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楼

【狠痞上流边缘仔叶世文×冷掘犀利底层妹程真】【男强+女强+甜虐风+熟男熟女+港风】本书是一本港风浓郁的现代都市言情小说。初次相遇,程真就让叶世文栽了个大跟头,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女侍应,不会被注意到。然而,犹如猎人般的叶世文,仍然记住了她,并在两天后,将她堵在路上,二人由此产生了纠葛。叶世文利用程真侍应的身份,帮助自己暗中取证,调查其义兄的违法行为。过程中,二人三番五次陷入险境,好在都化险为夷。程真觉得叶世文就是自己的克星,一见到他就没好事,自然也没个好脸色。叶世文也看程真不顺眼,一个女侍应,竟然敢给他甩脸子。可是在慢慢的相处中,叶世文逐渐看到了程真泼辣外表下的善良、坚韧与柔软,知道她的不易。女主也体会到叶世文狠辣之外的温柔,两颗心开始逐渐靠近。

作家 丁甲 分類 出版小说 | 34萬字 | 25章
第三章 跑马地惊魂1
“酒盒、摄影机都在这里了。”
“衣服呢?”
“没喔。”
程真挑眉:“有没有搞错?他打算让我就这样进去里面偷拍?”
徐智强瞄了程真。T恤牛仔裤,俏白脸上不着脂粉,长期夜班裸出两个幽幽黑眼圈。若披上袈裟,捧化缘钵,估计也有善长仁翁愿意施舍。怎样看都不像跑马地的会所侍应。
“文哥叫你自己想办法。”徐智强原话转述,“他说如果你想不出办法,或者调头就走,我立即帮你call杜师爷。”
“……”
叶世文这个扑街一定会遭天谴。
程真忍下怒火,从挎包拿出一包口香糖。拆开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像在撕咬叶世文那副让人生厌的血肉。
“还不走?”程真说完便下车。
程真站在电梯前仔细回想跑马地会所的装潢格局。尘封记忆在脑内一帧帧掠过,她踏入电梯开始吩咐:“整条走廊都是摄像头,正对私人包厢门口,只有厕所没有。上去了就分头走,我们不要凑在一起,你去女厕等我。”
徐智强瞪大眼:“女厕?”
程真点头:“谁进去你就打晕谁,不用给面子。”
“万一你进来了呢?”
程真哭笑不得:“怎么称呼你?”
“哦,叫我阿强就行了,徐智强。”
“……这个名字与你十分相衬。”
智慧有待加强。
二人在三楼各自分开,程真抬腕看看时间,这场酒局估计才刚入席。她数着包厢编号往走廊深处走去,不敢随意停留。
散步散到身上的汗都被空调蒸干,才见到有一名身姿袅娜的女侍应从包厢出来。
黑长裤,黑衬衫,酒红马甲,发髻高盘,比波音客机的空姐还要端庄矜持。程真尾随上去,地毯厚实如棉,纳尽所有声响。
“你——”女侍应突然被撞得歪了身形,瞪眼去看来人。衣着寻常,长相普通,一看就知不是贵客,立即发火,“走路不带眼的?!”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程真急急道歉,目光落在侍应身上,“靓女,你的裤子脏了。”
“啊,好恶心!”
女侍应瞥见那抹黏紧在裤腿的口香糖,浑身一个激灵,急急往厕所方向去。程真闲庭信步,推开门时只见徐智强满头大汗,架着被打晕的侍应。
“我差点被她毁容!”徐智强喘气,“现在的女人为什么指甲都那么长?”
