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楼

【狠痞上流边缘仔叶世文×冷掘犀利底层妹程真】【男强+女强+甜虐风+熟男熟女+港风】本书是一本港风浓郁的现代都市言情小说。初次相遇,程真就让叶世文栽了个大跟头,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女侍应,不会被注意到。然而,犹如猎人般的叶世文,仍然记住了她,并在两天后,将她堵在路上,二人由此产生了纠葛。叶世文利用程真侍应的身份,帮助自己暗中取证,调查其义兄的违法行为。过程中,二人三番五次陷入险境,好在都化险为夷。程真觉得叶世文就是自己的克星,一见到他就没好事,自然也没个好脸色。叶世文也看程真不顺眼,一个女侍应,竟然敢给他甩脸子。可是在慢慢的相处中,叶世文逐渐看到了程真泼辣外表下的善良、坚韧与柔软,知道她的不易。女主也体会到叶世文狠辣之外的温柔,两颗心开始逐渐靠近。

作家 丁甲 分類 出版小说 | 34萬字 | 25章
第十七章 青龙码头1
“家伟呢?不吃早餐吗?”
“吃完了。”
“吃了多少?”屠振邦在桌上扫视,语气不满,“那煲粥像没动过一样,他是不是吃不惯?还是不舒服没胃口?”
“放心吧,阿爸,我看着他吃完的。今日要上补习,娉婷早点送他出门。”刘锦荣轻托眼镜框,侧头朝坐在主座的屠振邦说,“转学回来之后有几科成绩不是太理想,娉婷心急,帮他报了好几个补习班。”
刘锦荣放下汤匙。
陈姐无声无息走近,主动替他撤走只尝了半碗的粥,又轻轻递上方包与黄油。
刘锦荣吃不惯中式早餐。
屠振邦捏着报纸,一捻,一拨,四方脆薄的纸张掀起,翻过。他有些无心阅报,瞄了眼刘锦荣换下去的餐食。
这煲生滚糜粥是他的口味,女婿和他吃不到一起去。
“男仔不能成绩差,以后还要继承家业的,娉婷严厉些没错。”屠振邦对女儿的教育观念很认可,“你做老豆的,要给他立个好榜样。在国外这些年,他的英文肯定没问题,但中文水平不能差,每次都要拿A才行。”
“我知道的,阿爸。”刘锦荣点头,直接不吃了。
屠振邦把报纸放下:“择了下午五点新船下水,还有时间,你早点回公司准备。今日的仪式我和陈姐都会去,但不要声张,留两个角落嘉宾位就可以了。毕竟股东是你,我在媒体那边名声又比较臭,还是谨慎些好。”
“已经预留的了。”刘锦荣轻声问,“阿元真的不去?我还预了他的位置。”
“他现在只管好好做事,其他的轮不到他过问。傍晚有批外贸货到,他要盘点,你别预他了。”
刘锦荣沉默几秒,又道:“其实上次警察找阿元去问话,也是情有可原的。他性格大胆,难免会有浮躁的时候。东角区那单案,说到底也是叶世文太狡猾,阿元才会失手。”
屠振邦抬眼看刘锦荣:“你不知道,去年他就想踢叶世文出局,后来差点打乱我的计划。精于算计的人,多数都是小气的,要做大事,需要的是胸襟与魄力。”
“可能他只是一时大意而已。”
屠振邦笑:“是不是大意他心知肚明。别让家伟接触阿元太多,你出身好,儿子就该多学学你。我们这些下九流,想做上流还要靠三代。”
这一句呛得刘锦荣不知如何接话。
他可是娶了这个下九流男人的女儿。屠家伟接触杜元叫学坏,难道能不接触这个名义上的爷爷吗?
