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空山

【笨蛋美人VS落魄公子】 礼部侍中府上的二小姐柳韶声,不受人喜欢,自认为恶毒又刻薄。 但因为卑怯胆小,她心里的坏主意有,却没一件真正实现过。 这样一个讨嫌又失败的人,却做成过一件大事。 ——她窝藏了朝廷钦犯齐朔。 把他当作金丝雀,偷偷养在外边。 后来,天下大乱。 韶声顾不上她的丝雀了。 再后来,故人重逢。 丝雀已是逐鹿天下的苍鹰。 主人则变成了阶下囚。 “一别经年,小姐可还记得故人?” “昔日种种,正如昨日种种。我却记忆犹新。” 韶声匍匐于地,瑟瑟发抖。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在目不能及的上方,一双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她。 仿佛鹰的双眸,闪着幽微的光。 ——齐朔正看向他的猎物。

第四十章
韶声又回到西苑住下了。
但与刚来时的心态,却大为不同。
她会经常去见齐朔。
只是齐朔确实是很忙的,很难见到人。
韶声来来去去,齐朔没见上几面。
主院里的婢女却把她认了个清清楚楚。
譬如前述之中的连心。
她见着韶声仍回西苑住,且没什么名分。
把同伴绿猗先时的提醒,立刻抛去一旁了。
不觉得韶声能有什么本事。
甚至当着韶声的面说:“将军事务缠身,姐姐不要时常往来。若是误了将军的大事,姐姐可担待得起?”
她把自己当作元将军的房中人。认为韶声没有名分,只是先她一步。
说话毫不客气。
韶声倒不跟她计较。知道齐朔不在,就直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观云问:“连心这么嚣张,小姐不和她理论吗?”
韶声:“哦,她叫连心啊。”
竟是观云说,才知道连心的名字。
观云惊讶:“小姐不在乎吗?”
“我找将军,是来讨好将军。又不找她,为何在乎她?”韶声也惊讶,惊讶于为何观云会这么问。
“乱世之中,安稳活着不容易。还是你教我的。我能不能安稳活着,与将军有关,与她无关。她说什么,关我什么事。”
“不过,我原来也听不得人骂我。当场不一定骂得过,但心里肯定要演一遍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不这样了。”
“可能是年岁长了。等你大一些,估计也会同我一样,有些转变。”
“我现在觉得,世上人这么多,要是一个一个都管他们说什么,早就累死了。”
韶声对观云解释。
观云隐隐觉得,韶声同她见过的大部分人,有着微妙的不同。
具体不同在哪里,她说不上来。
却并不是那种贵女与平民的不同。
也因韶声不在乎,没人把连心的话,拿去给元宝或是齐朔告状。
当然,不仅齐朔,连元宝也很忙。
韶声有时候会怀疑,齐朔提元宝与为心腹参将,却还与他同住,让他管院子里的大小事宜。
是不是因为现在有了条件,可以大摆贵公子的排场。
不过,状要是告到元宝那里,他确实会为韶声解决问题。
元宝做事极为细心。
虽然韶声没告状,但他不知从哪里知道,韶声来主院找齐朔,总是空手而归。
便专派人将韶声接到闲人难进的书房之中。
在韶声到之前,还将书房内齐朔小憩的小间,精心布置了一番。
“小姐,公子每日大半时间都会在书房。日后若是再找公子有事,直接拿着我的令牌,来这里就可以了。”元宝将自己腰间挂着的令牌解下,递给韶声。
韶声也不和他客气,直接接过令牌,放进袖子里:“好的。”
“公子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我就将小姐送到这里。”元宝引着韶声向前。
书房的园子,布置得比主院更要精巧。
碎石铺成的小径,蜿蜒通向苍翠碧绿的深处。中植四时之花,一步一景。如今正值盛夏,左右是大朵的绣球团簇,抬头是各色的朝颜攀着花架。
亭台楼阁,更与这园子融为一体。
韶声边走边看,心中不禁有所怀疑:“怎么这澄阳县令,这么有钱?”
整座官邸,无一处不精,更无一处不奢靡。
她又想起刚到澄阳时,家中也在修缮祖宅。
圈起来要扩的地,比原先大了五倍有余。
但在她看来,原先的祖宅已经很气派了。
只是她被送入山中,终是无缘得见。
往深处再想,柳家要抛下她,也不是没有预兆。毕竟母亲来看望自己那么多次,从来没有说,家中有为她修过什么园子。
韶声一边想,一边走近了齐朔所居之处。
此处是一间书阁。
半倚着草色覆盖的假山,半飞在鱼池的水上。
四面连通的窗子直开到墙围。照花临水的地方全打开。
景色便全都映入阁中了。
韶声在鱼池的另一侧,影影绰绰地看见,齐朔正伏案写着什么。
他似有所觉地抬头。
正与韶声的目光对上了。
韶声立即转开眼,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她分明看见,齐朔的嘴角微微翘起,是他嘲笑她时,最喜欢做的表情!
“真是会享受。”韶声腹诽。
绕过鱼池,便到了这座屋子的入口。
正面的额匾上书:请从此入。
韶声认得,是齐朔的字迹。墨色深重,龙飞凤舞。
遮盖了底下本来刻着的“无相”二字。
推门时,不知是这扇门本就出了问题,还是齐朔故意为之。
轻轻一推,门就发出好大的“吱呀——”声。
齐朔的话应声而起:“缺人陪你玩了?”
