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演端坐在昭阳殿高台之上,烛光摇曳,映得他的面孔也是晦暗莫名。他穿着象征九五之尊的玄朱色银丝龙蟠袍子,面容清癯,一双威严虎目,此时却有几缕血丝,神情颇为疲惫。 “墨阳王的事你们都知晓了?”霜演以手扶额,目光在指缝间斜睨众人,便似刀锋的冷光,让众人感到不寒而栗。 “禀告皇上,臣等均已知晓。”霜凌恭敬地说道。 霜湛和霜渤也跟在他身后应和着。 独霜皓说道:“大哥一向性子冲淡,怕其中有所隐情。皇上,你不若派臣下去打探究竟,若其中真有误会尚能酌旋,毕竟兄弟手足,臣等也不希望伤了兄弟情谊。” 霜湛心道:这许多年来这么多兄弟都变了,唯独霜皓是唯一未变的,他依旧驰骋沙场,依旧热血敢言,只是他性子这般刚正不阿,若不是此时与阿谀打战事吃紧,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霜演才对他处处容忍,他日天下太平,霜演是否能容忍他下去? 霜演听得霜皓此言,果然脸色微微不豫,沉默片刻,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道:“本王也希望这其中只是误会一场,但据前方斥候回报,墨阳王屯兵数年,这谋反之心是早已昭然,此刻墨阳王已于南江北上,怕是不日就要到京城了。五弟,你说本王又该如何?” 霜皓咬着牙,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显出压抑的坚韧和苦痛,蓦然双手抱拳跪拜道:“皇上,请准许霜皓率兵出战,若大哥真有逆反之意,霜皓定不容情;但霜皓更希望能说服大哥投降,免了这血光之灾。” 霜演挥挥手道:“大哥筹谋这么多年,又怎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放弃?霜皓,你太顾念兄弟之情,到底是会被这无用情感所害啊!” 霜皓欲待再言,霜凌已打断他道:“霜皓,你莫要再为墨阳王说话了,如今他已经挥军悲伤,难道当中还有假么?” 霜湛只是面上带着懒散笑意,缄默不言。 而霜演偏偏问道:“广陵王,你怎么看?” 霜湛摇着扇子说道:“若墨阳王真的反了,那么自然轻饶不得。皇上您自可派兵将其扼在阿脉山脉,让其不得进京便是。” 霜演面上浮出凉薄笑意,“四弟说的倒是胸有成竹,不如这一仗本皇就派四弟前去如何?” 霜湛微微挑眉,立即说道:“本王从无带兵经验,这些年更是沉浸酒色,于这战场之事更是生疏了,此事事关重大,皇上切不可儿戏。” 霜演徐徐笑了起来,“四弟你莫要妄自菲薄,昔日你不是率兵前去厄尔丹,一人独挡十万大军,又如何没有带兵经验?” 霜湛推脱道:“皇上谬赞矣。当日皇弟不过以使者身份前去厄尔丹,又何来领兵只说?而且当日他们不足万人,怎的就到了十万之多?何况皇弟当日正经事倒是未做,可是看上他们柔然部族的小公主了,这荒诞之处,何足道也!皇上说来岂非羞煞皇弟!” 霜渤却拍手道:“四哥这一联姻,倒是消弭了无数战火呢!说起来,这美男计倒也是可行的。” 霜湛笑笑道:“可惜六弟当时不过十一岁,否则这佳话就该换人了。” 霜渤说道:“此次墨阳王起兵造反,说不定四哥你去,也不用一兵一卒就能收服了他呢!往日大哥素来是与你交好的。” 霜渤此言一出,霜湛的脸登时就沉了下去,立即向霜演请罪道:“皇上明鉴,皇弟幼时确实与墨阳王颇为交好,但墨阳王贬黜京城,皇弟再无与他见过面,便是为了避这嫌疑,皇帝也万万不敢做这领兵主帅。” 霜演微笑道:“六弟不过随口说笑,四弟怎么就当真了?本皇不会疑你。” 霜湛这才缄口不言。 霜皓见诸人沉默,便又请缨道:“皇上,不若此次就让……” 霜演却仍是打断了他,说道:“五弟,我知你拳拳之意,只是阿谀打战事尚是吃紧,你是主帅,又怎能擅离?” 霜湛冷眼旁观,心中隐隐觉得奇怪:因着与东北阿谀打的战事,而霜皓又是军事上颇有天赋的人,霜演不得不启用他为军中主帅,如今生怕他独掌军权,一人做大,对他颇有提防,他也是心知肚明;可是却为什么他和霜渤唱着双簧,要将自己推到这率军与大哥对峙的地步?按理说霜渤不是更好的人选么?他心中忽而一沉:难道是他已经看出了什么? 霜凌捂着胸口,咳了两声,脸色愈发难看。 