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楼

【狠痞上流边缘仔叶世文×冷掘犀利底层妹程真】【男强+女强+甜虐风+熟男熟女+港风】本书是一本港风浓郁的现代都市言情小说。初次相遇,程真就让叶世文栽了个大跟头,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女侍应,不会被注意到。然而,犹如猎人般的叶世文,仍然记住了她,并在两天后,将她堵在路上,二人由此产生了纠葛。叶世文利用程真侍应的身份,帮助自己暗中取证,调查其义兄的违法行为。过程中,二人三番五次陷入险境,好在都化险为夷。程真觉得叶世文就是自己的克星,一见到他就没好事,自然也没个好脸色。叶世文也看程真不顺眼,一个女侍应,竟然敢给他甩脸子。可是在慢慢的相处中,叶世文逐渐看到了程真泼辣外表下的善良、坚韧与柔软,知道她的不易。女主也体会到叶世文狠辣之外的温柔,两颗心开始逐渐靠近。

作家 丁甲 分類 出版小说 | 34萬字 | 25章
第十三章 陈年旧事
海城的春天很短。白昼在春天里更短。七点半时分,太阳在这一边暗下,便在那一边漾起。兢兢业业,终年无休,银河系若组建工会,肯定竭力替它出头。
其实,要怪就怪地球太圆,光滑得抓不紧任何一束屋脊上的光。
但凡未留住,总是会过去。
程真在上一秒合眼入睡,睁开时,连那只溏心蛋黄般的夕阳也不见了。迷糊间拧开灯,坐起身,皮肤与屋内稍凉的温度碰撞,禁不住打一个寒战。
有人致电救护车。叫得很响,索命又凄厉,整幢旧楼人人皱起眉头。这回是哪位双失英雄企图与世长辞?失业兼失偶,这两桩罪往往相辅相成,难离难舍。
做人果然惨过做猪——吃得下饭,却活不下去。
程真对街坊八卦没兴趣,直接穿起衣服。还有几分昏沉睡意,拖沓着去浴室洗漱,扎一个低马尾后回房。担心街外风大,又多套一件外套。
然后,台灯下的黑盒跃然眼内。
她第一反应是惊。这是什么?不会和她想的一样吧,不会吧?叶世文距离二十八岁生日还有数月,不到三十的年纪,难道已经有了中年焦虑,急着结婚生子?——那也别找她!
程真捏起那张卡片,心里七上八下。掀开一看,里面的话让她眉心紧拧,又忍不住翻白眼。既然叫她老婆大人,大人大人,索性直接下跪磕头吧,小叶子。
程真叹一口气,才打开那个四方形的黑盒。
酒色财气,他都讲究。这只手表,仅保留有程珊名字的白底表盘。表带更换的时候偏不选羊皮,叶世文嫌过分纤细柔软,衬不出程真驰骋酒桂坊的气度。
竹节纹,鳄鱼皮,粗中有细。大自然赠了这种动物一副狰狞长吻,又给它们供人残忍盘剥的昂贵皮囊,致命敌不过暴利。连机芯也一并换掉。
人要承认自己的喜恶,程真骗不了自己,开心得直接戴上。
幸好不是戒指。
程真下楼的时候,救护车车尾灯在街角亮起,随即融入车流,似风吹烛火,左右扭摆,便没了光。残存缥缈笛鸣。
一向走在八卦前沿的琼姐,正绘声绘色与身旁那位阿伯陈述事件经过。她文了一双泛紫细眉,伴急切语气在额角飞升。时而拧起,时而弹开,眉头隔着凹陷印堂,几欲大打出手。
“那碗汤是陈娇自己端给她孙子的!我就坐在转角那张折凳上,看得一清二楚!饮了不够十分钟,立刻连舌头都肿了,又哭又叫,在地上打滚!怎会有人这么狠心,明知道自己孙子过敏严重,还拿花生煲汤!”
“老板娘不像这种人呢。”阿伯提了提裤头,嘴角往下撇,“不过也难讲,我听说她对她新抱很不满意,在店里面也吵过几次架了。”
“那只蜈蚣精啊?”琼姐笑了出声,“换作是我,我也不满意啦。听说她还想自己儿子改姓,跟她姓喔。况且她回来帮忙也是贪铭记那张地契,孙子跟她姓,岂不是祖业赠人?陈娇第一个不肯!”
“改姓?你在哪里听回来的?”
“刚刚蜈蚣精骂到她哭的时候讲的……”
阿伯脸色有些异样,用手肘碰了碰眉飞色舞的琼姐。
陈娇刚擦净涕泪,从铺内出来,捧一个红色胶盆,利落收拾着外摆摊位上的餐碗。一场闹剧过后,有些客人连钱都不给,趁乱跑了。
她心疼孙子,也心疼钱。忍不住又落了几滴眼泪。
“还哭什么?!”谢恩铭系着围裙,隔两米距离呵斥陈娇,“你自己搞成这样的!快点收拾,还要开档做生意!”