“我今天暂不用见人,倒是有空闲。”
韶声可太知道了。他又在阴阳怪气。
但她再也不能戳穿他了。
“将军公务辛苦,我为将军带了些点心。饿了之后可以充饥。”韶声低头,向齐朔行礼。
她的手上,真的提着食盒。
但是食盒里装着的,只有她从厨房要来的点心。她把自己觉得好吃的,每样都装了几碟,放在食盒里。
话说完,韶声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在齐朔面前的案上。
他事务纷繁,案上乱七八糟摊着堆着的,全是要看的文牍与信报。
而韶声带的点心又多,自然就放不下了。
她端着碟子,说:“你要不要收拾一下?我放不下了。如果我给你整理,你等下就不知道东西放哪里了。”
齐朔将手上正勾画的笔,搁在笔架上。
身子向圈椅后一靠,并不听韶声的:“寻常人家的姑娘,讨好人的方法,是洗手做羹汤。你这些,既不是养生安神的羹汤,也不是自己做的。”
齐朔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点心,放入口中:“是厨房端来的。”
“我不会做。”
“厨房做的这些好吃,我做的肯定不好吃。”
“我觉得不好吃你要生气。你生气就骂我。骂得还很难听。”
韶声老实说。
“你如此对我说话,我难道就不会生气了吗?”齐朔反问。
“不会。”韶声飞速答。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齐朔继续问。
“不知道。但就是不会。”韶声很肯定。
“你可以收拾下桌案吗?我手上有东西,拿得好累。”韶声又说。
她手里依然端着两碟放不下的点心。
“不是要给我当贴身丫鬟?这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动手吗?”齐朔还是不收拾。
“那好吧。”韶声严格遵循着自己的计划——
无论齐朔怎么阴阳怪气,怎么嘲讽,都要忍着,不和他争吵。他说什么就顺着。
唉,要还是大小姐就好了。就可以骂他了。
都说过了,让别人收拾,收好他再找,很麻烦。
韶声心里并非毫无波澜。
僵持之下,齐朔最终还是自己动手整理了桌案。
无他,只因——
韶声将她手上的点心,摇摇欲坠地堆在他的字纸堆上了。
她是这么解释的:“我先在这里放一下,马上就把它们收进食盒。”
点心风波过去,韶声反而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
齐朔说的没错,她没送自己做的东西来,确实是少了一份心意。
当真有些糊弄的感觉。
而且还因为点心的原因,让齐朔屈尊,自己收拾了桌子。
虽然这些厨房来的点心,他吃了不少。
但她好不容易来一趟,讨好是一定要做到位的。
要不然不就白来了吗?
于是,韶声又心生一计,主动对齐朔说:“我帮你磨墨吧。如果你觉得我用点心讨好你,太糊弄了。”
齐朔从公务之中抬头,微微挑起一边眉毛:“你确定?”
韶声点头。
“可不要后悔。”齐朔警告她。
“不会的!”韶声信心满满。
磨墨有什么难的,她又不是没写过字。
但韶声确实后悔了。
后悔得很快。
磨墨确实很难。
因为齐朔用得实在是太快了。
用得快不说,时间还长。从亮堂堂的白日,到黄昏,手头上要写字的东西,就没停下来过。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再磨下去,都要到晚上了。
韶声一边磨,一边想。
并且,专心埋首书案的齐朔,也完全不似先前一般好说话了。
先前都是阴阳怪气地嘲讽她。
但是到了此时,他连作出阴阳怪气的样子,也不耐烦了。
诸如:“快点,怎么还没好?“这类的催促已经算好的。
更多的是烦躁的斥责:“磨墨也磨不好,你到底能干什么?别在这里添乱,不能快点吗?废物。”如此等等。
好像在撒气。
韶声站在身边,使他处理公务时生出的脾气,突然有了出口,便一股脑,全撒过来了。
虽然,他开口的次数很少,都是实在忍不住,才说。
说的时候,仍然忙于手头事务,并不抬头看韶声,也不真的追究她什么。
而且,声音放得很低,语气更是平静。
但韶声还是受不了。
被骂得委屈,也受不了手疼。
这人原先的书童仆人都是怎么磨的啊?也像她这样硬磨吗?而且现在这个四面透风的书阁里,也没有人伺候的痕迹。
这么多墨,难道都是齐朔自己边写边磨啊?
她看向砚台旁洗笔的大水缸。
洗笔缸里的水,都是乌黑乌黑的,看上去同墨汁一样。
那么,要是能一次性将墨锭碾碎,放到一缸水里搅拌搅拌,不就能有一缸墨汁了吗?
不就不用磨了吗?
说干就干。
韶声趁着齐朔砚台之中,墨水的储存还多,轻手轻脚地拿起了早早看好的,摆在博古架上的净瓶。
她取出一条新墨锭,因着力气不足,只能将一端抵在胸前,在另一端用力,将墨锭掰成两段。
一段用来碾墨,一段用作杵。
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若齐朔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定然会停下手中的一切,喝止韶声。
无论手中的事情有多重要。
可惜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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