屠振邦见女婿脸色大变,嘴角浮了个若有若无的笑。关公面前别耍大刀,想提醒他对杜元留心眼?他还不至于听不出这个女婿的绵里藏针。
“讲好天星船坞由你负责,阿元不敢插手的。”
刘锦荣解释:“阿爸,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说到底都是你的,我和阿元只是帮你分担压力而已。”
“什么你的我的?家伟是我亲孙,娉婷是我女儿,一家人不讲两家话。”
屠振邦毫不掩饰自己偏心孙子。这段时间,刘锦荣处处谨慎,连吃个早餐都要顾他脸色。其实他也老了,见到晚辈这样卑微谦恭,心里既痛快,又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说到底是一家人。没钱的时候你死我活,有钱的时候竟然拿腔拿调,原来血缘也架不住利益作祟。
真正的天伦之乐并不是人人都有福消受。
有时,屠振邦也会怀念叶世文那种分分钟敢与他胡来的痞气。
可惜他心思不纯,偏生了个肥胆,什么都敢贪。杜元挖不出叶世文,还无缘无故被反将一军,折损了郑志添这一只棋。
杜元怕挨骂,更怕分家产没自己份,只好网罗全区,搜刮叶世文,没空到祖屋尽孝。
兆阳地产可是块大肥肉。
刘锦荣起身道别:“阿爸,我先回公司,下午我遣司机邓叔来接你与陈姐。”
屠振邦道:“你又要回公司,又要去码头,让邓叔跟着你就好。陈姐也会开车,下午她和我单独过去就行。”
刘锦荣出门,落座后排,不发一言。
司机邓叔是他带来的人,屠振邦信不过也很正常。谁能想到八十年代的风云人物,解甲不归田,拿起计算器玩商业博弈,如斩人般手段狠辣。
佛教说,法门千万,只为得一菩提,放下执念,开悟真理。
世人哪肯呢?
真理不值钱,但兜售真理,可以赚钱。这个世界,一切都能换作钞票,信仰又算得上什么?只要世间尚有人在,没人会吃厌鹅肝。
刘锦荣开口:“邓叔,先回公司吧。”
邓叔在倒视镜内瞥见刘锦荣脸色淡淡,轻声地问:“Bill,下午我需要来接屠爷吗?”
刘锦荣笑了。有些讥讽,掩在那副无框眼镜下,经日光折射后,看不清眼色,只是徐徐地说:“不用了,他另有想法,你跟着我就好。”
邓叔点头。
车子驶离围村,渐行渐远。邓叔见刘锦荣格外沉默,怕是早餐时受了气,识趣地讨好着自己老板:“上次你介绍那只1633股票,我老婆赚了不少,又听你劝及时抛售。Bill,论投资眼光,没人比得上你。”
“过奖了,我也是听别人建议买的。投资有风险,谨慎些好。”
刘锦荣倚着真皮靠背。那只股票是他私下替屠振邦物色来转移叶世文视线的。大年初一那次,见叶世文意气风发,毫不知情,刘锦荣忍不住有些卑劣的窃喜。当时他就想,到底是赚钱快乐,还是玩弄一个人于股掌之中更快乐?金钱与掌控欲,哪种吸引力更致命?
屠振邦两样都要。
他也是。
那两卷菲林,刘锦荣遣人去洗,是空白的,什么内容都没有。哪怕真的有,是灰色生意证据,他也不会交给屠振邦。
杜元可是他亲弟唯一的儿子。
这种赌局,赢面太少。
“邓叔,下午我自己去上岛码头。”
邓叔有些诧异:“是要我去接伟仔放学吗?”
“娉婷安排人接他,你不用去。”刘锦荣轻轻舒一口气,“你身手好,叫几个保镖,帮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青龙码头。”
联合道有一间补习社,叫通裕书院。
叶世文远远看见黄底黑字的硕大招牌,把车驶停在转角泊车位置,又摘下墨镜,挂在衬衫纽扣位置。
这是命中注定要来的一日。
他特意打扮一番,以表重视。出门后才觉得有点傻,这样岂不是有种为自己入殓装扮的暗示?
程真常说,意头不好啊。
洪正德在电话里反复询问:“真的只能这样吗?”
