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华:中国的曼殊斐儿

本书翔实描写了凌叔华这位出身于直隶布政使家的女公子求学、绘画、创作直到踏上“五四”新文化文坛的经历。旨在向读者展示一个生于高门巨族的女子,是如何以她超群的天赋和了得的才情在那个文人雅士辈出的时代博得一席之位,以及她与邓颖超、许广平、冰心、弗吉尼娅·...

作家 林杉 分類 二次元 | 19萬字 | 32章
默认卷(ZC) 第二十五章 执教南大
    一

    一九五六年夏天,凌叔华应聘到新加坡南洋大学中文系教授现代文学。

    南洋大学是一所私立大学,建立在狮城西南的裕廊山上。这里山势不高,蓁芒丛生,是一坐平凡无奇的山丘。然而学校的建筑却古香古色,一派中国风格。对于爱山如痴的凌叔华来说,不但没有觉得枯躁,反而庆幸它保存了濯濯童山的纯朴,没有历史的沧桑和庸俗的浮夸,恰如一部稍带洪荒气息的歌谣。

    她居住的云南园,房前十二扇窗子洞开,对着一座隐隐青山。星洲四季如夏,除了雨中罩上一层薄纱,其他时间则是空濛悠远,鲸波暾日美景良辰了。那阶前的栀子花,那冲天的鸟声,常伴她入梦。对于一个浪迹天涯的人,小楼倚空,滴翠挼蓝,实可指为依归了。

    于是她把这居所称之为——爱山庐。

    那一年,陈西莹先生送她来星洲,也曾在此小住。

    来之前,凌叔华的外甥女陈美芳刚刚毕业,借此来看望姨妈和姨父,另外想学一些中国画的知识,听了凌叔华的绘画课。陈美芳回去后,叔华给她写了一封长信,这其中抄录了她母亲凌淑浩的来信中的一段:

    关于写信,想到你对美芳说的那些关于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太祖母以及关于我的话,我根本就没有兴趣提笔。我简直难以想象,特别是母亲已经去世,不能够亲自辩解了。我们的太祖母不是西班牙人。你是听谁说的?我很爱妈妈,你说她,就是跟我作对。像你这样的上等人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成功而贬低家人。美芳从伦敦回来后,变得那么困惑,我真后悔让她跟你学画。

    信中大有推倒阿尔卑斯山之势。此时凌叔华才明白,九个月以来,她给淑浩写了不下六封信,而淑浩一封也未回的真正原因。是美芳伦敦之行回去说了什么?还是因为小说《古韵》的事耿耿于怀?凌叔华也百思不得其解,把心中的委屈写信向外甥女诉说:

    我不记得我曾经向你提到过我母亲的事,因为你从没见过她。我也没有谈过我们的太祖母,我是听父母说起过,说我们的太祖母有一头金黄色的卷发,所以家里人叫她黄毛太。没有人把她当成外国人,而且即便她是西班牙人,头发也应该是黑色的。我们都知道,许多杰出的美国公民祖上都是欧洲人,他们也并不为自己的血统感到羞耻。所以我真不知道你妈妈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惊小怪的。至于我母亲,我一点儿也不会因为她不是正室就觉得没脸见人……

    接到你妈妈的信后,我无法相信她会说这样的话。她将我对她的情分看得一文不值,我不相信她会这么无情。这辈子我没有对她说过谎,也没从她那儿得到过什么好处。每年圣诞节,我都给她寄礼物,尽是挑好的、贵的买,因为我希望她从一个最亲的亲人那里得到礼物而感到快乐,而且,也是因为从小时候我就爱这个妹妹。如今,我很羞耻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做傻子,尤其是这九个月来,我写信给她,寄礼物给她,她不仅不领情,相反,还写了一封粗鲁、无情的信来骂我。

    凌叔华这封信,美芳对小滢说不记得收到姨妈这封信。是没寄出,还是美芳忘记了?但那个时期姊妹二人发生过矛盾或误会是存在的。

    到南洋大学教书后,这些矛盾也就慢慢冰释了。

    二

    初到南洋大学,她创作第二部长篇小说的梦一直未休。她在给伦纳德的信中说,她一到新加坡,便搬进学校提供的三居室小别墅中,让她吃惊的是,新加坡竟是个“半中国的国家”。

    六月三日,在信中又报告了初到的感受,她发现在这里很难了解到当地的政局,除了分量不重的教学工作和帮助图书馆收藏中国现代文学作品外,她在一座四邻稀疏、但树木茂密的小山坡上,过着一种“隐士生活”。夜晚,她点着蚊香驱赶昆虫,香烟袅袅,伴她进入香港、台湾和日本的梦境之中,这使她获得“一些新鲜思想,我可以把它们用到我的第二本书中”。