霜湛看着霜凌这般装腔作势,不禁好笑,他心念急转,思索着该如何处理这棘手情状。 …… 卿春阁内。 娄婧坐于上首,与霜湛众女眷谈笑风生,她的举止总是让人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端庄,既不让人觉得高高在上的疏离,也不会让人觉着毫无距离的亲近,她总是让人分明觉到了她的身份,却又会为着她这般的端正而深深折服。 晓月瞧着,心里也明了着若当日当真这对姐妹要争这皇后之位,无论是嫡女身份,还是行为举止,都是娄婧毫无争议的更适合些。娄晏紫固然是貌美更胜娄婧,也颇具心计,但是在娄婧的面前,她的美貌心计都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娄婧和闾烟闺中便是熟识,此时相见,反而较之与自己妹子还要亲切些,场面话说了一些后,便轻移莲步,走到闾烟面前,说些体己话儿。 闾烟这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道:“到底是臣妾命苦,这般掏心掏肺为了王爷,可到底只落了埋怨而已。想当初名门子弟几乎踏破了我家门槛,都求我做他们正妻。可我偏偏死心眼,非要嫁过去,哪怕是做妾也再不顾惜。可如今这般,又得到什么了?” 娄婧当着自个儿妹子自然不能说什么抚慰的话来,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道:“我们无论嫁给谁,总归丈夫就是我们的天。闾家妹子,到底四王爷也是自个儿喜欢的人,便是为他吃点亏也算不得什么。” 闾烟不语,只是拿出块帕子嘤嘤试着泪。 娄婧不欲冷落了妹子,便扭过头望着她,恰好这目光就触到晓月,不由微笑道:“此番进宫怎么不是哥苓陪着?这丫鬟看着倒也伶俐,不知叫什么名?” 她忙福了一福,说道:“奴婢名唤晓月。” 娄婧便又笑道:“倒也是个好名字。” 娄晏紫微微撇嘴道:“姐姐你莫再提哥苓这个丫头了,她竟被府里一个登徒浪子迷了心窍,如今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妹妹可是再也带不出她了。” 娄婧不由错愕,说道:“往日哥苓妹妹素来是个性烈的人,想不到竟会如此……哎,昔日父母视你和哥苓如同双胞姐妹一般,你们自小也是素来要好的,原本父母想让哥苓将来嫁个好人家,可是这竟……” 娄晏紫听到娄婧这般说,脸色更是不豫。 晓月听着娄婧说得温情脉脉,而娄晏紫却这般面色,一时不解,但一转念便反应了过来:哥苓说到底不过是个奴婢,娄婧言语间却将她和娄晏紫相提并论,这让本就心高的娄晏紫怎会服气?她瞧着娄婧,她这般诚恳的样子,倒瞧不出是不是故意出言羞辱娄晏紫。 徐鱼儿和何靖双因着身份较低,娄婧倒也一时未对她们假以辞色。这般品茶说了会儿话,诸人倒也有些乏了,娄婧察言观色,微笑着说道:“倒也真是本宫的错了,瞧不出各位妹妹舟车劳顿,这般定是乏了。男人啊,谈起公事也就没日没夜的,本宫先安排各位妹妹去休息吧。” 娄晏紫等人按照规矩跪谢了。娄婧安排着诸人去歇息。 闾烟、徐鱼儿和何靖双都住在福双宫,娄晏紫却是说着怕吵闹,独独让娄婧将她安排在人际较少的清琪宫。她说着自个儿身子乏了,将晓月和宝婵都赶了出去,要一个人在房里歇着。她素来是规矩繁多的,她人倒也不以为杵。 晓月为娄晏紫铺好床,正要出得门去,忽而听得娄晏紫懒洋洋地说道:“我今儿累了,晚膳也就不必去了。晓月你也不必为我守着门儿,自个儿回房歇息去吧。” 她心下登时觉得怪异,只觉得娄晏紫这些举动都分明是将身边的人支了开去,她心中不由存了疑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只恭敬地应答:“是。奴婢遵命。” 晓月出了门,却是拐了个弯,仍是躲在宫殿的一侧,耐心地候着,这般等了些许辰光,果然听到“丫”地一声,娄晏紫的房门被打了开来,而她穿着一身侍婢衣衫,头梳双髻,蹑手蹑脚地顺着假山后面的路走了开去。 她不由起了好奇之心:心道不知娄晏紫这番是要往哪里去?当下不及多想,便轻手轻脚地跟上,却见她七拐八弯,只是往僻静处走着,她正加快了脚步,却不妨突然撞到一人胸脯,“砰”的一声直撞得她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