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长长的走廊寂静森然,透着一种无力的冰冷,连窗边的绿植看上去都是恹恹的缺少生机,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留给人最后的微茫希望。站在窗边看似冷静的梁敬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紧握着的拳头其实已经出卖了他内心沉重的复杂情绪。沈母坐在长椅上,整个人都是呆呆的样子。往日里那个穿着考究妆容精致的女人,如今双眼红肿,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连哭都没有了声音。沈南风过去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她便如听话的婴孩般靠着他,不哭也不闹,穿堂而过的夜风将她浑身吹得冰冷。这是沈志东躺进手术室的第七个小时。车祸。但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一切尚未有结果。梁敬赶回来,附在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她已经被送去医院,我也跟陈医生那边打了招呼,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有一件事情……”梁敬绕到一边,在手机上迅速敲下几行字。沈南风手机屏幕闪烁,发出短促的提示音。他低头瞥一眼,然后按掉手机。他早就应该料到沈志恒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直直地盯着手术室,漆黑的目光里看不出情绪,父亲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但是他比谁都清楚此刻根本不能将精力浪费在无谓的悲伤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没有资格和常人一样情绪失控。他需要足够冷静和清醒的头脑去思考,需要将所有紊乱的事情重新梳理清楚。刚刚从赵思勤手里拿到二叔出卖公司机密的录音文件,紧接着父亲出了车祸,偏偏监控视频不翼而飞。而自己前脚刚进了医院,就有醉酒的小混混冲进酒吧闹事,混乱中“失手”打伤向晚晚的头部。还有,他从赵家回去的路上突然横穿的黑色轿车。接二连三的巧合拼凑在一起,更像是刻意筹划的一场阴谋。原来那个人要比自己想象中阴狠得多。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怎么回事啊?”沈志恒哑着嗓子一脸悲痛,“南风,我刚下飞机就听说大哥出事了?”沈南风暗暗地握了握拳头,抬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却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二叔您也别太担心。这段时间您辛苦了,我爸现在这样的情况,公司里的事情还得需要您多上心。”沈志恒故作沉重地叹一口气,表现出无比悔恨的样子:“都怪我这个做弟弟的没能好好帮到他。这些年大哥的身体一向都不怎么好,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大哥就生过一场重病,当时还放心不下公司,就已经嘱咐我好好帮他打理。”这件事情沈南风听梁敬隐约提起过,但这个时候沈志恒重新谈起旧事,只怕不是沈志恒一时感慨。“大哥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执拗了,公司那么多事情哪里处理得完?肯定是工作太耗心神才不小心出了车祸。若是早些放手只怕也不会有今天这一遭……”沈志东这几年几乎已经把公司全部事务交给沈南风打理,这是全公司上下乃至整个行业内都清楚的事实。沈志恒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而今天晚上最后一句话更像是威胁与警告。梁敬实在看不下去,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沈南风暗暗拽了拽衣角。“是啊,二叔这话也算是给我敲了警钟,是我太年轻,没能顾好公司让爸还得替我操心,如今还出了事故。”沈南风看了一眼濒临崩溃的母亲,伸手帮她整理好头发。“沈氏庞杂,我爸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今后公司的事情,还得劳烦二叔替我多看着。”这话,算是示弱求和了吧。“都是一家人,这都是二叔该做的。”沈志恒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的得意一闪而过,转瞬恢复看似无比悲痛的表情。天空渐渐泛白,鳞次栉比的高楼从黑暗的夜里清醒过来,在朝阳中慢慢显露出错落有致的棱角。这座城市里日日有数十万人来往穿梭,有人为生计奔波,有人为权势斗争,久而久之沉迷于其中丧失了初衷,变成苟活于世的行尸走肉。沈南风一夜未眠。看着父亲从手术室里转移到重症监护室,那些替他维持生命的种种仪器有条不紊地各自运行,在寂静的清晨里发出毫无生气的机械声响。他站在楼梯口拨通电话:“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原本是值得庆幸的消息,可电话那端的人却凝了呼吸,沈南风另一只手覆上自己的额头继续开口:“不过需要很长时间静养才能清醒。”对方终于松了一口气:“南风啊,好好照顾你爸,公司这边的事情有二叔扛着,不用担心。”听上去多么温情。如果没有背后的阴谋。可事实上,医生说的是,病人颅内尚有血块堆积,中枢神经受到影响,器官受损情况比较严重,加上上了年纪,情况并不乐观。梁敬将一只白色U盘递给沈南风,有些恨恨地开口:“您明知道董事长的事情跟他脱不了干系,为什么还放心让他回公司?”沈南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梁叔,医院那边你都安排好了吗?”“消息已经封锁,没有经过您的同意一律不得探望。就算有人起疑,最多也就只是觉得董事长情况严重,不会有人发现那个人的存在。”“找可靠的人二十四小时看护,至少在她清醒之前,绝对不能有任何松懈。我得确保她的安全。”一场雨才刚刚停下来,空气里带有湿答答的凉意,风吹得人更多了几分精神。