    深秋时候,她又给伦纳德去信说,对于那个庞大计划,她的信心突然崩溃了。朱利安“说我的文字有一种俄罗斯风格,有时还有点儿法兰西的味道。他说如果能正确地运用它,就可能写出杰出的作品。我想按照他说的去做,但不太成功。如今每天的生活让人厌烦。我可能是江郎才尽了。”

    不久,山下有四个男孩女孩来找她。这些孩子大都十来岁的样子,衣裤破旧,散漫不洁,脚上也没有穿鞋子,然而他们憨态可掬,天真活沷。一个大一点的女孩对叔华说:“您是先生,我妈说请您教我们读书。”她说着随手把带来的两条黄瓜和一把小葱放到桌上,又补充说:“这是给您的。”

    叔华感到这些孩子朴素可爱,收下黄瓜小葱,她给了那些孩子铅笔和练习本,并嘱他们每天黄昏来这里读书练字。

    时间如风,一刹那便两年了。南洋大学增加了上千名学生和一百多名教员,房子也增建了几十座,而那些乡下孩子像裕廊山的植物一样长得疯快。有几个月叔华到伦敦休假,回来时三个孩子已穿上了鞋子,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了。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到城里工作去了,她回来看叔华时,脸上涂了脂粉,头上烫了发,脚上还穿一双漂亮的高跟皮鞋。

    凌叔华意识到,孩子们真的无可置疑地长大了。

    凌叔华在中文系授课内容是新文学研究(1956年学期,必修课)、新文学导读(1957年上学期,选修)、中国语法研究(必修)和修辞学(1957年下学期,必修)。

    她调查这些学生看过什么书,发现他们读书很少,而且书籍匮乏,偶尔看到有一本新书,大家便抢着去买。但是,她也发现,这里的学子爱好新文艺和具有写作才能的很不少。凌叔华被他们的知识饥荒深深感动,授课时格外给补充新的文艺理论。她常对他们讲,无论科学也好,艺术也好,都有它的术语,也有其基本原则。如果做一个学人,就要认识这一合理的新趋势。写一篇小说,光凭灵感是不能取得成功的。天才者或有例外,但有几人呢?关于创作,要虚心采访和研究,只凭自己那点意思,写出来的东西多是狭窄肤浅的。她告诉他们,对新文艺有志的人,要充实自己对大众的了解,然后方能下笔,像过去那样“十载寒窗”,面壁自修,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为解决书籍匮乏,她利用去香港看望女儿小滢和度假便利条件,为大学带回数百册新书,不到一周,被学生抢借一空。如《文学研究》、《文学遗产》等新文艺之作,在市上发现了,常会加二三倍的价钱,被捷足者率先搜去。有一次她发现多了一本《文学遗产》,便给了一个学生,那个学生竟高兴得流出眼泪来。

    四年间,她在新加坡和英国之间来回穿梭之余,还访问了亚洲许多地方。

    三

    凌叔华在南大教完第一学期课,一月底到台湾去看望苏雪林。在这期间,她与苏雪林一起参观了台中白沟古物保存所,观赏了北京故宫博物院运台的收藏品,并游了日月潭。趁此之便,她又去香港度假,与在香港美联社工作的女儿陈小滢团聚。

    凌叔华出于对蒙师辜鸿铭的怀念,去了一次他的故乡马来西亚的槟城。

    渡轮靠岸后,凌叔华看见人群中大地先生和两位南大同学在那里等候。大地先生先是带她见过生病在家的槟城艺术协会会长清泉先生,再乘车到北部旅游胜地丹绒武雅的下榻怡园。

    凌叔华入室安置好行装之后,下楼来享受花园夜色美景。她告诉大地先生,“辜鸿铭先生出生在这里,我来之前想去凭吊他,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他是我父亲的好友,他在槟城的声望远不如在北京大,如若槟城加上他在北京的名气,这座城市就名符其实的人杰地灵了。”