叶世文说:“除了屠家伟,没人能在新船下水这日使唤屠振邦去青龙码头。就算是我出现,他也不一定来,他只在乎这个孙子。”
洪正德叹气:“下手注意轻重,屠家伟只是个孩子。”
“放心,我找人好吃好喝供着。”
叶世文跟踪了几天,知道屠娉婷会留两个保镖在补习社门口。看护小朋友,接送上下课,这样的闲差容易致人麻痹大意。此刻,二人都懒懒散散,还有个到旁边便利店不停买零食解闷。
叶世文想起往事。逢年过节,屠娉婷与他见着面,也会说笑几句,比远房亲戚客套些。她一向朴素,今日穿出门的还是三四年前见过的那套半袖连衣裙,不过添了一副新的墨镜。
她受邀去参加妇女会组织的慈善局,直到下午五点半结束。
保镖是家里男人安排的,屠娉婷乖巧接受。她心眼不坏,屠家伟受教于她,也算单纯善良。
叶世文在街对面的西餐厅闲坐许久。直到两个钟后,人有三急的保镖离开了一个。他尾随上去,在街尾转角靠近公厕处,趁四下无人拦截对方:“不要出声。”
叶世文边走边搜出保镖身上的武器。保镖浑身一僵,冷着脸,闭紧嘴,被叶世文使暗力往前推着走。
“你是谁?”
叶世文笑:“你老豆。”
保镖脸色更差了:“你……”
太阳穴狠中一击,人就躺倒在地。公共厕所的隔间臭气熏天,在这种地方守株待兔,实属无可奈何。叶世文把人拖进厕格,摸出保镖的手提电话,扔入排水堵塞的洗手池。
另一个肯定会来找。
他唯有抽烟解闷。
不久后,远远有个声音,从公厕门口传来:“阿鬼,就快下课了,上个厕所需要那么久吗……”
话未讲完,就被敲晕。
叶世文把衬衫脱下,穿一件短袖T恤,踱步离开。他路过便利店,买了一瓶可乐。瓶身经冰镇,闷出密布水珠,随他脚步轻晃,顺工业产品设计出来的曲线往下淌。
半个钟后,叶世文抬腕一看,已是下午三点三十分。在下课的学生中,叶世文望见屠家伟。他背一个黑色书包,未到青春期的身材矮矮瘦瘦,一步一蹦地从大门出来。
“家伟——”
屠家伟听见叫声,抬起头,立即笑了:“舅父?你怎么来了?”
论辈分,叶世文也算屠娉婷义弟,这声“舅父”理所当然。况且往年回来,叶世文对这个男孩颇为大方,年年利是封里塞的纸钞格外厚重。
老师本想拦住询问,看见屠家伟认识叶世文,又作罢,与他笑着挥了挥手。
“你妈那台车爆胎,叫保镖过去换,我帮她来接你。”
叶世文递出可乐,屠家伟开心得立即接过手,嘴里还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你还记得我中意喝可乐?我妈说不准我再喝,我有四只蛀牙了。”
“我看着你长大的,你那点心思我会不知道?”叶世文领着屠家伟往车边走去。
屠家伟边走边喝,咽下大口碳酸饮料,猛打一个嗝,又道:“舅父你最近在做什么?好久没见你回来祖屋。我问家里人,他们就说你在外面忙。”
叶世文表情稍怔,又恢复笑容:“忙着挣钱。”
屠娉婷一家三口身处屠振邦的巢穴,却不让儿子沾染分毫社会杂气。毕竟知道越少,对屠家伟以后的成长越有利。
二人落座车内。
叶世文只问了几句闲话,屠家伟立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从不习惯饮食,到不习惯同学,再说到屠振邦在家似关二爷坐镇,一屋人不敢高声说话,让他深感苦闷。
“阿公开口,连我妈都不敢反驳。”
叶世文问:“还叫阿公?你姓屠了。”
屠家伟咧嘴一笑:“叫习惯了嘛,总是顺口。”他又吐了吐舌,“其实阿公阿爷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我妈的老爸吗?”
叶世文没答话。屠家伟又说:“阿爷日日只知道关心我吃什么,功课做完没有,还说要教我下象棋,好无聊。我想去打游戏,都要看保镖脸色……”
男孩的抱怨音调由高至低,车子已经接近青龙码头。
“舅父,这条不是回家的路啊。”
叶世文侧头瞄一眼:“衰仔,先带你去打游戏,要不要?”
