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楼

【狠痞上流边缘仔叶世文×冷掘犀利底层妹程真】【男强+女强+甜虐风+熟男熟女+港风】本书是一本港风浓郁的现代都市言情小说。初次相遇,程真就让叶世文栽了个大跟头,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女侍应,不会被注意到。然而,犹如猎人般的叶世文,仍然记住了她,并在两天后,将她堵在路上,二人由此产生了纠葛。叶世文利用程真侍应的身份,帮助自己暗中取证,调查其义兄的违法行为。过程中,二人三番五次陷入险境,好在都化险为夷。程真觉得叶世文就是自己的克星,一见到他就没好事,自然也没个好脸色。叶世文也看程真不顺眼,一个女侍应,竟然敢给他甩脸子。可是在慢慢的相处中,叶世文逐渐看到了程真泼辣外表下的善良、坚韧与柔软,知道她的不易。女主也体会到叶世文狠辣之外的温柔,两颗心开始逐渐靠近。

作家 丁甲 分類 出版小说 | 34萬字 | 25章
第六章 真情假意
苏丹公主号,215呎,云白外壳,古欧内饰。奢华客轮的前身曾参与黑海行动,堪称海上霸主,命运离奇,风头一时无两。
所以租不起,金钱并非万能。
阿兹慕游艇,105呎,自动化娱乐系统,内置头层牛皮弧形沙发,航海如行陆,价格高昂,年产估计没有百艘。
尚不算罕有,富豪玩具罢了。
此刻,海洋沉寂,舱内哄闹,冰镇香槟冒淡金气泡,衣香鬓影的来客一口接过一口。听闻有一款“沉艇香槟”,自海底二战残船中觅得,与英勇士兵遗骨同出,有价无市。
倘若当下天降惊雷,击沉这艘吨位四百的私人豪艇,到世纪末出土,或许也会有一款“沉艇香槟”,伴着一堆无人认领的残骸。
秦仁青肥白脸颊泛红光,头顶比皮鞋锃亮,继续道喜:“敬棠,还是你家教有方。你这一子一甥,劲过嘉豪集团那两位小超人。”
冯敬棠不嗜酒,只碰杯几次就收手:“秦总过奖了。”
“哎?这么生分?都说了叫名字就好。”
“惯了,改不来。况且今晚你坐头位,不是秦总是什么?”
“来来来,你坐,你坐,我特意替冯总捂暖了座!”
“哈哈……”
一船数人,来头不小,皆为庆祝竞地成功而聚。兆阳投地公告一出,街知巷闻。洲界地皮,价格洼地,历史新低,坊间戏称兆阳这次是冷手捡了个热煎堆,有运行。
各路学者纷纷马后炮:八万五公屋计划不复存在,官方极力兜住跌至谷底的楼市,又抛几块贱地叫卖,这分明是担忧大发展商跑路,去追逐北边庞大人口的需求。
北上发展,幢幢花园别墅,层层两厅双套。海城人至懂海城人,楼宇风格保证与本土并无二致,绝对能冲淡有钱人的“思乡情切”。
穷人哭,富人笑,今夜有一亿人在地球亲吻,也有一亿人于苦海深陷。
西洲码头的boatboy,泊船洗船,铲蚝打蜡,机件检修样样精通,还兼负船只安保工作。为有钱人打工,逐月出粮,积蓄买屋,缴付按揭,又把钱给回有钱人。星期一做到星期七,多劳多得。
你的多劳,是他所得。
秦仁青设宴他新买的“移动豪庭”,从西洲码头出,迎星露月华去。离了岸,海水不再湍急,静若摇篮。
冯敬棠只收到个人邀请,却仍携眷而来。
“世雄,规划图还没好吗?”秦仁青的目光落在冯世雄身上,“世文说你还在搞,怎么搞这么久?当时投资测算初稿都有了,改一改图有多难?”
又是叶世文吹风。冯世雄忍下不满:“已经七七八八了。而且四十公顷,不是四十公分,概念方案出来还要深化方案,再给我们团队的人一些时间吧。”
“今年先奠基,造一造势。明年双春兼闰月,择个好日拜神开工。”
“我们不太讲究这些。”
半屋人面面相觑。投身地产界,竟有人敢在地主爷头上动土,口口声声讲不用给面子。
秦仁青笑了:“你帮新鸿地产设计过那么多楼宇,难道他们老板不信风水?你在开什么玩笑。”
冯世雄一时语塞。
“服务业主和自己做业主,一向都是两回事。我看冯少爷是艺高人向禄,画出来肯定风水好,到时候秦总要不要自持几套?买屋就如得地气,旺财啊。”
兆阳地产的总经理陈康宁替冯世雄解围。凭借与冯敬棠二十年交情,得到替冯敬棠持股兆阳的大好机遇。大股东,话事人,自然帮腔这位名正言顺的冯少爷。冯家这棵大树,他势必依靠到老。
“好啊,敬棠,你们准备打几折给我?”
“赠两套又何妨,大家这么熟。”
冯敬棠终于开口,冷眼扫过冯世雄。俗语有云,慈母多败儿,不无道理。
“这样不就是摆明占你便宜,我怎好意思?买是肯定要买的啦——”秦仁青来回扫视,“世文呢?你这个外甥旺我,我要买在他楼上,同个单位,镇一镇他的福气!”
大家哄笑起来。
“文哥在外面,估计是靓女多,不舍得进来陪我们这群无聊人。”有人抛了句话。
“世雄怎么不去?”秦仁青又望向冯世雄,“年纪轻轻不玩,老了就玩不动了。你看你表弟,一点都不会跟我客气,在我的场,你也不要见外。”
冯敬棠直接替儿子回答:“两个人性格差得远。世雄一向稳重,世文没大没小惯了,还需要跟他哥学习。”
“世文是有本钱。敬棠,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叶绮媚儿子的。你这个远房表妹艳名在外,世文长得像她,光是外表已经赢你儿子半个马位。”
句句不离“世文”,已不属于“暗示”。曾慧云银牙轻咬,不再给任何好看脸色。
今夜秦仁青大大方方站队叶世文。多么小气,此前的调查风波早就平息,秦仁青却摆明记恨,每月助捐直接腰斩一半。说是投资了洲界这宗地,现金流吃紧,公司财务官建议削减慈善支出。曾慧云今晚肯来,是为了邀他参加下个月学联体操比赛的。如今,连口都不想开了。
“我反而觉得世雄斯斯文文,有冯总风范,气质更出众些。”陈康宁眼见曾慧云低落下来,大胆替冯世雄说话,“世文性格太直,多少带点戾气。血缘又远,始终没遗传到冯家惯有的儒雅。”
世人早已忘记曾家家主是谁,如今一提“慧云”,都称之冯曾慧云体联。就连那份世家儒雅也冠夫姓,成了冯家渊学。
“男人又不参加选美,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冯敬棠反驳。叶世文也是亲儿子,得到夸赞有何不可,倒有些嫌弃陈康宁的多嘴,“世文性格像他妈,是幼稚了些,也算赤诚。以后秦总不用给我面子,该敲打的时候还是要敲打他。”
陈康宁尚算醒目,立即饮酒掩饰。
秦仁青倒不介意这种安排:“帮人教孩子,这是越界。不过看在你的分上,我绝对不会手软!”