    大地先生是凌叔华在英国时就认识的朋友,是星、马闻名遐迩的书法家,他说:“凌先生的话确是如此,辜鸿铭先生的事迹和文名在槟岛彰显,定会占尽南亚风光。”

    在槟城,凌叔华游览了极乐寺、泰禅寺、观音亭、圣乔治教堂、诗华寺等处,她想起童年时辜鸿铭先生与她说过的那句话:“槟城风景好得很呢。”今天她到这里,果然印证了辜先生的话不是虚言。

    而槟榔屿给她最奉厚的报答,便是那篇名播海内外的散文:《记我能知道的槟城》。

    一九五九年初,凌叔华利用放年假的机会,踏上了她第三次去日本的旅途。

    前两次去日本,正是日本全盛时期,处处有条不紊,确是一个山川秀丽、国泰衣丰的强国。而这次去日本,则是“战后”造访,其国势大不如前,那蓬莱三岛的风光,也在人们心中消褪了颜色。

    她乘船途经香港直抵日本横滨,然后转道去日本首府东京。

    刚刚放下手里的提具,她便接到张大千先生打来的电话,说刚刚接到巴黎来信,得知今日抵达东京,请即刻到他家共会刚从美国纽约来的画界朋友济远先生。

    他们一见如故,大千在日本朋友杉村建议下,次日到镰仓逛庙看梅去。镰仓位于东京南部的神奈川县,背山面海,是一座著名的历史古城,被日本称为“镰仓时代”。在高德院,他们一行到神社看完大佛,便乘的士到锦屏山瑞泉寺看梅花。

    凌叔华走到禅堂转角的花坛上,有一弯老梅枝干斜伸过来,其姿态宛如梅兰芳的“贵妃醉酒”。大千说:“这棵叫照水梅,它的花朵都是面向水的。”凌叔华则想到,那年徐志摩到孤山,寄回北京两枝梅花和一首诗:

    红梅肥

    绿梅瘦,

    绿梅寄与素(叔华),

    红梅寄与眉(小曼)。

    凌叔华对大千说:志摩永远忘不了人间,所以他的诗句,总是带着人间的温暖。

    大千也说:徐志摩是个多情的诗人,他陪泰戈尔到日本写的那首《沙扬娜拉》,至今读来让人心动。

    结束东京之行,凌叔华告别大千夫妇和济远先生,又南下京都,最后一站是奈良。这些地方,她战前都曾去过,再游只是想重温年轻时的梦境和看看战后日本经济的飞速发展。

    四

    在南大执教期间,中文系先后有过两任主任。第一位是佘雪曼(1909—1993),他的任期是一九五六至一九五七年;第二位是涂公遂(1902—1992),他的任期是一九五八至一九六零年。

    中文系教授有着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背景。

    中文系主任佘雪曼与教授潘重规同出于南京中央大学;后任中文系主任的涂公遂毕业于燕京大学,刘太希毕业于北京大学,而刘与潘重规还是舅甥关系。佘、潘这些“章(太炎)、黄(侃)弟子”,以南京大学为师承是很自然的事,而潘重规还是黄侃的女婿,他的妻子黄念容一九五七年也成为南大中文系讲师。刘太希是潘重规舅舅,为接出困于大陆的姐姐(潘重规之母),刘太希想尽一切办法,救其姊于“水火”之中。

    凌叔华虽与涂公虽同出于燕大,但二人并不在一个系,关系一般,因而“被孤立于外”。

    刘太希(1898—1989)于一九五七年下半年应聘到南大中文系,他是江西信丰太阿人,早年入北大,是林琴南、梁启超的高足。后到小县城当了个不太正规的小县官,抗战初钻到国防部当了秘书,边写诗边混饭,竟被蒋介石授了个少将参议。蒋败逃台湾后,他到香港定居,一九五七年通过亲属关系进入杏坛,到刚建立的南大中文系当了副教授,授课内容是历代诗选、诗经等,一九六二年看到南大形势不妙,便辞职去了台湾。