陈娇的手滞了两秒。那个红色胶盆歪歪斜斜摆入四五个脏碗,突然坠地,哐里哐当,碰撞出尖锐声响。陈娇胸口起伏剧烈,满肚怨气,从丹田冲到额顶。泪水与愤怒齐飞。
“你怨我?!”陈娇音调破碎,一双糙手抹在自己唇上,拭走鼻涕眼泪,“每日最早到铺面的是我,凌晨两点锁门的又是我!我在你那个窄过鸡笼的厨房蹲下洗碗,洗了二三十年,洗到腰骨痛啊!我这么辛苦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现在你好意思讲是我搞的?!”陈娇用力拍了桌子一掌,顾不上手痛,抬腕指着自己丈夫,“那煲汤是你煲的!是你自己不记得迪仔对花生过敏,是你害得他要入院!我刚刚没讲是因为我不想儿子责备你,你竟然真的什么都赖到我身上!”
“你乱讲什么!”谢恩铭失声怒吼。
他抬眼绕四周一圈。眼熟的、脸生的;年轻的、老迈的,明明每一个都是人,却像浑身只剩一双眼珠的妖怪,悬在半空,无声注视。
谢恩铭觉得比没穿裤子出街更难堪,扯着嗓子大喊:“我没放花生!”
讲给谁听的?
不知道,反正道德审判从来不听解释。
这时,谢莹莹从后厨冲了出来。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吵到没人看火,灶头差点烧烂那只镬!”她埋怨地瞄一眼谢恩铭,跑到陈娇身旁,“阿妈,迪仔没事的。医院有医生的嘛,会救他的。”
“我怎么这么命苦,嫁给他!”陈娇终于痛哭蹲下,自怜自艾,“阿莹,我真的想死,我死了算了,我做人有什么意思,一了百了算了……”
谢莹莹蹲下去轻拍陈娇后背:“阿妈,别哭了,街坊都在这里呢。”
“刚刚蜈蚣精臭骂我祖宗十八代,当着所有人面说迪仔出院就改姓!大家看见听见,我怕什么丢脸!新抱骑到我头上啊!我还有什么脸,我没脸可以丢了!”
“阿妈……”
谢恩铭朝地面怒啐一口:“打开门做生意,你在门口哭?触霉头,犯众憎,明日还要不要开铺了?没这一间铺,你打算指望你那个忤逆仔养老?七十岁去吃西北风啊!”
“他也是你儿子!”陈娇抬头,声线嘶哑,“当初是你说那个蜈蚣精八字不好,进门拖累全家!结果亲家给你几分脸色看,你就差跪下同意了!你只知道在家里发威,对外人像只狗!”
谢恩铭气得讲不出话。吵下去,几十年积的口德都会败光,他不像陈娇,他要面子的。
谢恩铭转身往后厨去,情愿洗镬也不想替妻子拭泪。最多冷淡她几日,碗,她照样要洗;菜,她照样要切。铺面那道卷闸随日头月光起起落落,人惯了麻木的生活节奏,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夫妻,有时比敌人疏远。好歹敌人还会关心一下你打算出什么招。
陈娇眼泪鼻涕滴在水泥地面,黏黏腻腻,谢莹莹从口袋拿出纸巾帮她擦拭脸颊。
女人,多数比男人有同情心,况且这是她妈。
“阿妈,你先回家,这里我来收拾。”
陈娇啜泣着问:“阿莹,迪仔会不会生我气?”
“你想这个做什么?你认他,他会认你吗?”谢莹莹语气有些恼,“那个蜈蚣精骂得这么难听,迪仔跟着她长大,什么坏都学去了!你看大哥,不是我帮你扯住他,他都要跟着蜈蚣精一起骂你了!”
陈娇一听,哭得再也讲不出话。比登报与孙子断绝关系更残忍。
街坊打了呵欠,觉得续集也差不多完场,稀稀落落散去。新春正月还未结束,铭记婆媳吵这一次,全年都要走衰运。所以没人愿意出声,怕沾了霉气。
陈娇哭够,扶着腰,拿起钥匙自己回家,余下谢莹莹收拾一切。程真只是路过,谢恩铭大吼之后,她便走了。
她在巷角的茶餐厅吃完晚饭,离开时在柜台要了一包烟。
1993年3月,青龙旧城正式启动拆除。这个前清遗物消失前,她在那里住了半个月,带着程珊。日日夜夜布帘拉起,两姐妹听人咳,听人喘。尿桶旁边摆拖鞋,一穿上,连脚底都会沾满臊气。
难民,丧民,没身份证的谎称良民。人人身怀几百万吨灾难往事,却永远闭口不谈自己从何而来。
那是一个既入世,又避世的地方。
福华街却不一样。屋宽些,路也宽些,连人的思考能力都得到拓宽,听八卦从来不会累。原来居住环境真的会改善心境,难怪人人都想住大屋,开敞篷。
陈娇或许无辜吧,谢恩铭或许无意吧,程真懒得去想。烟已烧尽,她走过铭记门口,被谢莹莹叫住。
“今晚怎么不去过节?”谢莹莹脸上丝毫找不到方才难过的痕迹,语气与往常一样,“情人节喔,你男友呢?”