屠家伟登时高喊一声:“要!”
“A队先行,B队听我吩咐在距离三公里外准备好一切支援。埋伏地点分别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洪正德在白板前布置这次重要行动的任务。白板最中间贴着屠振邦、杜元、刘锦荣以及叶世文的照片,线条交错,还分别标出青龙码头的各个布防点。
“临岸二十米处有一幢两层楼高的简易办公楼,二楼天台没有遮挡,是布控范围内的制高点。狙击手埋伏时要注意隐蔽。”洪正德指着叶世文的照片说:“重要线人,尽量确保他的人身安全,这次要靠他引蛇出洞。”
有人问:“老大,那是叶世文呢,屠振邦契仔,会不会临时反水?”
“不会的。”洪正德想起叶世文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怕死呢。”
不是怕自己死。
而是怕他一旦失手,程真会被杜元索命。
“最后强调一次,这次行动难度系数很高,对方持有违禁武器的概率非常大,我希望每一位兄弟都能平安回来。”洪正德抬腕看了看手表,“十分钟后出发。”
“收到!”
警徽在肩头熠熠生光,这一回捕的是声震海城的屠振邦,没人敢有丝毫懈怠。除暴安良,扼杀犯罪,是每一位警察的毕生职责。
洪正德知道,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驾车从警局出发,不到一分钟,突然刹停在路边。同行兄弟通过对讲机问他情况,他只是吩咐按部署执行,他随后赶上。
倒视镜里,一抹人影,由点至面,逐渐占满整个镜片。洪正德越看越恼火,盯了许久,双眼慢慢睁大,直到来人打开车门坐下。
“德叔。”程真开口叫人,却挤不出半丝客气笑容。
“你为什么在这里?”洪正德急急往后探视,满街闲人,却没有程珊,“你妹呢?你不守着你妹,跑来警局做什么?”
程真不理会:“那你呢?你又赶着去做什么?”
洪正德回视程真,压低音量:“警察办事需要跟你交代?”
“你要去青龙码头,对吗?”
洪正德在驾驶位把身子坐正:“阿真,与你无关的事,劝你少问。我赶时间,你快点下车。”
程真语气平静:“叶世文是不是也在青龙码头?”
洪正德一时语塞。
“德叔,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
洪正德又抬眼去看程真。和一直以来的她截然不同,目光冷淡,表情却摆明忧心忡忡。哪怕还保留历经世事后的果断与理智,只要提到叶世文,她就会变得不一样。
心事挂脸,是因为心事超载。
日头当空,融不掉程真自带的寒气,整个车身遭遇冰敷,顿时降了好几度。
车载空调换新雪种都没这般凉快。
洪正德颈后毛孔一阵阵在收缩。
他清嗓开口:“你走吧,越远越好,你和程珊还有未来,海城发生的一切就留在海城。”
“看来你不需要帮我办程珊监护权,我也能带走她了。这么有把握抓到杜元,还是打算让他们几个在青龙码头玉石俱焚?”程真问:“秦仁青,郑志添,还有屠振邦,是不是都跟当年曹胜炎那单案有关?”
洪正德瞪着程真,语气不耐:“你现在来问我这种问题?自己不会去看新闻吗?”
“你先回答我,是不是?”程真目光如炬,毫不退缩,“曹胜炎挪用了十亿,但最后你们商罪科居然可以追得回一半的钱。剩下追不回的,就定他的罪,他入狱是他作孽,我不怨任何人。但我要知道,当年追钱泼红油,到底是谁找人去做的?”
洪正德狠狠叹了口气:“秦仁青说是郑志添。”
“屠振邦就只是受雇于人?他就没贪过里面一分钱?”
“秦仁青不肯讲,他妻妾子女都在屠振邦手里。”洪正德想到前段时间见过的人,“当年你爸失踪那个下午,就是因为他想回银行检举自己,求秦仁青放你们母女一马,但是被秦仁青的眼线截住了。阿真,那晚他是真的怕自己入狱之后,你们母女三个会受尽凌辱,才想不开要一起死的!”
