁边,安静地在他背后看着面前的智慧种们,漠然且高傲。 “过去的这么多年,他的成就让这个星球上的所有智慧种都只能叹服。” 参谋长看着那面智慧种同盟的旗帜:“一个共同的理想,一场大无畏的胜利,以及足够压倒一切的强大力量,数以十亿计的智慧种认可他的地位——每个人都只是其中微小的炼金部件,就连你我也不例外。” “在你说最后半句话之前,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那一位。” “不,我说的就是他——哪怕是加上后半句。” “……”教皇把视线从旗帜上抽离,望向对方。 对方依旧穿着那身熟悉的袍服,看起来像是个不入流的术士,多过像一个身居高位的阴谋家。 如果说那一位是天上的圣日,那她大抵就是圣日照耀下,总会存在的那一抹阴影。 “喝一杯吗?”参谋长拿出一瓶酒:“我觉得你会喜欢——当初光明神王的珍藏,他的战利品。” 教皇看着那瓶熟悉的酒,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很眼熟对吧?这是当初你作为红衣主教的时候,敬献给天界的,那个时候教会还是光明教会,神王还是世界的主宰,而你——准备了一瓶最好的酒,用最谦逊的姿态,将它送给前来收取天上金的使节,展示你的虔诚。” 参谋长将那瓶酒扔过来,在附近找了张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支撑着下巴:“那个时候,你想过今天吗?”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在人类种领地的边缘,会出现一个小小的冒险者团队。” “是啊,那个时候,我们整个团队做一年的任务,都未必喝得起一瓶金杜伊酒,更别说是这种级别的。” 教皇拿起酒瓶看一眼封条,然后把完好的酒瓶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其实我知道光明神王不喝酒,所以这里面的所谓金杜伊纯酿,不过是模仿金杜伊味道的高级卡拉尔精酿。” 金杜伊号称一口一百金币,而卡拉尔精酿,一金币就能买十桶。 “是吗?”参谋长笑了笑:“那还真是可惜了,他也不喝酒,不然早就发现不对了。” “他不喝酒,也不贪图享受,更不会像是现在这样,为了权力或者名望,挑起到处的战火。” “你指的战火,是指清算那些名单上的家伙?” “需要动用阿斯塔特战团去清算?” “不然呢?巨龙种的长老,精灵种的高等精灵贵族,天界的光明神王死忠残余……这个世界没那么干净。 “你是以什么立场,来宣称这个世界没那么干净?” “那你又是什么立场,去帮助那些肮脏的家伙逃脱——甚至是查探第一军团的军事机密?” 参谋长身子微微前屈,言语中不再有嬉笑,眼神冰冷:“他的老友?第一军团的顾问?还是那个本不该存在的教廷的所谓教皇——你们的神已经死了,你们亲眼看到的!就算是神他也能杀给你们看!” 是啊,就算是神他也能杀,现在搞清洗,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他还是不信,只是参谋长的目光让他不得不保持这份桀骜的姿态,如同最后的倔强。 “我是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最后一个和他对话的人,显而易见的是,他的突然离去使得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没有得到很好的传承,比如智慧种同盟的发展规划,亦或者是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何切割,以及属于所有智慧种的炼金技术财富。” 参谋长无奈地笑了笑:“我设想过他逃避这一切的可能,但从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出现。” 走了,但是没有完全走,多了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这算什么? “原始宪法,就这么被你们无视了。” “正如你所知道的,原始宪法,崇高的理想,美好的未来,权力互相制衡……可能吗?” “如果你们联合起来,那就可能。” “可是问题就在于,我们凭什么要联合起来?” 参谋长扬起下巴,俯瞰着教皇:“人类种如今的力量,足够进行一场毁灭智慧种本身的战争,其他的种族应当庆幸的是这份力量从没有用在个人的权力欲望方面,但这在未来,谁能说得准呢?精灵种会坐以待毙吗?巨龙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超然地位失却吗?想要消弭未来的纷争,那就只有把这份矛盾掐灭在萌芽阶段!” 从今往后,不论什么种族,什么出身,都是神恩帝国的公民身份。 内部的隐性歧视链条或许在很久之后都未必会抹平,但是总比划分出绝对隔离的不同种族然后进行对垒要来得温和太多。 “这就是你的花言巧语?我看到的是一个蛊惑人心的术士,正在诱导所有人去跟随她的脚步。” 他狠狠地拍着桌子,坚硬的实木都被一巴掌击打出了裂痕:“所谓掐灭在萌芽阶段,就是如今超过百万人被清洗的局面吗?!” “对。”参谋长毫不退让:“如果有必要,那么这就是必要经历的阵痛!” 她抬手指着那面旗帜:“你看到的是被清洗的人,可我看到的只有袭击军团的叛匪!分裂同盟的混账!还有让社会陷入混乱的暴徒——他们全都得死!哪怕是他还在,他也会亲手举起屠刀!!” “所以你说服了那个孩子,以他的身份,亲手举起了屠刀……”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参谋长语气平缓下来:“我只是告诉她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这么残酷,这么肮脏,这么卑劣——从来没有岁月静好,而负重前行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放出来了一个什么样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