冯敬棠嘴角带笑:“迟些要封个拜师利是给你了。”
秦仁青瞄了眼冯曾夫妻间隔半米距离的坐姿:“阿嫂,是不是这款香槟不合口味?坐得这么远,是在怪我没尽好地主之谊?”
“秦总是在笑我怕羞。”曾慧云接话,“我今日伤风,怕挨大家太近而已。”
冯敬棠抓住曾慧云微凉的手。她先是一怔,想抽走,冯敬棠不肯:“是有点凉。”
秦仁青的侍应十分醒目,立即捧来一条薄织开米司披肩。
冯敬棠想为曾慧云披上,还未触及她的肩,就被侧身躲过。一旁冯世雄见状,马上接手。羊绒软滑,覆在裸臂,这次曾慧云没拒绝。
两个月,从焦虑到失望,死半条心,她现在也敢不给冯敬棠面子了。
“我那个女儿如果有世雄这份孝心,我要偷笑了。”秦仁青假意赞叹,“还是生儿子好,儿子多像母,老婆贤惠,三代无忧。”
话里有话,绵里藏针。有人偷笑,有人低头,不过是夫妻间耍花枪,几杯酒后谁还会记得。
冯敬棠家教失威,脸色沉了下来。
叶世文从舱外进来,玩得尽兴,又被敬了四五杯酒,飘飘然,没嗅到一屋尴尬的冷。
“怎么都不出去玩?来游艇打坐啊?”他瞥见曾慧云在仲夏夜裹披肩,“舅母,你不舒服?”
冯敬棠道:“她今晚伤风。”而且寒气入脑,冻得她失去分寸。
叶世文才发现这屋怪异气氛。倒是主座上的秦仁青,一派看戏表情跷着腿,啖着酒。恩怨由他挑,家事不插手。比电视台台庆连续剧有趣。
“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叶世文虽不担心,倒也客套,“海风这么大,吹多了会头痛的。”
曾慧云直接打断:“不用。”
她厌恶叶世文这副嘴脸,与他妈一模一样,装谦恭,扮体贴。世间无人及他们母子懂事,会伏低做小,又会忍气吞声。谁见了不心生可怜,把她衬得像个赶尽杀绝的怨妇。
“我今晚来,是想邀请秦总的。”曾慧云挤出笑容,“下个月学界体协与我们慧云共同组织体操比赛,不知秦总有没有空,到时候赏脸去做我们的特约嘉宾?”
“阿嫂开口,我肯定要到,时间地址通知我秘书就可以了。”
曾慧云点头:“这次是世雄第一次主导筹备,我相信会比往年有新意。”
秦仁青挑眉:“世雄?”
冯世雄怔忡,定定望着身旁的曾慧云,明明平地一声雷,母亲却云淡风轻。
“我正式准备将慧云的一切交给世雄。”曾慧云笑意转深,“今晚算是我占秦总好处,就在这里向大家公布这个好消息。辛苦几十年,铁人也会累,我偷懒想退休了,也当是给个机会让世雄早点接手,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他。”
冯敬棠没料到有这出好戏,心中骇浪而脸色平静。看来冷落曾慧云月余,她根本没反省过自己,甚至傻得要与自己的丈夫“宣战”。
“这件好事,我当然要带头支持!”秦仁青举起酒杯,朝冯世雄示意,“世雄,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机会的,你妈用心良苦啊!”
用心良苦。冯世雄嚼下这四个字,回敬秦仁青一杯酒。
一屋人见风使舵,纷纷道贺。又开始赞冯世雄是年轻有为,曾慧云是女人典范,冯总这一家三口,真是各有千秋。模范家庭,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叶世文不言不语,眼帘半垂。他想笑,笑曾慧云气度太小,走错至关重要的一步。却又觉得酸,酸冯世雄何德何能,有个慈母将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让,只为了做掉他这个二奶仔?
真伟大,伟大得让他决意痛下狠手。
曾慧云笑出两抹红晕在脸,见气氛差不多了,才舍得道别:“今晚确实不舒服,我还是先回去吧。”
秦仁青遣了另一艘船来接人。
冯世雄见母亲起身,也跟着起身,却被一直不开口的冯敬棠拉住:“我陪你妈咪回去就行了。”
“我——”冯世雄未开口,就被冯敬棠凌厉眼风截断了话。
一家三口,在一层甲板上无言等候那艘将到的船。冯敬棠被风吹得胸口愈热,散不尽火气,侧头去看这一对母子。
“慧云,这件事你没有与我商量过。”
“你让叶世文入股兆阳,也没与我商量过。”
冯敬棠轻哼一声:“是你自己不想世雄入股的。”
“是——”曾慧云语调上扬,十足嘲讽,“但也轮不到那个孽种。”
“他是世雄亲弟。”
“他跟我没任何关系,我已经在准备商事登记手续了。”
“世雄现在未到可以接手的时候,Parco业务繁忙,他分不出身。”
“我可以协助他。”
“现在慧云是你独家持有了?”
“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只把我那一半给世雄。”
冯世雄想插话。见二人脸色甚异,张嘴吃了几口海风,又把话咽了回去。
“没有我冯敬棠,你以为你会有慧云?”
“我正正经经大学毕业,凭家境凭自身,为什么不可以有我的慧云?我不是洲界三流村妹,一件露胸衫穿街过巷,靠出卖色相维生!”
“讲到底,还是因为她。”
冯敬棠笑了。他也年轻过,英俊过,迷人过。眼尾细纹是岁月沉淀,挺拔仪态是自我约束。八卦周刊写他是最富魅力的老男人,皆因专一顾家,好想嫁他。
“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还要与她比?要跟她儿子争?你是唯一的冯太太,还不够?”
曾慧云也笑了:“不如我跟她换吧?让她来坐冯太太这个位,看下会不会比泉岭的坟场舒服?”