程真笑笑:“你先出去。”
十分钟后,程真换妥衣服,捧着一盒酒走至私人包厢门口。
双开实木大门,雕饰云,镀金箔。圆阔门把雍容华贵,像个守候多时的闺秀夫人,裙摆一转,程真推门而入。
“二十年前,在海城找外国银行贷款,全部要靠我们。外国人不想扶植我们的产业,递信递钱都没用,不会高看你一眼。”
秦仁青嗓门极大。他是来亚国人,祖籍在南方,经营过八十年代最热门的投资公司——银行买办,俗称掮客、牙人、中介、经纪,只为牵桥搭线而活。各大商行、洋行、银行资源于他手中流转,各路大亨也要给他三分薄面。结果却在金融风暴中宣告破产,负债数亿。公司负债,又不是他个人负债,烂船三斤钉,东山再起不过分分钟的事。
他剃了光头,颅顶青白,脸颊鼓胀,有种辨不清年龄的模糊感。一副被巨额回扣滋养的皮囊。
“我在那个年代,雇人总是雇用洋人。这个是顾问的侄女,那个是商行董事的表亲,全部拿高薪不做事,你说我不破产谁破产?现在好多了,政策变了,还哪有外国人话事的余地。”
雪茄烟灰颜色很深,掸在洁白桌布,过分显眼。
冯世雄附和:“如今的形式对大家来说确实是好事。”
传闻秦仁青在当地靠地下赌庄起家,贿赂成性,来亚银行曾一度禁止他在业务范围内进行所有交易。
传闻而已。时过境迁,如今来亚银行也是秦仁青的靠山之一。所谓破产不过是资本撤场,游戏规则任谁也不会点破,冯世雄只能谨慎对待。
“秦总,关于星粤银行那边……”
秦仁青直接打断冯世雄:“我听说冯少是留英归来的,生活节奏应该比海城慢才对,怎么讲话这般着急?还未适应回归祖国怀抱?”
“秦总讲笑了。”冯世雄维持风度,“我是海城土生土长的,不过出去几年,算不上什么。”
“那怎么会出去念书?”秦仁青笑得晦暗不明,“这里有科技大,中文大,理工大,每一间大学水准都不差,冯少居然看不上?”
冯世雄音量低了:“只是求学而已。”
酒过三巡,大家仍在畅谈古今。冯世雄穿一身挺括西装,领带打半温莎结,饱满细窄,相貌堂堂地继承着冯敬棠的儒雅。此刻眼底却尽是狼狈。他根本掌握不了话语权。
秦仁青用指尖摩挲雪茄:“这个问题我同样问过你爸,他答我,'师夷长技以制夷'。冯公子,你长得像你爸,可惜境界没他高。”
这是一记敲打。冯世雄尴尬笑笑,自尊受挫。
秦仁青眼见把冯敬棠儿子的气焰压了大半,才肯步入正题:“不知冯总跟我讲的条件,你代表他来,还作不作数?”
“作数,怎会不作数呢。”冯世雄立即答话。
叶世文在桌下勾了冯世雄一脚。他恨不得这脚能踢在这位大哥头上。竟然有人蠢钝至此,在对方给足下马威后,还迎难而上,赶着替人缝嫁衣。冯敬棠若真的谈妥,怎会派他俩来探口风?
冯世雄回视叶世文,才意识到自己答得太快。
秦仁青笑意加深,瞄了眼一直沉默的叶世文,又把视线落到冯世雄身上:“行吧,我这人做事一向很爽快,讲讲你能给的条件。”
冯世雄把捂了半天的尽调结果与竞标条约递出:“目前这块闲置宗地是农业用地,要开发成商住综合体,需要转换用地性质。总地盘面积四十公顷,预计初期置地的成本……”
秦仁青翻了两页就抛到一边,没心情听冯世雄背台词:“这些你跟我讲有什么用?别说在海城,你这种诚意,回村里那些乡绅都不会给你捐款。”
他没兴趣了解冯敬棠到底要造航母还是搭火箭。
叶世文又踢了冯世雄一脚,见他不耐烦转头与自己目光相接,隔空用视线点了点另一份资料。
冯世雄忍着翻涌的羞愤,递出文件:“这份是我们草拟的投资测算书。融资一旦批付,我们愿意比同期其他地产发展商设定更短的还款时间,甚至在现金流允许的情况下,绝对优先偿还银行部分的开发贷款,接受所有资金监管。先息后本,先本后息,由银行做主,我们没有问题。”
这是摆明让利给债权人。
秦仁青终于恢复些笑容:“这就对了嘛。”
冯世雄端起酒杯喝掉大半,才缓过气:“还是要靠秦总帮帮忙。兆阳毕竟是个新公司,一下子拿这么大的地块,不容易的。”
“冯敬棠和他儿子开口,我肯定帮。”秦仁青耐心看完投资测算内容,又抛到一边,“我给你妈咪的慧云体联捐过不少钱,做慈善我很乐意。但一码归一码,这份投资测算里,我没有看到你打算分我多少。怎么,准备让我在你这也做慈善?”