程真冷冷看了洪正德一眼:“你知不知道我们忍了他那么久,就是计划在那日逃走?是屠振邦找人来学校劫我,我耽误了时间,才走不成的。如果能走,我妈咪就不会死,我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那场火真大。满屋炙眼的光,从桌布烧到沙发,火舌舔上家具,点燃窗帘。大门被曹胜炎反锁,程真头晕眼花,拧了许久,直到力气尽失。只好调头爬去主卧,烧红的碳被曹胜炎踢倒在肩上,她痛得寸步难移。
邻居报警了。
事后登报,林媛被刻意隐去姓名,只留下一句:妻子命丧火海。
更多人关注的是曹胜炎被火烧得面孔扭曲的病榻照片,为求吸睛,旁边还放上他刚升任银行执行主席助理时的西装照。
无框眼镜,面孔瘦薄,书生气十足。他家境优渥,也会拉小提琴,结婚之初与林媛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恩爱。可惜在金钱的浸浴下,他指节渐肥,弓弦积锈,把妻女和良心一并丢弃。
洪正德听罢,有些于心不忍。
“阿真,我知道除了媛姐和你们两姐妹,没人是无辜的。但郑志添死了,我们也盘问过杜元,没证据,关四十八个钟后被迫还他自由。这个世界的法律只能制裁犯罪,不能制裁人性。你可以骂,可以咒,可以怨,但我现在没办法抓他们,要等机会。”
“所以你就找了叶世文?”
程真拔过安全带,直接扣上,咔嚓一声,与她的决定一样果断利落。
“如果你不把我带去青龙码头,我现在就到警局举报你,把你以前使唤我做过的事添油加醋地乱说一通。”
洪正德双眼怒睁:“你……”
“洪警官,出发吧,他们全部都在那里等你。”程真语气平静。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洪正德强忍怒火,目光剜着程真。
“知道,和你一样,为民除害。”
“阿真,”洪正德与程真对视,不肯移开目光,“你现在就走,没人能拦你。程珊监护权,甚至佛城那边,今日过后我可以尽量帮你安排好一切。”
程真沉默。
洪正德却继续说:“你还年轻,大好人生还有很多选择,我借些钱给你们两姐妹生活,重新开始。找个好男人结婚,做什么都行,没必要为了叶世文赌命,他不值得你这样做!”
“看来这次连你也没把握叶世文有命活着,对吧?”程真眼眶一酸,眼泪往心脏处咽回,嘴角偏要上扬,笑得倔强,“还说什么大好人生?”
“我带着珊珊从医院逃跑,住过劏房,受过冷眼。我找过曹胜炎的旧识,甚至我妈咪的娘家,没人敢理会我们两姐妹。就连你,都要等到我换掉身份,确定杜元暂时不会找我麻烦的时候,才肯接触我。世态炎凉我比你清楚,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开的条件,包括你。
“我要学历没学历,要家境没家境,我还要供我妹,去到佛城又能怎样?拍拖?结婚?做个普通人?这是你们好好先生好好小姐拿的人生剧本,不是我的,这个世界从没给过我这种机会。”
洪正德双手攥拳,咬牙劝道:“你只是一时心软而已,别以为这样就叫爱情!你只是觉得他什么都没有了,在可怜他!”
程真忍住所有眼泪。
是吧,是心软吧,是可怜吧,那又如何,谁能真正定义爱情?是花前月下的浪漫,还是捉襟见肘的生活?是相敬如宾的体面,还是死去活来的痴缠?
课本没有教过她。
圣诗班里的歌,颂遍对世间的爱,每个人都可得天主怜悯,偏偏遗漏了叶世文。
那一张照片背后的字,太痛了,写满他二十八年来无法选择的委屈。若被屠振邦知道他不是冯敬棠亲儿子,这对母子会有什么下场,程真不敢想象。他把照片藏得很深,明明想烧掉,却又不舍得。
每当他摸过那一张旧照,会不会很难过,难过得不能对任何一个人倾诉。
秘密是什么?
