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惶恐。"司无正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来,"臣家中还有事,暂且告退。" 年迈的老皇帝踉踉跄跄地从屏风后追出来,抬手指着他的背影:"你……你在家里养着男妻,朕不管,可他是你的……" "陛下。"已经走到门口的司无正突然攥紧拳,一字一顿道,"这天下没人可以伤他。" "没有。"司无正的眼睛里腾起决绝的火焰。 老皇帝颓然地跌坐在座椅,咳得更加撕心裂肺。秦公公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赶忙弯腰跑过去倒茶。 "别管我!"皇帝将茶碗打碎在地上,盯着司无正的背影苦笑,"去把他追回来……问问他什么时候愿意回来。" 可到底是回哪里,老皇帝却没有明说。 第二十五章 鬼影(12) 然而老太监在宫里待了几十年,有些事不用陛下明说也能猜出来。 "可是陛下,就算老奴现在追出去,当着一群太监宫女的面儿,有些话也是说不出口的。"秦公公替老皇帝捶背,唉声叹气,"司大人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那也要去追!"皇帝说完就拼命咳嗽起来。 秦公公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愁眉苦脸地追了出去。 可是司无正已走得很远了,只剩一盏惨白的灯笼在遥远的宫墙下飘忽不定地闪烁,老太监急得狠狠一拍大腿,拉住一旁的太监,慌乱得嗓音都变了调:"快去把人给我追回来啊!" 再说那头,司无正急着回家见清未,脚下生风,恨不能飞回去,谁料身后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司大人!"为首的是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监,见他回头,登时瘫软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四五个话都说不出来的太监宫女,都瘫倒在地上喘息,最后才是扶着墙往前挪的秦公公。 司无正见到这般架势,如何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他揣着手站在宫墙下,注视着地上隐隐绰绰的惨淡烛光,觉得家里正有这么一个人举着灯笼等着自己,嘴角滑过一丝笑意。 "有劳公公回禀陛下,我的答案与之前一样。"司无正弯腰行了礼,"此生不回皇家。" "殿下……"秦公公还欲多言。 司无正却微微蹙眉:"公公,言多必失。"继而隐晦地看了几眼瘫坐在地上的宫女和太监,好在他们累昏了头,面上都是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 自知失言的秦公公捂着嘴跺脚,懊恼地扯住他的衣袖:"陛下这几年圣体不安,您就算不愿回来,也要顾及陛下的感受啊!" "我是臣子,自然会顾及陛下的感受。"司无正嘴上这么说,神情却冷下来,眼神里也弥漫起疏离,"还望公公将在下的原话一五一十地转告陛下。" 月朗星稀,夜间起了风,司无正抢过下人手里的灯笼,行色匆匆地离去了,他生怕清未在家里等得太久,哪里还有心情与一个太监周旋?更何况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料定以秦公公在宫中服侍多年的心智,定能领悟其中的深意。 就算不能领悟,司无正也不想待在宫里了。 清未还真的拎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等候在门前,他早就做好了晚饭,但是因为司无正迟迟未归家,做好的菜便都未动,温在灶台上。马蹄声由远及近,清未猛地抬起头,欣喜地将家门推开,隐约瞥见模糊的身影,心脏不受控制地跳起来。 "嫂嫂。"司无正笑眯眯地跳下马背,将缰绳拴在院前,然后闻着味道溜进了庖厨,一边掀起锅盖,一边抱怨,"宫里的吃食都没有你做的好吃,我可是饿着肚子赶回来的。" 他听了这话只是笑:"成日就知道说胡话,宫里的御厨什么不会做?" "那我不爱吃怎么办?"司无正捡起灶台旁的勺子盛了一口汤,含糊道,"嫂嫂,人的口味有千万种,御厨再厉害也不是我爱吃的那一种。"说完舔了舔嘴角,"只有这是我喜欢的。" 说得好像不是汤,而是人。 清未捏着筷子轻笑,将锅里的菜都端上桌,司无正自己盛了饭,头也不抬地扒了大半碗,是真的饿了,他就时不时把腊肉夹过去,又倒了茶水,生怕司无正噎着。 说白了清未做得无非是些粗茶淡饭,如何能比得上宫里的御厨?唯独多了一味温情,而这丝家的温情恰恰又是司无正最看中的,于是什么都爱吃,更爱做饭的人。 "司无正。"清未叼着筷子犹豫半晌,"跟你说个事儿。" 司无正正端着汤碗大口喝汤,闻言连忙擦了擦嘴,洗耳恭听:"嫂嫂但说无妨。"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他轻咳了一声,拿着筷子点了点门外。 司无正茫然地回头,只见裴之远和荀大义陪着李离渊躲在门后,心惊胆战地偷听。 ----啪! 司无正的脸瞬间黑了,将筷子拍在桌上,气势汹汹地冲出去:"你怎么还在这儿?" 李离渊瞬间飘远,似乎想要逃之夭夭,但是运气不好,走了裴之远的老路,不知怎么就倒挂在了院中的夹竹桃树上。这下子司无正得意了,拎起清未放在院墙边的竹竿,yin笑着威胁:"信不信我让你永远下不来?" "就算是道行深的住持,变了鬼也不能成日晒在太阳下吧?"司无正越笑,目光越是yin森,"你说你是会灰飞烟灭,还是永世不得超生呢?" 清未原本没想出门,可他坐在桌边听得坐立难安,觉得司无正才像真正的厉鬼,只得无奈地走出去,抢过竹竿把可怜兮兮的李离渊从树杈上解救了下来。裴之远和荀大义早就躲到墙头上避风头去了,他们对司无正了解颇深,知道这人生起气来有多恐怖,就算对住持的体会感同身受,也机智地选择了明哲保身。 挂在竹竿顶端的鬼魂蹬着腿挣扎,佛珠晃晃悠悠地悬在脖子上,倒让清未想起前不久被荀大义吞进肚的房子晗,身上顿时滚过一阵恶寒,连忙把李离渊放在了地上。 "阿弥陀佛。"可怜的住持迷迷糊糊地向他道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清未把竹竿重新放在墙边,"住持有什么话就直接对司无正说吧。" 司无正面色不善,要不是他拦着,可能就要甩着竹竿折腾李离渊了。 "老衲不是不转世投胎。"李离渊也知道了司无正的厉害,连忙出声解释,"此事出自我慈宁寺,我理应帮忙,再说我有皇族血统,关心圣上是应该的。" 可惜这句话触碰了司无正心里的逆鳞:"应该的?" "那你为何剃度出家?为何隐姓埋名装死这么多年?" 一连串的发问把李离渊问懵了,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挠没有头发的光头,见和司无正说话无用,gān脆去求清未。慈宁寺的住持与其他地方的和尚都不太一样,没什么架子,求人更是坦然,围着清未绕圈圈,先夸他温和,再夸他持家,歪打正着把司无正哄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