“当然不是。”冯世雄当即否认,又有些不敢决定的犹豫,“主要是看秦总你的要求。”
秦仁青差点大笑出声:“什么要求都可以?我要你们兆阳51%的股份你也给?”
“当然不给——”叶世文终于开口。
足足被秦仁青吊打一个钟,他对冯世雄的嫌弃又有了新的理由。
“我们一间无名无姓的小公司,增值不了什么资产,完全配不上秦总。唯一值钱的是冯总这个招牌,秦总眼界高,投资当然是看回报率的。”
秦仁青却不回应,目光在叶世文脸上探究,突然转了话题:“我没想到冯总的亲戚竟然是叶绮媚,你妈和你舅父两兄妹长得也不像啊。”秦仁青眼底带笑,“我很多年前在洲界见过你妈,还和她跳过舞呢。”
叶世文一怔,重复反驳过无数次的话:“她不是舞女。”
秦仁青吐了口青白浓烟:“我听说她后来去开了个士多店做小本生意,看来养你这个儿子不容易。你长得与她简直一模一样,我记得她身材也很好,又白又滑,怎么靓女都死那么早?”
他在咂味当年艳物的美色,毫不避忌当事人的遗孤在场。
冯世雄露了抹不屑的笑。
叶世文眼神暗下来:“我以为秦总对钱更感兴趣。”
“哪个男人不想财色兼收?后生仔,我是在赞你母亲。”
秦仁青语气挑衅,一副不受反驳的模样。他这种身份,阿谀奉承的人能填满整个沙头赛马场。叶世文算什么。
“她走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挂,秦总有心了。”
叶世文扬手,让程真过来。守着一堆红酒低眉顺眼,她安静得毫无存在感。见谁杯中空了,才悄步上前,添酒,又默默退后。百分百称职的女侍应。
她走到叶世文旁边斟酒,叶世文嫌太少,指腹轻点杯沿。
程真稍愣,哪有人喝红酒满杯的?见叶世文脸色僵硬,一意孤行,她只能顺从,抬手一倾,斟了整杯。随后用洁净餐巾轻拭瓶口,退回原地。
“这杯我敬秦总,连好话都听不出,是我不懂事,希望不要扫了你的兴致。”
秦仁青噙笑望着叶世文一饮而尽。
“哎,你们年轻人性格最冲动,同我当年一样,只顾蛮头饮酒。我与你妈好歹有过交情,我怎会轻易怪你呢?我是教你而已。”
叶世文伏低认小,点了点头。他怎会不知秦仁青要的只是个态度。
秦仁青慢悠悠开口:“你们都知道,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兆阳在地产界毫无名气,没人背书,很难有融资额度批出来的。又比不上五大发展商有现金流实力,转换费你们付得起?”
“农用土地转住宅土地的转换费,我们早有准备。”叶世文接话,迂回试探秦仁青的态度,“费用可以在竞标的时候压到最低,这点你可以放心。”
秦仁青心中踏实几分。
他重新让人点了支雪茄:“如果我帮你们争取购置地皮的首期,后续兴建预售至少要两年,你们怎么保证足够的钱操盘?万一是个烂尾楼,怎样向业主交代?”