冯敬棠皱眉:“她从来没想过要入冯家,她由始至终只是想我对世文负责!”
“只有你这样想而已,冯敬棠!”
曾慧云音量拔高。往事历历在目,他脐上的吻痕,大腿的齿印,多么无耻下流,多么淫秽不堪。这世上,竟有人会替这个下贱女人解释,解释她的放荡自私,解释她的蛇蝎心肠。而这个人偏偏是她的丈夫。
“只有你觉得她无辜,觉得那个孽种无辜!她和她儿子只需要在你面前哭哭啼啼,假意委曲求全,你就什么都肯了!你对不起她,对不起孽种,但你从来没觉得对不起我和世雄!”
曾慧云再也哭不出眼泪,只觉得这对母子神憎鬼厌,恨不能饮血啖肉。
“这个家,我占一半,所有的钱,我都有一半!我现在就要给世雄,我就是摆明支持他同叶世文争!争不赢,我就去泉岭铲了那个女人的坟!
“她早死,是天有眼!每年她的忌日,我巴不得烧多几串炮仗庆祝!”
女人的积年哀怨,理由充分,尖酸刻薄。被海风刮出十万里水域,震得太平洋石斑掩面而逃。
冯敬棠咬牙,摇着头,深深叹了口气。他没答话,越过曾慧云,越过冯世雄,走向舱门——叶世文手里拿着那条开米司披肩,不知站了多久。
曾慧云回头,怔在原地,悲愤交杂。所有理直气壮变成面红耳赤,她又一次被叶世文衬得像个只会吼叫的泼妇。
“阿爸,”叶世文面色寻常,朝冯敬棠递出绵软布料,“云姨落了这条披肩,晚上风大,还是披着走吧。”
冯敬棠接过,抬眼去看儿子。他真的老了,老得开始缅怀年轻时光。比起家底殷实衣食无忧的曾慧云,叶绮媚只是贫瘠山涧里一朵无依无靠的野百合。
听说她生叶世文,痛足一日一夜,不敢打电话给自己。
曾慧云也痛过,但只会抱怨他不懂抱婴儿,把小小冯世雄揽得哇哇大哭。她不知道,冯敬棠从未抱过襁褓里的叶世文。
冯敬棠开口,声哑了:“你替我再陪一陪秦总,今晚是他的局,一家人说走就走,很失礼的。”
叶世文点头。
冯敬棠若有所思,拍拍儿子肩膀,当作道别。船及时来了,瓦解这场难言尴尬,仅剩冯世雄与叶世文两兄弟站在甲板。
直至看不见船只身影。
船灯在海面失踪。
今夜浪沉,溅不出花样,轻拍船舷,气力全无。一下又一下,似蝴蝶街撩客的站街女在兜售自己。
“来不来?来不来?不来拉倒。”懒得做你生意。
冯世雄先开口:“如果不是因为你,大家都会很开心。”
“是吗?”叶世文轻佻地笑,“你指今晚,还是指以前?”
“今晚,以前,一直以来。”冯世雄替母亲不忿,“都是因为你!”
“我看今晚人人都开心,除了你。”叶世文脸皮厚,自尊低,哪管冯曾母子自杀倾向严不严重,“你有没有照过镜子?谁欠了你几十亿?这副脸色,人家以为你来瞻仰遗容。”
冯世雄被呛得不是滋味:“个个都捧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当然得意。”叶世文本就不是谦虚的人,“我凭实力赢你的。”
“我是君子,你是小人。是不是实力,大家心中有数!”
“伪君子,你不会输不起吧?”
“我姓冯,你姓叶!”冯世雄眼泛怒火,“你本来就输给我了!”
叶世文直接大笑起来:“那冯家的神主牌你记得衔紧了,千万不要松口啊,冯少爷!”
“你——”冯世雄想去攥紧叶世文衣领,却被他侧身躲开,趔趄半步,差点摔倒。
“才饮几杯酒,醉成这样?你跟你那个妈一样,善妒小气,永远做不成大事。”
“叶世文!”
这声呵斥太大,二层甲板上人人俯身,去望这两兄弟。叶世文用手指整理衣领,潇洒离开。酒喝多了,需要去放放水,顺便放放松。
秦仁青实在大方,借下巨款。又听叶世文暗示,摆了这场豪艇派对,誓要把钱花在刃上,庆祝他与冯氏一门狼狈为奸,分食地产界蛋糕。
公告上了报纸,上了新闻。从此,四十公顷的地盘面积,全区至肥地块,任他们鱼肉。
逆市而为,兜售预期,待产业复兴,就不是现在的地价了。
他们要的何止是四十公顷。
至于冯曾母子——叶世文扯扯嘴角,一抹嘲笑浮现在脸上。心有多怒,声有多大。
关他什么事。又不是他拿枪指着冯敬棠,逼他与叶绮媚偷情的。
他打开门,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姿态矜持,眉目带笑。
鹅蛋脸,俏凤眼,吊带抹胸裙束紧身姿,却遮在膝上两寸,不露刻意勾引。画中走出的复古人,弱柳扶风,颇有韵味。她半倚着白色门框,柔声开口:“文哥。”
“没人见到你?”
“舱内的人都去了甲板,我趁没人才过来。”
叶世文脱下手表,放在石面,认真洗手。
温怡微微俯身,从他臂侧挨近。距离若有若无,却不触碰,只是替叶世文取来拭手的干净纸巾。
他接过纸巾擦手,戴回腕表。眼角瞄到腰间皮带上多了道白光,叶世文笑着开口:“温怡,摸我要付钱的。”
温怡也笑:“你开个价,看下我给不给得起。”
“刚好有个富婆抄底入手,现在不肯抛售。”叶世文挡开她往下探的手,“等她玩厌,我再找你。”
“又未结婚,不用守贞操吧?”温怡换了副嘴脸,“你真的不中意我这款?”
她虽非绝色,也属姿容出尘,摸爬滚打多年,她偏不信这个邪。听说过叶世文生母靓绝香江,所以挑女人一向眼高于顶。风月场合擦身而过,他却始终对自己兴趣淡淡。
叶世文越过温怡往门外走:“我之前和你怎么说的?今晚去找冯公子吧。”
温怡面露难色:“文哥,秦总今晚派我来陪你的。”
她早就投奔秦仁青门下,在秦仁青投资的俱乐部再次相遇,叶世文那晚点了她作陪,说有一个靓仔要介绍给她认识。
“有我在,他不会有意见的。”叶世文又笑,“不是吧,温怡,对自己没信心?”
温怡挑眉:“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失手?”