不是害怕让人知道,而是从来无法启齿。
想讲,讲不出,那便是秘密。
程真苦涩地笑:“洪警官,像我这样的人,心软就是爱。你们不会懂,这次我一定要救他。”
那日雨下不停的午后,她把所有东西物归原处,匆匆离开。从她踏出门口那刻起,心里只剩下叶世文一人。
这一世就这一次,为他搭上性命,下辈子你我肯定不会再相逢。
拯救一个坏男人,不是圣母,就是菩萨。来生她必定位列仙班,饮朝露啖云霞,再不干预这只模样靓、身材正的禽兽如何遗祸人间。
程真说:“开车吧。”
洪正德不肯启动车子:“阿真,现在去青龙码头,你就不怕没命回来见你妹?她只有你这个亲人!”
“那你怕不怕没命回来见你儿子?”程真终于真心笑了一回,“你只有一个儿子,但如果这次你没命了,他可以有第二个爸爸呢。”
“程真!”
“你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我不像你们有部署有计划,到时候我横插一脚乱成一锅粥,你别怪我。我只是不小心散步散到了青龙码头的一名无辜市民。”
洪正德用力点火,牙关咬紧,猛踩油门往前冲去。
“你去到只能听我的!”
不远处,刘锦荣正笑着与金发碧眼的银行高级职员谈话。
半个钟前,五点吉时,新船已下水。
黑色船舷沉沉压浪,御风迎海,富贵荣华俱来。红彩带经金剪刀一裁,灯闪不停,各方人马笑逐颜开。
日本造船商社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经天时地利挑选,与星粤银行一拍即合,酝酿出当年的船运巨鳄包先生。几十年过去,时势也讲轮回,人造大亨挽救疲怠市道,天星船坞成了在涟漪中掀起第一朵浪花的飓风。
屠振邦面上浮了笑意。
许是因为庆典,他有些激动掩藏在心,想自己细细回味。
命运如潮。香江江水奔腾不休,淘尽每颗沙砾与金石。稚童常以一次输赢断全局,论一生。成人却懂得胜负有时,衰旺由天。
只要存在时间,世上一切,皆有限期,成王败寇不过转眼云烟。
屠振邦临老赢这一局,就算立即赴死,想来也不算憾事了。
陈姐看得出他眉梢眼角的高兴,侧着脸,小声在他耳边道:“屠爷,恭喜你,今天终于心想事成。”
屠振邦点点头:“佛祖保佑,关二爷保佑,我老了,总算能留点东西下来,以后儿孙自有儿孙福。”
“家伟像你。”陈姐又说,“眼睛与你一模一样。”
屠振邦笑意渐深:“真的?”
“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前两日我见他晚饭时牛肉吃得开胃,你今晚煮多点。”
“不参加晚宴吗?”陈姐疑惑,“锦荣秘书刚刚才来交代,等下六点钟有晚宴。”
“我最憎吃西餐。”
陈姐只笑,不接话了。
刘锦荣远远望见屠振邦。岳父气色红润,又低调寡言,矍铄眼波尽露欢喜,是对晚辈今日的安排表示肯定。刘锦荣喝了几杯香槟,也不自觉地有些兴奋,庆幸杜元没来参与。
这位杜师爷近来脾气甚大,与他话不投机,估计真来了,肯定要对这场仪式评头论足半天才能顺一顺胸口闷气。
颇有几分叶世文当年不甘不忿的模样。
失势的人总爱扫兴。
秘书从刘锦荣身后过,不着声息交代两句。刘锦荣意会,和身旁的人道别,又应付记者拍了几张衣冠楚楚的商务照片,放下香槟杯朝屠振邦走去。
屠振邦没有起身。
只见刘锦荣站在一侧半弯下腰,凑近岳父:“阿爸,等下的晚宴我让人换作中餐。前两日妇女会的理事竞了一只陈年卤鹅头,冠厚肉肥,我特意留给你的。”
屠振邦听罢,露了个笑容:“好吧。让娉婷把家伟接过来,也一起在这边吃了。”
话刚落音,刘锦荣手提响起。
他侧过身接听,不到三秒,神色霎时凝重,眉心拧起:“没可能的!他今日要上补习班,你有没有看错?!”