叶世文自知戳中秦仁青胃口:“我们的LimitedPartner确实尚有几席,已经准备引入有资金实力的股东,不知秦总感不感兴趣?”
冯世雄回踢了叶世文一脚。他有点慌,真让秦仁青直接加入?简直胆大包天,会被冯敬棠叼到跳海。
叶世文无视冯世雄的动作。
秦仁青绝对不会轻易投资兆阳。一间白手起家的公司,三年就能负债数亿破产,秦仁青是赚快钱的人。他不买“预期”,只易“现货”。
叶世文在等他的底牌。秦仁青的眼神在叶世文与冯世雄之间来回流转。一身白肉,一个光头,一份纵横世俗的履历,组成这个贪得无厌的人。
他再三判断,让秘书掏出一份协议,递到二人面前:“玩长线,我没兴趣,长持一支绩优股,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本。但你——”秦仁青夹雪茄的手指点了点叶世文,“你有诚意,证明你妈教得好。后生仔,我再同你上多一堂课。
“别看现在没到六月,银行可以批的额度已经很紧。你们要首期与二期的置地总额,银行那边我最多争取到七成,剩下三成,我自己帮你们解决。一年内还本付息我那份,也不过是多了八厘而已。”
冯世雄接过那份协议,俊脸霎时涌怒。指腹碾出折痕,他只差破口大骂。
“按照土地管理局竞地条件、建筑条例和土地契约登记要求,发展商至少要投入30%以上的资金才能开卖楼花。而且竞地条件里面,那块地有10%要优先建成后无偿移交做社会福利房,我们没办法出售盈利的!”
他生平第一次亲身体验高利贷。预售前就要还钱?这是明抢。
秦仁青突然哈哈大笑:“死读书,读死书,简直是死蠢!这样计数,学人做什么地产发展商,千亿身家都要被你败光!”
冯世雄被粗鄙指责,瞬间颈都红透。他创业以来,凭冯敬棠之子的名号,接几百万设计费的项目轻轻松松,哪有遇过这种蛮不讲理的人。简直荒谬。
“我今日肯来见你们,是因为我给冯总面子,想交他这个朋友。按我上面的条件去做,我能保证钱会到位。冯公子,回家之后跟你表弟长长见识,了解一下什么才叫'诚意'。你们决定好,我在跑马地随时恭候。”
秦仁青先下一城,心情大好。
叶世文没想到局面走势超出预期,冯世雄居然连半秒都不能忍,直接功亏一篑。他黑着脸接过冯世雄递来的协议,还未细看清楚条款,门外急急跑进一个人来。
“秦总!”那人脸色慌张,声音发颤,“警察,警察突然来了!”
屋内众人显然感到错愕。
秦仁青想起自己和下属身上都带着违禁武器曾有过案底,怕惹祸上会搜身,脸色沉似锅底,站起来问:“讲清楚是什么警察!”
“刑事部带着商罪科的人一起来的,王经理在大门口找理由拦住,叫我快点来通知你走!”
冯世雄的冷汗从头顶冒出,昂贵衬衫黏在背脊。只见秦仁青冷眼一抬,紧锁他与叶世文身上:“为什么警察会来?”
叶世文忍下慌乱:“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秦仁青看向冯世雄,“我同你做生意,你摆我上台献祭?”
叶世文同时站起,右手从后袋抛了一样东西给冯世雄:“我们背后的人是谁你很清楚,报警?我们没这么蠢,是你的人有内鬼!”
冯世雄吓破胆,接过之后手抖得厉害:“世文,这个,我……我不会用啊!”
一屋人如蚂蚁入热锅,尖叫的尖叫,逃跑的逃跑,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余下叶世文硬气地与秦仁青对峙。其他无关人员见状,都识相地速速离开。程真也惊着了,转身抱起酒盒趁乱窜入包厢隔间。她快速拆开纸盒,掏出里面隐藏的摄像机,把闪存卡拔出。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玻璃碎了,大门开了,桌子倒了,乱七八糟的乒乓人声,在那个奢华溢彩的包厢里骤响,开始回荡更多叫喊。
轰隆一声,石破天惊,黑色密云终于兜不住下坠重量,捅破磅礴雨水。
程真把闪存卡用酒盒内余下的塑料纸包起,塞入内衣。蹲下拧开隔间的门,与同样蹲在椅后的叶世文直直相视。
他喘着气,用眼神示意程真从前门出去——掩护我!