“冯少爷最中意你这款。”
“真的?”
“真的。”叶世文点头,“假正经,扮良家,与他妈一模一样。”
温怡差点翻白眼。真庆幸没跟他好过,否则会被这张嘴气死。
叶世文走入船舱,只剩秦仁青与两个佳丽做伴,一众人都去甲板寻欢。他见叶世文孤家寡人而来,有些惊讶:“温怡服侍得不好?”
“世雄看上了,我怎会跟自己大哥争女人?”
叶世文落座沙发,仰头又饮了杯酒。他与秦仁青已熟稔至此,杯弓推盏的客套尽免。秦仁青想了想,心思活络起来,直接遣走两个美女,又叫来自己助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塞到助理手上。叶世文看着,没作声。助理快步离开,舱内顿时只剩秦仁青与叶世文。
“有女朋友了?”
“暂时未有。”
程真算什么女友。叶世文忙了月余,竞标结束才发现程真根本不会想他。这么长时间,连一个主动问候的电话都没有。每次来来去去那几句“不用开工啊?”“不用睡觉啊?”“我那边有客来”。最后她不耐烦:“煲什么电话粥,你今年贵庚?中学未毕业吗?”
叶世文气得不再致电。
一个礼拜后,她终于主动打来,问的却是:“我拿你电话号码登记换超市满额现金券,你把傻强的也报给我,可以多申请一张。一百减十,满二百还可以换——”
可以换什么,换个女友吗?叶世文立即挂断。第一次自我怀疑,是不是还未征服她,才会这般嚣张。
“还想玩?玩两年就要收心了,男人,早点成家立业没坏处。”秦仁青的声音把叶世文唤回,“世雄也未结婚,刚刚你舅父还叫我介绍几个世家千金呢,要不要顺便介绍给你?”
“千金?我不好这味。”叶世文直接拒绝,“难伺候。”
“哈哈,你不要告诉我,看见曾慧云这款,你怕啊?”
秦仁青酒量深不可测,喝得脸红仍神志清明,拎起酒瓶想继续豪饮,被叶世文接了过去。
他替秦仁青斟酒:“我怕她做什么?”
“男人一辈子不征服几个难搞的女人,等于没事业心。”秦仁青坐姿懒散,一派惬意,“你舅父有本事,收服曾慧云,又扮足绅士。论装腔作势,没人及得上他。”
冯敬棠携妻子来,无非是做个挡箭牌。他在乎清誉,若被有心人捕风捉影,很难向公众交代为何三更半夜出现在秦仁青的私人游艇上。听说还有美人随侍,足够记者写三万字艳情新闻稿。
这是他冷战妻子后,愿意低头示好的唯一原因。
“屠爷准备跟我一起玩,他说你也有兴趣。”
叶世文不答,目光左右来回扫视,担心有人窃听。秦仁青瞄见,哈哈大笑:“衰仔,你怕什么?怕冯世雄偷听?”
叶世文递出酒杯:“我舅父不中意我跟着契爷做事。”
“我说老实话,讲魄力与眼界,肯定是你契爷比你舅父有本事。但你舅父精,早二十年前就占了好处,他在北边投资圈有人撑腰。论出身,你契爷比不上。”秦仁青心直口快,“冯家三个眼高于顶,你不要学。”
“我舅父不是那种人。”叶世文替冯敬棠解释,“他只是要考虑的东西比较多而已。”
“你比冯世雄醒目,兆阳迟早都是你的。”秦仁青笑得隐晦,“我听我老婆讲,冯世雄还去替曾慧云出头,说是你舅父误信谗言,委屈了曾慧云。同样世字辈,怎么你这个外甥反而替别人老爸说话呢?”
叶世文也笑:“冯世雄就是那样,改不了。”
“我那笔钱,你们可能要等一等。”秦仁青懒得再去评价冯世雄,“银行批的额度应该够你们先缴付置地价,奠基动工就往后延一延,反正不急。”
叶世文疑惑:“其实你不需要担心冯世雄那边……”
“当然不是。”秦仁青摇头。慧云这个盘,小得像猫碗,分来分去就那三五粒粮,塞牙缝都嫌不够,“我准备北上开期货投资公司,牌照屠爷找人帮忙,大部分钱放了进去,暂时拿不出来。”
“不是在这里搞?”叶世文疑惑。
“这里一间,北边一间,做生意跨地域很正常的,天地线要搭通的嘛,这里那间你契爷做主。”秦仁青流露赏识的表情,“屠爷眼光独到,你跟他这么多年,你也知道他就是条大白鲨。两万颗尖牙,闻到腥就咬,我自愧不如,要跟他学呢。”
“外资不好搞吧?”叶世文没想到秦仁青这么大胆,“监管单位要审资金来源的。”
“钱早就有办法了。现在上面期价中轴线振幅超过七百元,股市势头已经不妥,下半年期货市场肯定有热钱涌入,期货交易绝对会上来。”
秦仁青胸有成竹。他惯了速战速决,热钱再烫,也要火中取栗。他甚至公开嘲讽过东南亚人热衷积蓄的“陋习”——这是替人作嫁衣。储蓄率越高,银行可投资额度越大,大亨借贷如在自家后花园游玩般随意。房地产、风电站、港口船舶、修桥铺路,建设社会有赖各位平庸市民的每滴汗水。而这个社会超过一半的财富是属于资本家的。
所以他不做长线,只争朝夕。
“做完这一次,信不信我可以再多买几艘游艇?”秦仁青挑眉,“你要不要一起玩?”
叶世文迟疑几秒:“我手头的钱不多,吃不来大茶饭。”
他信不过屠振邦与秦仁青。屠振邦是为生意冒险,秦仁青是见现钱眼开,两个各怀鬼胎,如巨物浮游掠过,鲸吞一切,尸骨无存。
捡钱的机会,从来轮不到他。
“傻仔,你没,你舅父有啊。再不行,他背后的人也有。”
“他同我契爷是南北两极,背道而驰,他不会想玩的。”
叶世文直接拒绝。
秦仁青触手伸过了界,摸不着好处,又收回:“我答应给洲界地皮的钱,最迟年底会给。世文,人生苦短,就算死也要做只饱死鬼。”
叶世文笑着点头。
比预期早了些,但也不算意外。有人先借故离座,就会有人乘势补位。动工奠基必须赶在今年,建筑公司也该筹备起来了。
终于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提前接近冯敬棠背后的Rex。
酒气攻心,叶世文蠢蠢欲动。
夜半三更,程真在梦中挣扎醒来——竟有人在她屋外,捶着门,唤着她。
“真真。”叶世文没想到她居然又骗了自己。若不是遇见那日在楼下惨遭毒手的师奶,多嘴搭问一句,他已经在九楼敲遍整层的门。
“程真,快点开门!”