电话那端的人不敢妄言,一口咬定就是在杜元的码头货物边上看见屠家伟的书包。刘锦荣的心脏倏地发紧,音调拔高:“你立刻去救他!我打电话报——”
他突然把目光转到屠振邦身上。
屠振邦顿时觉得不妥,抬眼去看自己女婿。刘锦荣似是想到了什么,咬紧牙关,一字一顿:“你想办法带走他,我现在就赶过去!”
屠振邦问:“发生什么事了?”
刘锦荣胸膛起伏,难以维持过分克制的语气:“阿爸,杜元绑架了家伟。”
屠振邦眼内掀起骇然的浪。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杜元?他敢?不过是天星船坞给了刘锦荣,他手头其他生意尚未有定数,杜元心急至此了?这些年,他拿叶世文压紧杜元一腔乱火,也不见杜元做出过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屠振邦手心攥拳,低声道:“他现在在哪里?”
“青龙码头。”刘锦荣还想说,电话又响起。他紧张接起,是屠娉婷哭着求救,“锦荣!有警察打电话给我,那两个保镖被打晕了!我打电话去补习社问,老师说家伟被认识的人带走了,怎么办啊?”
刘锦荣脊骨一寒,强忍恐惧把电话递给不肯相信的屠振邦。
屠振邦接过,听见屠娉婷哭得慌乱无措,不停地问“家伟被绑架了怎么办”。
他没应话。老迈的一只手,微颤着把电话递给陈姐去处理。屠振邦重重吐了口气,再次抬眼去看刘锦荣,经岁月风霜洗刷过的老目,此刻海啸滔天,凶意四起。
“确定是青龙码头?”
刘锦荣咬牙道:“邓叔亲眼见的,家伟书包缝了他的名字。”
“你无端端派邓叔去青龙码头?”屠振邦老目一敛,“锦荣,那是我的地盘,你想做什么?”
刘锦荣不答,却没有别过眼,恼火地直视屠振邦:“你不如问一问杜元,他到底想做什么?阿爸,那个是我儿子,我会拿自己儿子的命开玩笑吗?!”
屠振邦胸膛传来钝痛,是对孙儿安危的担忧与害怕。他只剩下屠家伟这点血脉,屠娉婷虽在备孕,但她和女婿的年纪摆在那里,也不是说怀就怀的。
“我知道你想报警,但那个是阿元,不能报警。”
刘锦荣不忿:“阿爸——”
“码头的货运公司在我名下!”屠振邦双眼怒睁,“你确定要报警?”
刘锦荣脸上两片厚阔鼻翼,随呼吸剧烈舒张,却没有反驳。
“我与你一起去,所有人都要听我吩咐。杜元不敢乱来的,他只想要钱而已。”屠振邦眼内流露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个是我的孙子,你以为我会不顾他吗?在这个家,要动手,怎么动手由我来决定。
“锦荣,别忘记了,杜元本来就姓屠的!”
屠振邦直接站起,不理会刘锦荣的阴沉脸色,疾步往外走去。
叶世文随卸货的船员一并离开,躲在集装箱角落,剥掉套在外面的搬运着装。
他悄然穿过堆叠得高高低低的集装箱,从小楼后面爬上二层楼高的水泥天台,蹲坐于半人高的围挡下。
这处是屠振邦旧时用作码头办公的临时建筑。
下午五点半,一楼内,沉默的杜师爷没有出去点货。他心情不好。屠振邦的货越来越少,这些年如果不是靠自己暗里操作,光凭酒吧与自己的零星投资,哪里够他挥霍?