程真不假思索,立即摇头拒绝,关上门从另一侧逃跑。叶世文双目怒睁,这个冷血的女人!
他让徐智强掩护冯世雄先走,屋内只余秦仁青的两名下属与叶世文纠缠。秦仁青离门口最近,早在混乱后便让人护驾出逃。
他与冯世雄,谁得了其中一人,都是撕开产业链的利刃。秦仁青明明可以全部撤离,却偏要留下两个拦路虎。不取性命,不让离开。
他要叶世文担下今夜所有责任。
程真从侧门跑入窄廊。地毯再软也掩不住脚步纷沓,她仔细辨了声源,把显眼马甲剥掉,往人群反向跑去。
是警察在追逃跑的人。
一道惊雷轰然。两三辆豪车在暴雨中急刹,急转,慌忙调头铲入山光道。车胎碾磨湿漉漉的地面,抓出黑痕,又旋即被雨水洗刷。
警车鸣警笛开路,紧咬不放。
程真来到一楼。大雨滂沱,自无穷尽的天顶倾斜而下,为黑夜添了擒贼难度,辨不明东南西北。她望着大门口涌动的人头,心开始慌。
警察是有备而来,誓要把这座会所搜个底朝天。这场夜雨像黏在捕蝇贴上的廉价胶水,浸湿所有人脚步,无一幸免。
黑影从侧角闪入,程真没来得及尖叫,便被一把手捂住嘴巴。
“别动!”
抬头借余光扫视,才发现是一身湿透的叶世文。
“是我。”程真囫囵着开口。
叶世文望见是她,气愤交加。一边急急回视大门口那群涌动的警察,一边把程真推入更暗的角落:“你居然敢自己走?”
“我只答应帮你偷拍,不包掩护撤退的!”
“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死,是吧?”
“祸害遗千年,哪有这么容易死!”
叶世文视线焦灼得可以烫穿程真。知他盛怒当前,程真往后缩了缩肩,瞄见叶世文衫袖染上暗色。
“你受伤了?”
“废话,他们人那么多。”叶世文被玻璃划伤手臂。
程真的背脊泛起丝丝凉意,此地不宜久留:“快点走。”
“先把卡给我。”叶世文再望了眼大门口的警察,“然后你往那边去,走荷塘道。”
“不行!”程真语气慌乱,“你要掩护我走!”
叶世文似被几分钟前擦破夜色的闪电劈中,听力出现障碍,闻见不可思议的声音。
“你脑子进水了?”
“难道你不要闪存卡?”
“你敢威胁我?!”
叶世文眼底愤怒再次涌现。这处角落朦胧晦暗,仅有光亮中二人的模糊轮廓,程真却总能捕获他那双眼——泛着暴躁、愤怒、不受约束的光。
“我藏了起来。”程真贴墙与叶世文交涉,“他们搜不出。”
叶世文冷笑。程真看不见,只知他凑近过来,气息洒在自己额际:“信不信我直接就能搜出来?”
程真压下恐惧,抬头在幽暗中开口:“信不信我大叫救命?一分钟内警察就到,你根本连卡在哪里都不知道。”
叶世文想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刮醒这个自以为是又掐紧自己命门的女人。他深呼吸几秒,才镇定下来:“有没有防身的东西?”
“刀。”
叶世文气得快要笑出声:“这样的距离,”他指着大门口,“怎么用?小李飞镖?”
“是小李飞刀。”
“有区别吗?”
“没文化!”
“你看小说就叫有文化了?”
程真被呛得难堪,伸手推开他的胸膛:“还不走,等警察来抓?”