程真下床,把这鬼叫听得真切。她从房间穿过客厅,心跳失频,又极恼火,不愿打开家门。
用脚思考都知道他想做什么。
程真脸红至颈:“你不要再叫了!”
“你醒了?开门给我进去。”他知道她今日排休,没去上班。
“你进来做什么?”
叶世文额头抵着门板,暧昧地笑:“你说呢?”
“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真的?”叶世文根本不怕,“那你顺便也帮我报,有人性骚扰我。”
“是你骚扰别人吧?”
“你不知道,街外女人好凶残,一个两个都想轻薄我。”叶世文装腔作势,“她们想……幸好我死死把持住了,你要颁个牌坊给我。”
“你饮了多少酒?”程真心跳加速,“我叫傻强来接走你这只酒鬼。”
“等不到他来了,我尿急,你让我进去。”
“你先忍住!”
“忍不住。”
“忍不住也要忍!”
“我不忍,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你门口屙泡尿。”
“叶世文!”程真就差尖叫出声,怎会有人这般无耻。
“你再不开门,我只能就地解决了。”他特意翻拨皮带扣,弄出声响,“真真,我真的好急……”
程真怎会不知小白兔不能给大灰狼开门。她很犹豫,很紧张,手指却轻轻搭在锁上,拧开,清脆声音似在脑里挣断两根细弦——砰!砰!连同理智抛到九霄云外。
然后她拎起门边棒球棍。
原来理智是只纸鸢,经一缕合成纤维遥遥系紧在手。
她打开门,藏了半个身在门后,借楼道昏黄的光去看来人。叶世文的衬衫熨烫平整,几枚纽扣浸染墨绿,如幽幽猫眼,大胆窥看衣衫单薄的程真。
今夜他是大赢家,威风加持英俊,眼神挑逗得很,坦然地笑着。
无法忽视的酒味窜入鼻腔,程真开口:“上完厕所,你快点走。”
叶世文不答,迈入屋里。
门刚关上,他却转身拥紧程真,钳住她手持凶器的右手,捏紧拇指掰开虎口。程真倒抽一口气,撒了手,棒球棍跌落地上。
“你以为我会信你好心开门给我?”
叶世文把她抵紧在门后。左臂箍紧程真细窄的腰,右手急色地往上探。
“你放开我!”程真推不开醉鬼,又去掰他的手。室内没有开灯,叶世文借夜色去看,只觉程真有种若隐若现的艳丽,吐出的气也带热度。
“不放。”叶世文笑,“乖点,听哥哥话,今晚不要牙尖嘴利,等天亮了再做母老虎。”
“我哥你的头!你怎么不叫我做姐姐?”
“叫姐姐?不好,要叫大嫂才够味。对不对,文嫂?”
程真气得脸红,被拥着进了房内。
无灯夜,生旖旎,这处屋窄楼低,装不住都市的磅礴欲望。汗水化作光,在彼此身上起伏,呼与吸交换频率,似一场你追我赶的淋漓大梦。
程真迷失了,她辨不清时间流逝的节奏,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与叶世文。
啪的一声。
灯亮了。
程真整个人懒在床上,眯了眯眼,避开照得瞳孔收缩的强光,她连手指都不想动弹。
叶世文伸手撩开她肩后的发,动作突然缓了缓。他盯紧那道骇人痕迹,下一秒,薄唇吻上她左肩后侧。
一瞬间,程真彻底清醒。她的泪涌了出来,却被压制得无法伸手去挡:“阿文,不要看。”
那是她不为人知的疤。
“真真。”叶世文心尖一紧,吻住了她。
程真后悔了,她不应该开门的,她的秘密都在身上。
隔壁却突然有人关了门。砰的一声,带着火气,又怕真的甩烂这个廉价公房的廉价木门,最后关上刹那收了手劲。
一惊一乍间,什么都恢复如常。
程真隐隐担忧起来。
叶世文的吻又落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程真侧头去避,不慎又露出左肩后侧的疤。叶世文的手指摸上去,她的身子徒然一紧,推开他的手。
“不要摸。”程真说得很小声。
“怎么弄的?”叶世文的手又覆上,轻轻抚摸这片陈年伤疤。深浅不一,嶙峋可怖,像腐肉重生,凸起处粉,凹陷处黑。边缘似被烧得卷起的纸烬,在雪白肌肤映衬下,让人担忧一触即碎。
他只希望这是意外。
“不小心。”
“什么情况下的不小心?”
程真陷入回忆。
当时一屋四人,门窗紧闭,空气越来越稀薄,血氧浓度降至随时可以谋杀的下限。曹胜炎见程真揽着昏迷的程珊爬去门口,却拧不开门锁,又立即爬回主卧打算去叫醒林媛。
曹胜炎恼了,吸够二氧化碳的他失去力气,只好伸腿一绊,踢翻那炉烧红的碳,纵下无可挽救的火。
程真低声说:“小时候贪玩,在乡下被蜂窝煤烧到的。”
“几岁?”
“十五。”
“十五还叫小时候?我看你天生反骨,肯定调皮到你妈受不了,是不是好痛?”叶世文仔细地摸,上面几处圆点,似是……
他目光暗下去:“这里,不是烧伤,是雪茄印。”
程真又一次推开他的手。
“是不是杜元?”叶世文的语气变了,似这道疤烧在他身上般滚烫。
“不是。”程真否认,却没有底气,“阿文,你不要想……”
“我想什么?你觉得我想什么?”叶世文捏住她下巴,不接受任何谎言,“杜元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他戒烟前只抽雪茄,你答我,是不是他?”
程真沉默。
沉默比承认更具杀伤力。她不答,是因为杜元确实做过这种事。她不答,是因为她想知道叶世文愤怒什么:是新玩具遭人破坏的不满?还是单纯八卦一个市井奇闻?
她摸不准。
他叹口气:“真真,我想对你好。”
程真心尖一麻。
叶世文双手在她身上游走,不带亵玩暗示,只是小心翼翼地抚摸安慰,奉若珍宝。
“你连怎样受伤的,都不愿意同我讲?”