沈南风站在窗户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他才转过身来看着梁敬,语气里满是自责。“梁叔,是我太轻敌,太自以为是,天真地以为拿到录音文件就能将沈志恒一次性击垮,所以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我在想,如果换作是我爸处理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他也曾担忧沈志恒会狗急跳墙做出不好的事情来,虽说特意叮嘱了留在公寓照顾向晚晚的阿姨,但说到底还是没有足够重视。他以为沈志恒再怎么大胆也不会触碰法律这条底线,他也以为同是沈姓,再怎么样沈志恒也不至于对自己亲人下重手,况且父亲身边还有梁敬跟着。他也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可以护身边人周全。可如今,父亲徘徊在生死线上,母亲伤心过度几欲崩溃,向晚晚被人打伤送进医院。梁敬向来不善言辞,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眉目间的锐气消减,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与悔恨。梁敬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沈南风却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所以梁叔,这一次我必须得更谨慎。“一个人只有在放松警惕的状态下才会暴露弱点,这个时候才更容易被人一击毙命。“而只有在认为对手对自己已经无法构成威胁的情况下,这个人才会放松警惕。”他额头青色的血管发出突突的声音。这一场伤亡,帮他敛去了锋芒,教他学会了隐忍。割肉饲虎,以退为进,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夜之间,他眼神里汹涌的波涛全部消散,更多的是如水的平静,而隐藏在沉默之下的力量才是真的凌厉沉重。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沈南风身上。沈氏新项目的运营方案刚刚敲定,沈志恒以该方案前期投入力度过大增加了成本为由提出反对,而原本由他扶持的几个高管立马附和。双方争执僵持不下,最后只好等着沈南风表态。“沈总,这笔投入都是有必要的,不能缩减啊。”“对,我确定这笔投入完全在后期的利润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成效。”沈志恒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一眼:“少安毋躁,最后的决定还是得沈总来做不是?”沈志恒虽未再多说,但从他的表情里看得出来他已是成竹在胸,似乎笃定沈南风会做出让步。沈南风低头重新审视面前的策划书,另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划过白色的纸张,然后一下下地轻叩着桌面。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目光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策划案重新做一份,五点前送来我办公室。”他比谁都清楚,父亲出事这件事情,他假装被沈志恒威胁到,假装一蹶不振,但沈志恒并不会完全相信。沈志恒根本不是对新项目的方案有什么异议,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试探他罢了。那就如他的愿。背过身的时候,沈南风低声跟秘书打了招呼:“策划案的事情,换汤不换药重新递上来就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是沈南风,我现在连见你一面都难哪!”在会客厅等了近三个小时的赵佳晴叹一口气,终于推门而入。沈南风并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摆手示意她关上门:“我这边最近比较忙,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吧。”“我今天去医院探望伯父,被你的人拦下了。”沈南风对于她知道沈父住院的消息并不奇怪,原本消息完全封锁就不是很容易,他也没有执着于此,只是对外称沈父心脏出了问题,需要住院静养。“我爸身体不好,医生交代了要静养。”“连我都不能去探望?那向晚晚呢?”赵佳晴玩笑般开口。“任何人都不行。”赵佳晴满意地轻笑出声,好像就在等他说这句话一般:“所以,我留下来吧?”沈志恒的事情,赵佳晴多少知道一点,之前沈南风千辛万苦从赵家拿到沈志恒出卖公司机密的录音文件,至今却一直没有下一步行动。倒是,他将向晚晚推开了。他对向晚晚的感情赵佳晴再清楚不过,之前她和沈南风假传订婚消息的时候就想过借机让向晚晚离开他。她暗示过沈南风,如果赵思勤相信她和他的关系,调查又发现向晚晚的存在,为了确保女儿的幸福,他可能会伤害向晚晚。她也明示过沈南风,疯狂的舆论可能会让向晚晚丧失对他的信任,两个人心生隔阂从此越走越远。可是,他自信自己能护向晚晚周全。向来冷静自持的沈南风,竟然宁愿冒着风险也不肯要她离开。而这一次,仅仅是沈父住院,他也不允许她去探望,而她在酒吧出事,他也从未露过面。赵佳晴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这样变动的格局正好给了她接近他的机会。赵佳晴说:“我们继续保持之前那样的关系。这样,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也都会针对我,而不是你的向晚晚,怎么样?“你不必觉得愧疚,有赵氏替我撑腰,我不会出什么事情。能与鲜有绯闻的沈家大Boss捆绑在一起,也能维持我在圈内的热度。就当是交易,可以吗?”当然,最好弄假成真能够让沈南风爱上自己。——这是她最大的私心。她清楚他与向晚晚的婚约,但是至少两个人现在还没有结婚,她依然觉得自己有机会让他为她动心。哪怕只是帮上一点,哪怕是利用也好,哪怕只是替向晚晚挡尽枪林弹雨。是谁说过,爱情总是让人自讨苦吃又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