雨愈大,似海洋倒挂星空,瓢泼而下。未修整好的市政道路满街污秽,人与车沾泥淌水。交通电台声气沉闷,畅与不畅司机有目共睹,哪用你来播报。红绿灯转换不停,行人撑伞、闪避、疾步,穿插停滞的车流而过。天公从不讨好人间。
黑暗中,叶世文深深呼了口气:“跟着我。”他抓起程真的手,直接闯入雨中。
雨太大了。
程真感觉双肺就快爆炸。她哪有叶世文体力好,二人绕过嘉乐楼,避开脚步匆匆的警察。
“走这边!”她贴在墙根,用力扯住叶世文。
叶世文刹紧脚步:“你傻了?那边是去正门的!”
“那边的墙最矮,你以为走侧门能出去?车库肯定被封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来过。”
“来偷东西?”
程真瞪了他一眼。幽深黑夜,又逢暴雨,叶世文根本看不清她在表达愤怒。二人藏在暗处,借灌木丛躲避,抬头迎接瓢泼大雨,丈量墙身高度。
程真开口:“我先踩你肩膀翻过去。”
“……不行!”
让女人骑自己头上?他根本不会答应这种傻事。叶世文跳起攀着墙头,长臂运劲,一招引体向上便翻坐在墙头。
一看就是中学期间只顾逃课的坏学生。
叶世文低声催促:“快点!”
程真不情不愿伸手。他俯身拉住,眼见她以极其狼狈的姿态,在墙面猛抓一轮,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最后才艰难爬上来。
“你刚才好像一只蟑螂。”叶世文忍不住笑,“电视广告里被黑旋风杀虫水喷中那种。”
“……”
二人跳下墙头,浑身湿透,沿荷塘道跑往西北方向去,没有中场休息时间。仿佛这场雨全部下在内环区。
有警察发现他俩形迹可疑,开着警车在马路上追。
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一白一黑。滂沱龙舟水,在五月夜晚疯狂砸在二人身上、肩上、脸上。程真睁不开眼,凭叶世文开路,跑动间磕了某台车的前挡板,又撞了路人的雨伞骨。
顾不上痛。他们冲进窄巷,脚步踏在每一级楼梯,溅开匆忙水花。程真紧张,反握叶世文的五指,不许他中途撇下自己。
霓虹招牌经雨水洗刷,透水般的光,映出满脸逃亡的焦虑。
穿过聚文街而出,他们碰见一台的士,去往天国也无所谓,二人直接上车。
的士司机流日不顺,最憎下雨天。见着上来两个玩湿身浪漫的鬼混男女,衫袖带血,脾气更加暴躁。
“喂!后排座位湿了要加收20%服务费啊!”
“走……”叶世文半瘫着喘气。
“去哪里?我从来不经殡仪馆的,不坐你们就下车!”
“水……水埗区。”
程真开口。她跑得没了半条命,却不肯往后靠,双手扶紧前排副驾驶椅背。
叶世文喘顺气才说话:“你这样坐不难受?”
“靠背是布的,会弄湿。”
“我会给钱的。”
“做人要讲公德心。”
“做贼的时候也不见你讲公德心?”
“你以为我天生中意做贼?”
“难道不是?”
程真不答。炮弹居然哑火,叶世文有点好奇,侧头望去。只见程真长发尽湿,跑得双颊绯红,目光迷离,像一头在雨中精疲力竭的小野兽。
连弄湿的士座位都不情愿,她的自私似乎有底线。叶世文顺她脸庞往下,黑色衫袖滴水,服帖布料勾出让人惊艳的曲线。
程真冷冷开口:“你看什么!”抱住了胸。
叶世文吹起一记口哨,挑眉浅笑:“这样显得更大。”像特意捧着供他观赏一样。
“再看我就报警抓你这个色魔!”