    凌叔华在授课之余,鼓励学生创建了“南洋大学创作社”,开展写作及文艺评论;而刘太希、涂公遂则支持中国文学研究会写古体诗,从事古典文学研究。很快,他们在创作主张和创作实践中产生了分歧和争论,主要表现在刘太希古诗正统观与凌叔华寄希望“新诗的未来”的分野。学生中也各有追随者,由此带来人际关系的变化:凌叔华,潘重规、黄念容夫妇于一九六〇年四月离开南洋大学。涂公遂、刘太希于一九六二年三月离开南洋大学,去了台湾。

    需要指出的是,凌叔华的友人苏雪林在晚年的回忆中,提到凌叔华在南洋大学执教生涯时说:“南大来台湾找人,应聘者有台北师范大学潘重规等,我名亦其列。我怕南洋气候不适合,不敢去,荐原在英伦侨居的凌叔华自代。凌到南大后即教我的功课,但凌与那边中文系主任刘太希摩擦得相当厉害,仅教一年即未被续聘。”

    受到苏雪林此话的误导,有论者以为凌叔华在南大只教了一年或一年半的书,而受教于凌叔华南大中文系的第一届毕业生纷纷为老师鸣不平,认为苏雪林“厚诬”了凌叔华。据南大校史记载和第一届毕业生回忆,刘太希从未担任过南大中文系主任一职,他回台湾走马灯似的变换岗达五处之多,当没当系主任与南洋大学就没关系了。而凌叔华在南大执教了四年,确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后来苏雪林于一九六四年九月至一九六六年二月也在南大教书,这位《楚辞》考据家能把上古事情考察的有鼻子有眼,不知什么原因,她与友人同在一所大学教了几年书也没搞清楚,是记忆出了问题?还是选边所需?不得而知。

    凌叔华在南洋大学教学之外,继续她的绘画,文章则偏重于散文写作。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至二十五日,她在新加坡维多利亚纪念堂举办了个人画展。连士升、潘受以及学生刘森发在报端撰文盛加赞誉。

    一九六〇年二月,凌叔华在结束南大四年教学生涯之前,她编辑了这期间写的文章,定名为《爱山庐梦影》,由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出版。她在自序中说:

    这本薄薄的小书是我在来南洋后收集的一件纪念品。这里面描写了我近三年的生活与思想——当然也充溢着我对云南园流恋的情绪。最使我欣幸的是在短短三四年中,我不但得以重温我“爱山”的旧梦,同时还遇到几位对人生对文艺工作有同样见识的真朋友。

    云南园的山,成了她梦中挥之不去的影子。山在她的生命中,浩荡着一种态度,一种精神,并与之相伴相生,成为万丈红尘中物我两契的至高境界。

    五

    一九五九年冬天,借寒假她回了一趟大陆,先后去了广州、武汉和北京。

    回到南大的第二年四月二十三日,她写信给伦敦的伦纳德:“中国的朋友忠告我说,最好别向其他人提起我的中国之行。”可是她的这个计划无意中被在香港英国BBC电视台工作的女儿陈小滢发现了,她知道这会让父亲陈西滢受到牵连,但当她告诉父亲时,凌叔华早已去了大陆。

    凌叔华先去了故乡番禺。

    在侨务人员的陪同下,她在广州走访了一些亲友,之后便去了故乡深井。在族人的引领下,凌叔华先去了中约坊上街的祖居。她的两个哥哥有的去了上海,有的去了香港,深井村已无直系后人。凌念楚是凌叔华亲叔祖的重孙,一九三一年凌福彭去世时还是个少年,如今已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了,凌叔华依稀还能记起他少年时的模样。邻居四婆早已过世,儿孙们也都子女成群,说起往事,大家都还记得叔华的名字和童年的故事。

    邻居们对凌叔华说:“姑妈童年在江沥海玩耍的那个小港口,现在只剩下半段水域,四婆带你到山上烧香的三圣庙和洪圣宫还在,但北帝庙、雷公庙、医灵庙、关帝庙、观音庙,因年久失修而倒塌了。”

    在去景客凌公祠的路上,凌念楚指着几棵两三人才能合抱起的老荔枝树说:“四婆家里人常说起,姑妈小时候和孩子们在树下追逐、游戏。小伙伴们都愿意跟你在一起玩耍。”

    凌叔华参拜了家庙后,又去了村东北方大飞岗父亲的墓地。

    飞鹅岭在大飞岗山巅,爬过几道山坡,凌叔华来到父亲墓前。她环顾四周,这里海拔虽然只有五十多米,然而,它北临珠江,南望全村风光,确是父亲长眠的好归宿,且有驾鹤归去之意境。凌叔华把花圈轻轻地放在父亲墓前,又在父亲墓旁植了两株小松树。