明日一早,各路头条又是刘锦荣那个秃头佬。天星船坞不过是一个起点,屠振邦老骥伏枥,脑筋灵活,他的商业帝国不用三五载就能在海城站稳脚跟。
到时候屠娉婷听话再生两个,自己就只能坐到屠振邦七十大寿的寿宴角落了。
杜元越想越不是滋味。
叶世文仰头,瞄了眼自己提前准备的那台车。
下车前,他再一次检查了藏在驾驶位下的物件。那日与关绍辉通话结束前,他厚着脸皮开口:“辉哥,借几十万给我。”
关绍辉只笑:“刚刚不是还挺大方,把值钱东西都送女人了?我可以借,但你要还。”
“如果我还有命,就还。如果不走运没命了,你百年归老下来,我还你阴司纸。”
“衰仔,是不是要现金?”
那台废旧汽车,混在一片货车中间,毫不起眼。傍晚将逝,仲夏暑热经海风过滤,连汗水都黏腻起来。
他知道杜元的卸货验货步骤。杜元也犯懒,往往夹裹走私物料的都会放在最内处,先陆续清点一圈,外围那些不重要的外贸货品大多堆叠起来,敷衍了事。
这批货量不多,三个保镖在懒散盘点。
一个钟前,叶世文混入搬运工人里。码头工人都是壮汉,叶世文在其中并不显眼。他用一个垃圾桶装着屠家伟的书包,借货物遮掩,撬了杜元摆在最外围的那箱货上。完事后叶世文又推着垃圾桶离开。
他没有盖起那箱货。
刘锦荣的人果然来得很快。
叶世文掀眼去看。一看便知全都是没经验的人,身手敏捷又如何?只开了一台车,带四个人,如此疏忽,看见屠家伟书包时兴奋得像捡到钱。
注定失败。
不到五分钟,他们的行迹就暴露了。
刘锦荣的司机尚算醒目,第一时间让两个人护紧自己,先逃上车。他扬长而去,黑色车身化作一抹经风吹散的云,很快转弯消失。
叶世文拨出号码:“车牌尾数GU8,黑色,往沙头咀方向去,五分钟内必须截住它。”
电话那头已听见车辆启动的声音。
“B仔,屠家伟怎样了?”叶世文又拨出另一个号码,“我这边行了,你半小时后把他安全送回家。”
白少华离开了,又忍不住回来。他做了个手术,把多余的六指切掉,如今与常人无异,说自己再也不会因为这只手指招来祸端。
关那只手指什么事?
叶世文自己清楚,祸从何起。
“还在玩游戏,连书包没了都不知道,放心吧。”
叶世文只笑。
白少华挂断电话。
杜元听见声音就躲了起来。平平无奇的一个礼拜五,他只带了几个贴身熟悉的人来青龙码头,根本没想到会出事。
叶世文已经绕到办公楼后避开一片混乱声响。
不到一刻钟,声音全部消失。
这时,杜元才从一楼小心翼翼出去,发现满地狼藉,自己人与陌生人一个个躺倒在地。刚刚还有车辆疾驰而去的咆哮声,恐怕有人趁乱逃亡。
他抬腿去追,有一记尖啸枪声击中集装箱,把他拦住。
杜元心中大惊,立即就近蹲到木箱暗处,借货物遮挡自己。他冷汗直冒,拿出手机准备叫人。
“杜师爷。”
杜元一怔。
“放下手机。”叶世文站在天台制高点,俯视那个以为避得开视线的人,“扔掉身上武器,站出来。”
杜元一动不动。恐惧与愤怒同时从心底涌现,他知道这把熟悉的声音是谁。
暗地里他也设想过,若生擒叶世文,该如何折磨他至死。那些阴暗龌龊的伎俩,总是激发他无穷无尽的胜负欲。男人这种生物,天生就比女人小气。几千年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学不会坦诚与尊重,更遑论彼此之间的欣赏与支持。
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是成千上万个不忿气的失败男人——为什么不是我?他有的,我明明也有!
他们做坏事时确实凑作一堆,但分好处时经常大打出手。
杜元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叶世文只有你死我活这条绝路。许是他第一次摸叶绮媚的腰,又或是他第一次阻止陈姐深夜送面,叶世文有过那些怨气冲天的眼神,却随年岁渐长学会了遮掩与粉饰。
义兄义弟十数载,绝无半点真情真意。
只是他一直占上风,怎会料到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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