他献出所有耐心,在等,等这个女人抛下铠甲,坦诚一回。
程真犹豫了。
杜元确实用雪茄烫过她——因为她替杜元顶下袭警罪名,却在警局反口不认。杜元以抹去曹胜炎女儿身份为饵,诱她替罪。那时,她还差两个月就十六岁,人生刚起步,案底伴随一世,她便要被拿捏终身。
她不情愿。
后来律师传话,带给她几张程珊的照片。小女孩一脸无辜,望着镜头,下一秒会遭受什么,程真不敢想。离开教导所那晚,雪茄烧在肩上。她该庆幸,杜元当时刚生了次子,心情好,否则雪茄落在哪里?谁知道。
“我不想你知道。”
“为什么?”
“怕你不信。”
叶世文侧头,轻吻她的额角。柔情蜜意,十分难得。是的,怎会轻易信她这个谎话连篇的女人。
但他非知不可。
“你讲,我就信。”
小巧鼻尖碰着叶世文下颌,程真轻轻开口:“有个贵客想买我第一次,当时才十六岁,我不愿,他就拿雪茄……”
“真真,不讲了。”叶世文被击中软肋,用力拥紧她,发誓要杜元付出所有代价,“你再等一年。”
“什么一年?”
“你别管,睡吧。”
他抬手把灯熄掉。
屋内只听见两道呼吸,一个隐忍,而另一个沉缓。
程真选择不问。这种讲半截的承诺,等于没讲。她有秘密,叶世文肯定也有;她会撒谎,叶世文自然也会撒谎。他们是同一类人,所以同类相斥。
连爱与欲的纠缠都是夹生米饭,谁吃谁难受。
程真把头枕在叶世文肩上。他真暖,肩是暖的,胸膛是暖的,哪怕身处陋室也有四面八方的热度,煨着她那颗被过往痛苦冰封三尺的心。
可惜,她是个煨不暖的人。
“阿文,我怕……”
“怕什么?”
“怕你……有一日会憎我。”
叶世文在黑暗中笑,“如果有那一日,信不信你会死在我手里?”
程真是饿醒的。
傍晚莅临,日光威胁分文不减。直直穿透针脚稀疏的窗帘,打在一屋简单陈列的家具上。
“你偷吃我的即食面?”
程真只穿了件T恤,打开房门,质问沙发上半裸的男人。显然他已沐浴一番,围了条白色围巾在腰,舒展雄性体魄。
“麻油味不好吃,你下次记得买黑蒜猪骨那款。”叶世文饿极了。
他冲完凉,去厨房探索一轮。此刻筷子在碗里搅拌两圈,叶世文撩起冒着热气的面条送入嘴里:“你是不是女人来的?冰箱只有可乐,你不如别买冰箱,浪费电。”
程真翻了个白眼:“我不会煮饭。”她实话实说。
“看得出,”叶世文咽下食物,“你厨房空得像被人打劫过一样。”
程真走上前,抢过他手中筷子。坐入沙发,挤开叶世文,又踢他小腿,非要占个舒适空间才罢休:“坐过去,你煮了我多少包面?”
“三包。”
“……不好吃还煮那么多?”
“饿。”
程真懒得理会,埋头吃了起来。
长发掖在耳后,她的脸颊透着一夜欢愉的绯粉与疲倦。瘦窄的腮一鼓一胀,细细咀嚼,控制音量,独坐破屋照样进食得体。叶世文像得了个宝似的,越看越中意。
叶世文拿起茶几上那本他翻阅过的记事本:“H是谁?”
程真打算抢回,他这一问,让她收起手。
“什么H?”
“又扮傻?你里面写的。”
叶世文翻遍这间窄屋的所有秘密,包括床头边那只灰扑扑的旧tweety。嫩黄绒毛褪了色,却很干净,标签绣着歪歪斜斜的一个“辰”字。
“不记得了。”程真不慌,却有点诧异。只帮过洪正德三五次,也能被叶世文在这本记事本上发现,“可能是兼职吧。”
“什么兼职可以一次有八千?”
“你见过的,帮律所送信,三个月结一次数。”
“不是说不抽烟吗?”叶世文掀起报纸一角,露出空烟盒,“你妈应该帮你改名叫程假。”
“戒了。”程真脸不红心不跳,“吸烟有害健康。”
“去年的楼宇推介你都没扔,哦,还有夜校广告。”叶世文想抽出那张垫底的单张,却被程真将手推开。
“乱翻别人东西,没家教。”
“看了这么久,不见你入手?”
程真嘟囔一句:“等楼市再降。”
“你还没睡醒啊?”叶世文笑了,“有没有看过新闻?地皮价格只会越竞越高,如今是不限制土地开发时间的,发展商玩囤地抛售。再过两年,你的钱只够买一格厕所。”
“我又不是只看新盘。”程真摊开一份地产经纪推介书,“我也有看二手的。”
“'黄大阁最后笋盘,业主跪地割肉,总价狠挫三成''青龙城大热恩贵园,中介0抽水,赠送面积超五十呎',中心城区,你供得起吗?还有沙头,'毕架雅苑二房一浴,南北通透,实用率逼近九成,劲过厂房',骗你的。凿烂非承重墙,打通厨卫就叫提升套内面积了,分分钟贵过老工业区观岸、全湾区,你不用想了。”叶世文的手指点在程真做过笔记的位置,“哇,渤湾你也敢去看?”
程真挑眉:“你一个常年睡在车里面的人,好意思讲我?”
“想做业主,又想念书,你是不是前两年学人炒股,欠了一身债?”
“没有,”程真不甚在意叶世文的询问,“纯粹贪慕虚荣,想买楼做嫁妆,不行吗?”
她比叶世文想象中更缺钱。除去在酒吧正职收入,每周会有各种零星进账,记录日期都在她排班休息那日。
她甚至变卖过客人的遗留物资:四月三十日,RAY墨镜,五百元。阿弥陀佛,麻烦菩萨保佑她下次捡副更贵价的。
又好笑又心酸。
她很少休息。支出大头是房租水电,以及程珊各项学杂费用,林林总总,密密麻麻。对比她半年才添一件新衣的频率,程真对这个妹妹慷慨得让人咋舌。
难怪死到临头也求他放过程珊。
字迹格外遒劲,一如她的品性,看来摹过欧体楷书。记事本最后几页的涂画,是手绘的五线谱与蝌蚪符:“TheButterflyLovers”——一段《梁祝》的小提琴协奏曲谱。
草桥结拜?十八相送?抑或哭灵控诉?坟前化蝶?叶世文不懂,但他可以肯定,程真在中三肄业之前,家境不错。
“文哥,阿嫂姐妹的父母七年前车祸双亡,家产祖业全部挂在亲戚名下,估计是乘人之危骗走了。两姐妹被送去保良局儿童院,后来阿嫂满十六岁就自己出来打工,接走了程珊。”
“谁让你叫阿嫂的?”