程真侧过身,连同难得的羞恼一并背向叶世文。只听得他低声地笑,似在回味什么。
她脸更红了。
“喂,你还没告诉我东西在哪里。”
“等到我安全下车再给你。”
“给?你不是说藏在跑马地吗?”
“我讲你就信?”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打女人?”
“我看得出你是这种败类!”
“程真!”
“吵什么吵?!”的士司机突然怒吼一声,“吵得我都看不清路了,再不收声你两个就下车!”
“……”
“……”
待二人回到水埗区,那场大雨只剩下沿街的小滩积水。高矮交叠的屋脊湿透,被涂了层更深的暗色,在夜间低迷起来。路上人少了,车渐远,宵夜档炊烟飘出,白雾寥寥,所有味道带了湿意,像有了形状,在空气中游走。
还未转入福华街,叶世文懒洋洋开口,叫住程真:“喂,我要先吃饭。”他早就饿了。
她也是。
二人首次意见相投,坐在铭记外摆的圆桌边。刚走了四个客人,残羹冷菜还未来得及收拾。陈娇见是程真来了,连忙应下:“例牌是吧?你同你朋友先坐,等我进去拿块抹布。”
叶世文听见“朋友”二字,笑了。
程真知他笑什么,懒得搭理。低头望见那双小牛津皮鞋的鞋带松开,她俯身去绑。
烧鹅濑冒着热气端了上来。
“难得阿真带朋友来吃,先上给你们。”
程真笑着起身,朝陈娇道谢。拎起汤匙,勺了一口准备送入嘴里——这是什么东西?!
一张湿透的纸巾盛于匙内,惊得她把汤匙掷回碗里。竟是那碗未撤走的剩菜。
“哈哈……”叶世文拍桌大笑。
他把桌上的碗调了位置,程真差点埋头急吃。陈娇连忙捧着另一碗新煮出来的濑粉救场:“哎呀,今晚太忙了,阿真你不要见怪。”
“没事,忙才代表生意好。”
程真胸口一股闷气,敷衍应和,脸色垮了五成。
叶世文终于笑够。嘴角依然放不下,高高勾起,准备填饱肚再继续笑,程真直接夺过他手中汤匙,塞进嘴里,两抹嫣红的唇一抿,沾了她的气味,插回叶世文碗里。
她挑眉迎视:“趁热吃吧,凉了对胃不好。”
叶世文目不转睛盯紧程真。她的发梢被夜风撩干,半湿半透,覆在裸露颈侧,那里有一颗深红色的小痣。皮下脉搏浅浅跃动,蓬勃生命从那个红点透出。明明想彻底甩开她,偏偏被逼得带着她奔走逃亡。
睚眦必报、吝啬小气、极其幼稚。叶世文掏空所有负面词语去形容程真,薄唇大胆抿住那个白色汤匙,笑意渐深。眼见对面那张白脸由粉转红,痣更显眼,小小的,似要诱人咬上一口。
他大快朵颐,像舔着了程真嘴里的温度。
程真低头,长发掩下。这个转折太难为情,换个汤匙他会死吗?快些再来一场暴雨吧,雷神电母下凡,替广大市民收拾这位人间渣滓。
无耻下流、贱格卑鄙、极其幼稚。
二人意见又再次统一起来。
叶世文率先吃完,汤匙掷在碗里哐当作响:“现在几点?我没戴表。”
程真抬腕,才发现手上空空如也:“我的手表不见了!”
叶世文见她表情慌乱,有点好笑:“杜师爷的人买不起枪,连手表也买不起?”
“你知道什么!那是——”程真立即闭嘴,“你根本不明白!”
这个没人性的机器,哪懂世间有真情。
叶世文听罢,一副了然模样:“哪任男友送的?初恋啊?”
“我初你老母!”程真语气极冲,她指了指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我只答应帮你偷拍,现在连手表都弄丢了,你要怎么赔?”
“你先将闪存卡给我。”
“赔钱!”
“我问你拿卡啊!”
“你不赔钱,不要指望能拿到卡!”