    接着凌叔华一路北上,从武汉下车后,她又去了一趟珞珈山下的武汉大学。在与武大的领导和好友的畅叙中,她独没见到袁昌英。在她提出要见她时,校方以种种理由搪塞了。凌叔华哪里知道,袁昌英因家庭出身、南京国大代表等问题被“打右”,继而又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已被武大开除在街道劳动改造。

    后来袁昌英从校方那里接到凌叔华给她带来的礼品,才知道叔华来武汉看她而不得见。

    凌叔华到北京后,从周鲸生夫妇那里才得知袁昌英上述遭遇。在武汉,凌叔华用武汉大学的明信片,给英国查尔斯顿山庄病重的瓦内萨写了几句话寄去。第二年十月七日,是凌叔华回英后写给瓦内萨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她还译了苏东坡《江城子》的词放进信封寄去。词的内容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凌叔华借诗说愁,向瓦内萨问候并表明她心迹。时过不久(1961年),瓦内萨就去世了。

    之后,凌叔华到了北京,那里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的老朋友张奚若已身居高位,先做教育部长,又做对外文化委员会主任。他请了凌叔华和几位老朋友相聚。席间张奚若用他带有浓重陕西味的京白,绘声绘色地描述与调侃杨振声手拿酒杯慢悠悠的姿态,真像《空城计》里的孔明,惹得一桌人大笑不止。

    然而,凌叔华发现大家笑得很惨,尤其是清华教授邓以蛰在那里一言不发,眼里却含满了泪水。张奚若见状,立刻提议下周到西单的川菜馆再聚一次,一个人也不许少。他特别叮嘱凌叔华说:“你一定得来,就是订了机票,也要展期再飞。”

    张奚若的提议,一班朋友谁也不敢与他辩驳。在政界,他特别爱护朋友,与他们的友情长久而不衰。在外交界,不分中西,大家也一样敬爱他。结束中国大陆之行,凌叔华又返回新加坡南洋大学。

    六

    一九六〇年三月,南大举办“大学周”活动。四月二日,南洋大学举行了第一届毕业典礼,毕业生共计四百三十七人。这一天,南大的师生、嘉宾和学生家长莅临观礼,咸有百年树人之威。

    南大理事会主席陈六使(1897—1972)在典礼上致词说:“社会公众人士,有目共见,我们南洋大学初办,能达到这种境地,是值得欣慰的!”

    期间,全校师生联吟诵咏,庆贺毕业,诗作后来结集成《云南园吟唱集》。凌叔华经历了南洋大学“黄金时期”的四年,正如徐志摩诗句写得那样:“我轻轻的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拂一拂衣袖,不带走西天一片云彩。”她没有填词,亦没有写诗,与师生们合影后便悄然离去,返回伦敦。

    凌叔华知道,一些人根本没有看到南大面临的大势,他们还沿承旧官场那套恶习,争名逐利,早已超出为人师表的操守和道德规范,再言什么国粹,都会把人引入歧途。有鉴于此,走开才是明智之举,这里不是你家江山,风雨终将降临,搞那些小打小闹已毫无意义,早晚都得走人。

    她的离开有的说是系里人际关系矛盾,有的说是陈西滢敦促她回英照看陈小滢刚出生的女儿,也许不无道理,但那已无关宏旨了。

    实际上,从一九五九年开始,接二连三的“报告书”,就已露出形势不妙的端倪:先是西澳大学副校长白里斯葛报告书,提出“只有大学的承认问题,没有学位的承认问题”。后是星马政府资深公务员、医生魏雅聆报告书,又提出学生必须学“中英巫三种语文,南大乃星马真正的国民大学”,“向马大看齐”。这两个报告不断冲击南大,新加坡教育部长杨玉麟攻击陈六使是“商人办学”,说“大学是求学和研究的机构,不是做生意的场所”。李光耀下手更是强硬,干脆“褫夺陈六使公民权”,迫使他不得不向理事会辞去主席一职。这与陈六使筹组民主党、支持自由社会党参加新加坡首届大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从此南大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凌叔华走后留下的教授一职,由香港作家徐讠于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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