“……那叫程真咯。”
“程真是你叫的?”
“……”
叶世文想起她肩后那块烧伤的疤。
“就算嫁给黎明也不需要全年无休赚钱吧?万一年纪轻轻熬一身病,怎么办?”他的手在程真腰侧徘徊,将脸埋入浓密发间。很香,香得想深深嗅尽她所有气味。
“我养你,包括你妹。”
程真一怔。感动瞬间涌起,又被立即驱散。程真放下筷子,缩着肩去避开叶世文的亲近:“你是不是没剃须?好扎人。”
她没答肯或不肯。
叶世文性情狂妄,又饮得半醉,游戏人间的猛兽,情话至多保鲜一夜。他无非是看了记事本,贪新鲜又大男子主义,想演英雄救美。就算没杜元作祟,他俩也不会有好结果。
况且杜元已逼她出手。
叶世文习惯了程真不会讲好话哄人,历经昨夜,只当二人默认这段关系。他低头:“你帮我剃。”
程真脸红:“我只有剃刀。”
“剃刀就剃刀。”
“我平时拿来剃腿毛的。”
“又想骗我?你浴室有一只未拆封的。”
程真只好拆开剃刀的塑封。
傍晚六点,艳阳终于被煮至九成熟,凝在天角,从炙热的白转黏稠的橙。上帝收紧火气,在最后上碟前拌入紫蓝靛灰的晚霞。
程真坐在沙发扶手,微俯身,托起叶世文下颌。刀锋锐利,她极小心,轻轻剃净薄唇边泛青的胡茬。仲夏闷热被这副认真神情消弭。
夕阳映得满屋亮堂。
“你看什么?”程真抬眼与叶世文对视,被他带热度的目光烫着了心脏。
“看你。”叶世文嘴角勾起。
程真的视线在他的五官上流转:“你是不是长得像你妈?”
“嗯。”
“她很靓?”
叶世文笑意更深:“想赞我靓仔,不需要拐弯抹角。”
“是不是想破相?”程真脸颊微热,剃刀刮在叶世文颌线,“只得一张脸可看,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妈是我见过最靓的女人,你说要不要骄傲?”
性感的不及她清纯,清纯的不及她娇娆。绮媚,绮丽妩媚,世间艳物大多致命,却赶不走趋之若鹜的贪婪,叶世文厌恶所有觊觎叶绮媚的男人。
那种目光,对一个女人而言,是酷刑。
程真收起剃刀,手指在他脸上温柔抚摸,确认无一处遗漏:“我信她有这么靓。”
只有足够貌美的女人,才会是战利品。每位提及她的人,都在扼腕她的早逝——包括杜元。
“他妈死得早,否则凭那张脸,叶世文早就改姓冯了。”
“不吃醋?”叶世文摸上程真膝盖,凑近她脸庞,“我赞其他女人靓,你没反应的?”
程真笑了:“那人是你妈。”
她从来都不是有外貌焦虑的人。
“我妈也比不上你,因为你可爱。”叶世文仰视程真,难得深情,“那首歌怎么唱的?说过请你别要别离,赞过你可爱动人无比……”
万物有灵,阴阳有道,能量守恒,国际惯例。
靓仔注定不会有靓的歌喉。
程真皱眉:“好难听,走音走得隔壁七楼那个植物人都要被吓醒了。”
叶世文痞笑,吻在她脸颊。
“你不用送我,又不顺路,我自己搭车就行了。”
“就走个西隧过海,需要多久?”
“你去元村,我去酒桂坊,南辕北辙好不好?”
“我真没见过你这种女人。”叶世文把皮带扣好,又忍不住凑前去,“想对你好都不行。”
程真穿上长裤:“你怎么会有未见过的女人?”
“以前都是你情我愿玩玩而已,你不要那么小气去计较。”叶世文把手往后撑,仰坐在床,见程真穿戴完毕,他顺手拿起床头那只tweety,指腹在“辰”字摩挲,“谁送你的?”
程真瞥了眼:“我妈咪。”
这是林媛的遗物。
“她的名字里有'辰'字?”
“不是。”程真摇头,“我是旧历辰月出世的。”
林媛手把手教程真绣自己的名字。细细针头,缀一根丝线,穿插间刺破程真手指,她委屈得扁嘴:“妈咪,好痛!”
“我帮你吹下,还痛不痛?”
“还是很痛,不绣了。”
“差两笔就绣完,你确定要半途而废?”
“差两笔,不算半途。”程真圆眼轻眨,“算三分之二途,你收不收货?”
这是她“精心准备”给林媛的生日礼物。
“我是无所谓啊,以后人家叫你'思尸',叠音,更好听。”
“……我绣。”
十二岁的程真,每缝一针,便龇牙咧嘴,频频抽气。针眼小的伤口,被她无限放大,像在堂前遭狗头铡伺候。
林媛笑着叹气:“拿来。”完成了最后两笔。
“妈咪,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以后这只tweety就代表我,思辰思辰,你见到它就会思念我了。”
“傻女,就算见不到,妈咪也会挂念你的。”
妈咪,我们永远都见不到了。
我很挂念你,你呢?听说泉下严寒酷热,枉死的人会被剥夺追忆前世的资格,生身父母想得头崩额裂,也记不起自己的骨血是谁。
那个世界似乎更残忍。
忘了我,可能你就不用受苦。
“这个字你绣的?好难看。”叶世文打断程真的追忆,“绣得似狗咬过一样。”
他才应该遭狗头铡伺候。
程真伸手去抢:“给回我!”
“不给!”叶世文决定要把它带走,“认真看看,它跟你还有几分相似,我摆在车里坐镇,牛鬼蛇神不敢挨近。”
“叶世文!”
“走了,我送你去开工。”
“给回我!”
“你看你多矮,我举高手你就拿不到了,死心吧。”
“你这是明抢!不准亲我!”
“乖,这只我要定了,下次我重新买只给你。”
“不要!”
“那我租它一段时间,玩够了再给回你。”
直到叶世文把车泊在内环区摆花街,程真依然闷闷不乐。叶世文侧头去看她,忍不住又笑:“你真的好小气,一只公仔而已。”
“你收声。”
“你还不知道我脾气?你越不想给我,我就越想要。”叶世文挑眉,“特别是在某些时候。”
程真剜了他一眼。
“就当送给我了。”
“不行。”
“为什么?”