叶世文也火了。方才还觉得她有点可爱,不过十来分钟又原形毕露。
“一只烂手表,大不了我叫人买给你!”
他瞄过那只旧表,最多值五百。
“我不需要你买,赔钱!”
程真根本不想收受任何礼物,他俩之间不过雇与被雇的关系,钱是唯一交流途径。
“程真,我耐性是有限的!”叶世文抓住程真手腕,捏出让她生痛的痕迹。程真收不回手,拉扯间涌了道泪痕在眼眶内——手表没了,还要受人威胁。
是疼,是委屈,是死里逃生后的疲惫。
那是珊珊送的。
“我最憎女人哭!”叶世文见她泛泪,立即松手,面露厌恶,“要多少钱?我给你!”
“两……”程真灵机一动,花多几分力气挤着眼里泪花,“万。”
叶世文只恨自己应得太快:“你不如去抢?你那只玩具手表最多值五百!”
“现在雇人做事是免费的?你试下再逼我,我就将闪存卡拿去警局,转做污点证人,申请入住安全屋,二十四小时有阿sir罩我!”程真抛了道眼风往远处。
两个戴深蓝帽的巡街特警正站在转角,你一言我一句:“早叫你入两球的啦,震仓都不怕!时势造英雄,我相信股市有奇迹。”
“两球?阴司纸啊?”
叶世文怒火攻心。从未有女人敢这般威胁他。
凭一张俊脸,万花丛过,多的是想哄他开心的姐姐妹妹。唯面前这个程真,让叶世文抓狂:“卡给我,我拿钱给你。”
“一手交钱,一手交卡。”
“没带这么多现金!”
“那算了。”
“立借据,你先将卡给我!”
“叶世文,我不过见你三次,我已知我们之间毫无信任可言。”程真不想与他纠缠,从口袋掏出零钱,放在桌上,“你连你表哥冯世雄都敢暗算,你不是什么好人,立借据?你当我三岁。
“那张卡比我的命金贵,所以你也不要打算威胁我,难保大家一拍两散。我死了不要紧,你的宏图大计没了这张闪存卡,肯定痛过98斩仓。
“总之,卡在人在,人不在卡也不会在。你什么时候给钱,我什么时候交卡。”
叶世文被激得只剩愤懑。这个女人分明已踩上他胸口,还碾着鞋底,生怕他不够难受,原地狂跳三百多下。
程真站起,又补一句:“我只付我那份钱,你的自便。”
——直至他胸骨破碎,吐血身亡。
“跑马地会所在前日夜间发生事故,两名男子重伤送院。根据会所管理职员提供的消息,怀疑凶案发生是由于前台监管不力,未经核验身份便许可陌生人进出私人包厢范围……”
叶世文熄车,车载电台也熄了。
这种案情通报……看来秦仁青与冯敬棠在短短四十八个钟内达成统一口径,大概率还暗示冯敬棠要有所牺牲。闷头食哑亏,冯敬棠胃灼肠伤,对冯曾氏母子又多添几分嫌弃。
叶世文指节在方向盘轻敲:“冯世雄怎样了?”他想抽烟,却忍下,“没断手断脚吧?”
“当然没有,除了吓到打冷战,什么事都没有。那晚我见秦仁青去地下室上了小货车,叫自己秘书去开那台豪车,掩人耳目啊,我肯定也不开BENZ!”徐智强为自己难得的聪明而骄傲。
“换了部铃木,开出山光道我就叫你大哥下车,进毓秀街那间糖水铺避避风头。”
“我爸没找你?”
叶世文手机泡水,从铭记离开后找了个士多打电话给徐智强。换了身衣服,也换了新号码。
“有的。”徐智强眼神有点闪烁,“有打来找我,问你如何。”
“什么时候打的?”
“……昨日晚上。”
叶世文笑了。时隔一日才想起有个野种儿子流落在外,生死未卜。这位形象高大绅士恭谨的父亲,爱城爱民,爱钱爱名。唯独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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