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远的昨天

这是一套老三届著名作家回忆性质的怀旧经典丛书,参与的作家有肖复兴、张抗抗、叶辛、赵丽宏、毕淑敏等,范小青着重的描写了自己的生平以及创作生涯。

作家 范小青 分類 二次元 | 13萬字 | 55章
默认卷(ZC) §旧家具
    我是比较保守的人,从观念到行为都自认为比较传统,对新事物的认同也比较缓慢,总是少一点热情,多一点观望和怀疑,所以,不是新潮派。

    但在平常的生活中,也有让我新潮的时候。比如,在家具更新换代的问题上,我是当仁不让的改革派,因此,常常受到全家人的一致反对。首先是父亲反对,父亲年纪大了,当然有些忆旧,不同意大刀阔斧地把伴随了他一生的东西一股脑儿地都扔了;丈夫的反对倒不是因为什么旧情旧感觉,他是怕烦,因为,每添置一件新东西,就意味着家里的布置又要搬来搬去一回,有时在家干这些无聊的事情,还不如出去和朋友喝酒吹牛胡吹海聊来劲儿。所以,也是一副坚决不赞同的嘴脸;我家的保姆老太呢,和我心意最相通,但在这个问题,也基本上不站到我这一边,虽然不好直接反对,但也忍不住露出不乐的表情。以上三位的态度,其实我都能够理解,也都算正常吧,而且他们的反对都不算激烈,也不算过分,有的只是嘴上说说,甚至嘴上也不说,只是脸上有些表情罢了。因此,也就不能真正阻挡我的改革方针和路线。这时候就会有一个人跳出来,那就是我的儿子,他是我最强烈的反对派。十几年来,我的家具更新的诸多设想,没有一个得到过他的赞成。理由很简单,旧东西不能丢。我弄不懂,小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当然,因为我是妈妈,他是儿子,妈妈的路线方针政策,如果真的下决心推行,儿子是反对不了的。所以,常常在反对声中,新东西进门了,儿子看到新家具,也是喜欢的。他并不反对迎新,但他反对辞旧,他决不向旧的东西告别,经常从垃圾堆里拣回被我扔掉的什么东西,藏在自己屋里,床底下、抽屉里到处都是。看到我皱眉,便说:“这是我的房间,我爱放什么就放什么。”很独立的口气。我说:“你的房间也不应该是垃圾站呀。”他振振有词:“什么垃圾站?哪里有垃圾?这东西,一点也不破,为什么扔了?那东西,还是新的呢!为什么不要了?你不要,我要。”就这样,许多旧东西都到了儿子屋里,宝贝似的藏着。

    家里曾经有一台缝纫机,全家根本没有人会用,所以,也根本没有派过什么用场。倒是儿子小的时候,出于好奇,把它当成玩具玩过一阵子。后来也不觉得好玩了,便彻底地丢弃在一边。我结婚的时候,学着当时的风气和新娘,虽然自己不会用缝纫机,但知道新房里没有一台缝纫机是很丢脸的事,一心想要买一台,但实在是经济实力不够,没有买成。所以,婚后一直耿耿于怀,终于积攒了些钱,第一件事就是将缝纫机买了回来。所以,这台缝纫机从买回来的第一天起,就不是一台缝纫机,而是一个累赘。因为十分沉重,家具搬挪的时候,如果丈夫不在家,或者懒得动手,我自己只得拖着它移来移去,沉重的轮子,将地板划出许多道道,这可能是它惟一的功用了。许多年过去,虽然住房的面积增加了又增加,但家具也添了又添,最后,终于没有了缝纫机的位置,而且缝纫机的面貌也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与整个家庭布置又很不谐调,所以,下决心要送给一个远房亲戚。那天正在商量此事,被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儿子听到了,他心疼了,死活不肯,唠唠叨叨地说,缝纫机我要,我是不送人的。最后,只得骗他,说亲戚家要用缝纫机,是借给他们用几天。这样才把缝纫机从他那拥挤不堪的房间里搬了出来。但此事倒也成了他的一桩心事,过几天就会想起来问,怎么还不还呢。直至今日,这件事还是一桩悬案呢。

    每当听说家里要添置什么新东西了,儿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旧的东西怎么办?然后担心地问:“又要扔了?”

    我告诉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听不进去。因为儿子从来没有把家里的任何一件东西看成是旧的,拿他没办法。

    在创建卫生城市的时候,全市大行动,每天电视里都在播放全民搞辞旧迎新。领导号召大家把旧东西和旧传统一起抛弃,结果许多老太太十分气愤,我叫儿子看电视,儿子不看。

    除了对旧家具,儿子对旧衣服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老话说,人不如故,衣不如新。儿子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对新衣服没有感情,而对旧衣服则是留恋再三,不肯脱换,害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常常遭到批评。大家说:“你看看你儿子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不是吊在肚脐眼上,就是露出破绽。你大概只顾自己的事业,不管儿子了吧?”说实话,我放在儿子身上的精力是不多,但是,替他买衣服总还是有心情有时间也有兴致的,只可惜儿子对新衣服天生没有感情,所以,我跟着受冤枉也是活该呀。

    儿子的妈妈说起来也不算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的爸爸更谈不上。但不知道儿子从哪里来的那么多旧日情感,不用说对活生生的人,即使是对那些没有生命的家具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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