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空山

【笨蛋美人VS落魄公子】 礼部侍中府上的二小姐柳韶声,不受人喜欢,自认为恶毒又刻薄。 但因为卑怯胆小,她心里的坏主意有,却没一件真正实现过。 这样一个讨嫌又失败的人,却做成过一件大事。 ——她窝藏了朝廷钦犯齐朔。 把他当作金丝雀,偷偷养在外边。 后来,天下大乱。 韶声顾不上她的丝雀了。 再后来,故人重逢。 丝雀已是逐鹿天下的苍鹰。 主人则变成了阶下囚。 “一别经年,小姐可还记得故人?” “昔日种种,正如昨日种种。我却记忆犹新。” 韶声匍匐于地,瑟瑟发抖。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在目不能及的上方,一双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她。 仿佛鹰的双眸,闪着幽微的光。 ——齐朔正看向他的猎物。

第三十三章
韶声再醒过来时,是在一架马车之中。
身边照顾她的人,是一个面生的小尼姑。
小尼姑换上了寻常女子的衣服,却因为没有头发,只用布将头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因着年纪小,她圆圆的脸上还有些未褪去的稚气,但眼角眉梢,举手投足之间,却刻意做出妇人成熟妩媚之态。
“居士姐姐醒了?”她对韶声说“大王留我在这里照顾你。”
“请问你是?这是要去哪里?”韶声的脑子仍然迷迷糊糊。现在的状况,让她感到困惑。
“我叫观云,是住持新买来庵中的,现在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粗活,还没开始接客。姐姐应当没见过我。”
“姐姐运气真好,这回这个元大王,当真是英俊潇洒。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韶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晕着。
她觉得,除了小尼姑叫观云,其余的,她一句也没听懂。
于是她开口,想要打断:“等等……”
观云正讲到兴头上,没注意韶声的反应:“本来,住持安排了庵中最漂亮的姑娘,也就是观心姑姑她们,去服侍元大王。结果都不遂大王的意,连累住持也丢了命。唉,要是早知道,大王对居士你动了心思,也不至于这么波折了。”
“住持和……观心师姐,当真死了?”忽略掉观云话中难懂的部分,韶声切切实实地意识到,自己并非做梦。
夜里尸横佛殿的景象是真的。
她也确实被人抓了起来。
“千真万确。我就在旁边呢。”观云露出不解的神色,似乎在奇怪,韶声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反应却让韶声怔然:“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死人那么多,怎么怕得过来。饿死的病死的,被杀了吃的,多的是呢。若不是住持看我长得好,够得上进云仙庵,服侍山里的大王和县里的老爷。我早就被族中换去吃掉了。”
“姐姐,你去了县里,可要好好伺候元大王。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大王,生得又那样好看,能只侍奉他一人,是天大的福气。也不知道姐姐你是修了几辈子,才修来的。等姐姐发达了,要有机会,能把我也引荐给元大王,那就更好了。”观云自来熟地抱住韶声的胳膊,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什么县里?什么服侍大王?你到底在说什么?”韶声终于忍不住,“我应当是被抓起来了吧?这车又要带我到哪里去?”
“居士是云仙庵的姑娘,应当知道我们云仙庵做的,都是伺候男人的皮肉生意。元大王看上了姑娘,将姑娘接过去,哪里算抓呢?。”观云答。
“什么?云仙庵是做什么的?你再说一遍!”韶声陡然提高了声音,不敢置信。非要再确认一遍。
身子也绷直了。
她没心思再管观云为何不怕死人,为何动不动就说吃人。
“云仙庵做的是皮肉——。”观云不明所以,以为韶声当真没听清,于是又放慢了语速,复述了起来。
“胡……胡说!”韶声不忍再听,出声打断。
“云仙庵乃佛门清修之地,怎么可能沦落为,沦落为……娼门暗窑?”她越说,越难以启齿。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在云仙庵修行的这些时日,确实是受了庵中佛性的感化,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如何作的假?
这样清白的地方,怎会是专做脂粉生意的淫窝!
佛祖有灵,怎么容许?
而且,观心对人那样清高傲气,怎么会?