程真抿紧唇,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它是我妈咪的遗物。”
她望向叶世文。眼内一池无边无际的静水,是临海湖泊,历经潜藏深处的融汇,能尝出淡淡咸苦。
叶世文想抱她,却忍住,讲了句真心话:“因为上面有你的生日,所以我想要。”又嫌自己极其矫情,立即敷衍过去,“随便你了,要就拿回去,在车里等我。”
“你去哪里?”
“去买蛋挞。”他解开安全带,“我契爷同杜元中意食泰昌的,内环区这间的老板打包得最细心。”
竞地成功,屠振邦早就致电,要叶世文去元村痛饮一场。他不缺钱不缺物,偏好这味软滑蛋挞,夜晚七点半是最后一炉。锡纸托保留,盒口勿封,袋口勿扎。炉火蒸腾的热力若形成水汽,潮了,湿了,酥皮松软度立即大打折扣。
讨好,是叶世文习得的生存技能。
“你今晚是去见杜——”程真改口,“去见屠爷?”
叶世文听到那半只字,换了副认真语气:“是。”
程真沉默。
他伸手去摸程真手背。肤白,又年轻,她的肌理本应嫩滑而饱满,却因酒水工作添了不少细碎伤痕。凹凹凸凸,让人心疼。
“一年。”叶世文摸得出程真坚忍的一切,“你再做多一年。”
“为什么?”程真语气变了,“想我帮你监视杜元?亲兄弟我也不打折的。”
叶世文手心使劲,不肯让她抽走自己的手:“杜元试探过我对你的态度,不止一次。”
程真错愕,看着叶世文。
他却没有回望。视线落在车前,眼见一位踽踽独行的老人,弓起背,拄着杖,拎一袋生果硬闯马路。
车来车往,老人似乎嫌命长,在找死。
“你现在走就是摆明递刀给他,坐实我们的关系。我不去酒吧,久而久之,他就不会怀疑你。况且你现在能走去哪里?他要挖一个人出来易如反掌,你留在酒吧做场戏而已。”叶世文终于回视程真,笑得痞气,“当然,你这么聪明,肯定会帮我的。我欠你一条命呢,以后双倍奉还给你。”
他不能因为程真这个“意外”,放弃自己要做的事。况且事成之后,程真要上九天揽月,他也愿意倾囊购买宇宙飞船。
难道还不够吗?
程真听罢,只觉得心灰:“一辈子也就一条命,你怎么双倍还?”
“有来世的嘛。”
“来世我是人,你是猪,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免了。”
叶世文只觉得她在闹情绪:“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我对你有多认真?”
他想与她有未来。
程真却没心情听好话:“杜元是你义兄,屠振邦是你契爷,你跟了他们十几年,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人上人。”叶世文敛起玩笑表情,目露凶光。
商场即战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程真摇头:“你打算欺师灭祖?你已经入了冯家,房地产也好体育界也好,都是人人想要的康庄大道。你不要,要去走回头路?”
屠振邦,威名赫赫,手段狠辣,叶世文是在拿命赌。
“讲道义,论尊卑,我活不到今日。”叶世文语气严肃,“我要做的事你别问了,知道越少越安全。”
“那就拜托你,千万不要拖我下水。”她并非开玩笑。
“又发脾气?”叶世文有些无奈。明明一夕欢愉,都深入到那般境地了,她还要逞嘴边威风。这个小小女子,软硬不吃,好难征服。
“你们女人是不是天生中意钻牛角尖?你是我的人,你觉得我会看着你去送死?”语气好狂妄。
程真不答话。
每一句搪塞充满大男人主义。他所有的心计筹谋、陈年积怨、家仇血恨、贪嗔痴念,始终不是为了她。无论是冯曾母子,还是屠杜叔侄,没一个能容得下他。原来世上真有人这般背运,要遭两边同时赶尽杀绝。
叶世文,不值得赌上她与程珊的命运。
程真心口却隐隐作痛。
“不开心了?”叶世文叹气,又凑过去,吻她半凉的唇,“只是一年而已。”
“你不是要买蛋挞吗?还不去?七点半,人家要收铺了。”
叶世文下了车。
程真从车内窥见他渐行渐远,视线落到遗留在中控台的tweety。心跳剧烈,犹豫间,她又抬起头,再去寻叶世文踪影,发现只有车水马龙的路与人。
直到叶世文回来,又送她停车在酒吧后门,程真始终不发一言。
他语气无奈:“又要恼,又不舍得走,打算这样冷战我到下个世纪?”
程真睨他一眼,拎起那只tweety:“不准弄丢它。”
黄澄澄,毛茸茸,tweety眼睫长长,小嘴翘翘,叶世文越看越中意——果然物似主人型。
“这么大方?”
“不要?不要我收回了。”
叶世文夺过。
程真下车,走了三步,又被叶世文叫住:“喂!”
程真转身。
叶世文的手指落在tweety背后的拉链位置,滋啦一声,扯开大半。程真骇然,心脏搭上失控电梯,从九十九楼猛地往负十八层坠落。脑内回荡尖叫——走,快点走,他徒手就能打死两个大男人,他不会放过你的!
双腿却似灌满了铅,寸步难移,眼睁睁望着叶世文抽出一张黄纸。
“什么来的?”他前后翻看,读取上面用朱砂草写的“平安”,露了抹笑,“符箓?你想下我降头?”
是她当年去黄大阁为林媛求来的。
程真拢回三魂七魄,咽了咽口水,忍着狂烈心跳:“没错,泰国最毒那只邪降,看一眼就折寿二十年,快点塞回去。”
“放心,我会在你身上采阴补阳。”
叶世文喜出望外。以为她恼了自己,没料到她口是心非。这个妖女,肯定是参考了武侠小说里那些女魔头的路数,专门迷魂他这种年轻猛男。一颗心如坐入海盗船中,忽高忽低,总为她一张一缩。十分蛊惑。
叶世文吻了吻这道符,塞回tweety里面,拉起拉链。
“走了。”
程真目送他驾车离去。
“你将这个窃听器放在叶世文身边,电池要记得换。”
“他会发现的。”
“那是你的事。”
“杜师爷,我只做这一次。”
“想摆完就分手?阿真,我还没拿到我想要的,你也别指望拿到你想要的。”
那个拎生果的老人走远,没有车敢挨近他。毕竟孤寡、独居、糖尿肾衰、横街惨死,新闻元素多得足够上三日头条。肇事车主职业身份将被挖爆,连家人也牵连蒙羞。
老人赌赢了。
“你再做多一年。”
程真眼里涌出酸气。
“以后双倍奉还给你。”
我的三分真情,权作哄你五秒开心。
由始至终,这条马路,程真要独自硬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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