韶声顿感眼前天地倾覆,周遭一切都在旋转。
她好像看不清了。
又仿佛站在云端,面前看着是柔软的实地,但只要迈出脚,就一定会踩空,从万丈高空上坠落,摔个血肉模糊。
“那……那观心师姐,难道是不堪受辱,所以……愤而自尽。”
她颤抖着抓住了观云的手,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绳索。只要观云说出“是”,她便能顺着绳索爬到高处,获救。
“云仙庵的事情,姐姐当真不知道?真奇怪。”观云嘟囔着。
“不过也有可能。我猜应当是住持要留着你,将你献给游大王,所以什么都不同你说。看看,连剃度都不为你做呢。游大王最喜欢良家女子,姐姐什么都不知道,正合他的口味。”
她很快又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我说的,是不是?”韶声得不到观云的回答,将抓住她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当然不是。”观云一脸疑惑地望着韶声,不解她为何一直纠结于此。
“观心姑姑最受住持器重。是庵中最拔尖的姑娘。无论是澄阳城里的官老爷,还是山上的大王们,就没有她伺候不好的。清高确实是清高,她对我们这些小姑子,从来不给什么好颜色。可能就是她这样不甘不愿的倔性子,才格外惹得爷们怜惜吧。”
“她可跟我不同,我是家中已经穷到吃人,有幸被住持买回来,才能活命。而她,在庵中还有澄阳大族供养,做正经营生时,就是住持的师妹了。若是真倔,早该像姐姐你说的那样,守着出家人的清名,一头撞死了。还跟我们一起抢食……啧啧。”
观云话中,流露出些酸溜溜的嫉妒。
她又撸起袖子,伸出瘦弱的手臂,展示给韶声看:“这都是观心姑姑抽的。她说我顶撞她,就总抽我。”
手臂上赫然是一道道淤肿的伤痕。新旧交错。
观云见韶声的目光落过来,更加起劲了:“背上还有更多,姐姐想看,我可以脱衣服给你看。不过现在似乎不太方便,之后有机会再给姐姐看。”
“哦对了,我听住持说,我们云仙庵原先确实是正正经经的佛门道场。是专为贵人家的女眷开的,年年都有供养。”
“特别是柳家。只是柳家主支,去年底做完一次法会后,便搬离了澄阳,搬就搬吧,竟然停了庵中的香火供养。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住持说,便是十多年前,他们搬去故京城,也每年都托人在我们庵里请佛。从没如同这次一样,什么都断了。之后,也不知道澄阳城里刮的什么风气,其余贵家,竟都学着柳家,陆陆续续全搬走了,也不在庵中供奉了。”
“住持是为了我们姑娘的生计着想,所以才与山上的游大王一道,操持起了新的营生。”言语中,颇多为住持观源法师开脱之意,“也不知道这个元大王,到底分不分好赖。说他不分吧,观心姑姑去服侍的时候,他确实一眼就看出了她在装模做样。”
“说分吧,怎么就偏偏害了住持。”
“也可能是当时观心姑姑看着元大王俊美,脾气又极好,心里有了偏好,没顾得上装清高,光顾着献殷勤了。所以惹人厌烦。”
“说起那位游大王,最近也不见人来。姐姐,你说会不会是咱们这位元大王,替了他的位置?”
“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姐姐已经是元大王的人了。姐姐可得小心点,别也像观心姑姑那样,就不太妙了。”
观云不管韶声的反应,自己说得高兴,便说个没完。
观云正在兴头上。
“柳居士,请下车。”车外传来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她兴冲冲地掀开车帘朝外看。
看见说话之人,是随马车一道,负责护卫的军士。
“兵大哥,那我呢?”观云嗲着声音问。
“上峰有令,你跟着柳姑娘一道,服侍起居。”军士公事公办地答。
“真是硬邦邦的,不解风情。”观云扭着腰身退回到车内。
“姐姐我们走吧。”她拉起韶声的手,又想起了一件别的有关韶声的事情,便直接问她,“你姓柳,那和澄阳柳家,有没有什么关系……”
“走吧。”韶声并不理会观云,什么也不问,就这样听着军士的话下了车。
她已经没空理会旁的了。
踩在地上,好似踩在云端,一切都有种不真实之感。
仍然没从云仙庵的真相里缓过来。
虽然不愿相信,但观云又有什么必要骗自己呢?
而且,这与她之前听到的,住持与观心密谋,将自己送给所谓游大王的事情,
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她浑浑噩噩地跟着人走,眼前看见的,并不是初秋时节,清爽开阔的场景。
而又是——故京城破之日的,那片尸山血海。
就这么走着,她自然也未发觉,自己竟到了澄阳知县的官邸之中。
四年前,她随周静周大人奔逃至澄阳,曾于此处,拜见过县君。
再之后,便是被父亲送入云仙庵,对世事一概不知了。
军士将韶声二人,安置在官邸的西苑之中。
而后,又不知从哪招来了一群仆役,指挥着他们从外间搬来几只楠木的箱子。
推开房门,跟在韶声后的观云,一只脚还未跨进门槛,就忍不住惊奇地赞叹起来:“哇!好漂亮!这是元大王专门给姐姐准备的吗?真有福气!”
“是这里的主人本就喜欢这些。”韶声为她解释,“你看,堂中挂的花鸟,上面落款写着,专为贺她生辰而作。”
根据落款推测,房中原先住的人,应当是澄阳知县的内眷。
这位女主人,应当是极讲排场的。
屋中多以金银装饰,灯架、烛台、还有一应摆件花瓶,都镶金嵌玉,漆明绘彩。房梁房顶与家具,凡可雕琢之处,都雕着极为精细的纹样,栩栩如生。什么五女献寿,八仙过海,不一而足。
“哦,好吧。姐姐真厉害,还能读书认字。像我,就不识字。”观云说。
不过,她的注意很快就被仆役搬来的箱子吸引了。
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这箱子也好漂亮!让我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哇,是衣服!好多衣服,这些箱子里全是衣服。”她口中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
“这些一定是元大王为你准备的!”观云拣出一套衣裙,放在身上比划,“这件宝蓝色的裙子,摸起来又轻又滑,比观心姑姑的小衣摸着还厉害,一定是最好的丝料!上面的绣样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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