程真沉默两秒,开口道:“他等下才来。”
“Maggie下个月结婚,你带你男友去参加她婚礼吗?”
“我自己去。”
谢莹莹笑得眼弯弯。认真细看,她挺漂亮,只是身材太瘦。眼角没有倪婉君那么锋利,带了世故的逢迎,总有人愿意吃这套示好。
“什么时候饮你的喜酒?”
程真耸耸肩,不答了。
谢莹莹识趣,又说:“吃饭了吗?约会前要不要吃点东西垫肚?我们还没收铺。”
“不了,刚刚在大旺冰室吃了面。”
谢莹莹不再勉强。手上扫把扫不走那张黏在地上的纸巾,她不怕肮脏,弯腰去拾。外套口袋随动作敞了个浅边,滚落一粒不明物体。她立即用脚踩住。
程真看见了,是一粒花生。
她收回视线,什么表情都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去。
不过是一餐寻常晚饭罢了。
程真站在家门口摸钥匙,还没插入锁孔,就听见楼上的人边讲边下来。抬眼去看,张欣园双目红似兔子,抱着一袋软塌塌的衣物,身后是两个程真没有见过的人。
“放心啦,明日就能出院,厂房老板也说会赔钱给你妈。”那个年纪稍大的男人说,“我们多宽限几天,等你妈回来你们再搬吧,大家说到底亲戚一场。”
“阿园。”
张欣园抬头,见到程真一脸疑问。她竭力收住眼泪:“真真姐。”
“你去哪里?”
张欣园脚步与声音同时犹豫,想半天,还是决定说实话:“去医院。”
程真见她毫发无损,心里有些担忧:“是黄姨出什么事了吗?”
张欣园点头,照着亲戚的话复述:“没什么,明日就能出院了。”
那两个亲戚对着程真上下打量,眼内不怀好意。穷屋穷民,这里住不出心怀天下的圣人,有戒心也很正常。
程真不便继续追问,只好说一句:“没事就好。”
她拧开门锁,先于那三个人下楼前进了屋。
今晚碰见的外应实在太糟糕。
白车,医院,阴谋,隐瞒。年老与年少,各执一双泪眼,分不清到底谁施暴,谁受害。
程真禁不住想——莫非还要见血光才算过瘾?
“阿文……”程真睁大眼。
tweety从叶世文手心跌落。鲜红半干,黄毛染作瘆人的血橙色,硕大头颅一滚一沾,廉价砖面拓上凌乱花纹,像午夜女鬼那双触地即离的绣花鞋。
程真说不出话。她条件反射想冲上前去,问他发生什么事,怎么受伤了?包扎成这样会感染,要立刻去医院。
但她被那只tweety钉在原地。
被叶世文的目光钉在原地。
他在轻轻眨眼,重重呼气,满脸死里逃生后的汗迹。一双含情眼眸也能含恨,流转的痛比凌迟的刀更锋利。
他,什么都知道了。
叶世文没说话。此时此刻,程真身上还穿着那条他偏爱的珍珠白短裙,贴服,柔软,双腿莹润,腰肢细窄。
曲线再矜贵,也不及她那副要人命的脾性。
她沉默是因为害怕。
叶世文的目光从程真身上剥离,由左至右,扫视这间狭窄公屋。曹胜炎在浅沙湾那套公寓,千呎面积,三室两厅,推窗望海,昂贵得尘埃不敢沾染分毫。她住惯了豪宅,来这处屈就,穿梭风月之地,赚三五碎银,真让人敬佩她对自己的狠劲。
毕竟她不想死。
“衣服也换好了?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叶世文终于开口,见她没反应,又说,“今晚这场戏,你这个最佳女主角没出席,真白费了杜元一番心意,他可是很想要我这条命呢。
“程真,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可以去找下一个供你吃喝玩乐的男人了。”
话音刚落,她面色更惨白,脸庞随呼吸轻抖,咬紧唇,在竭力忍耐。
“在我之前,你帮杜元卖过多少情报?”
程真抬起头。
手指攥得发红,血液凝在一处,渐渐麻痹起来。他输了,当然不甘心。他总是这样,装忍辱,扮大度,但凡有些许失势,都要牢牢记住,逮着机会后拼力报复。
眼泪不听话,冒出的时候很烫,从眼睑跌落,程真竟觉得委屈。他这番话,太恶毒。
“我没有。”程真不想反驳,却忍不住情绪,声线企图掩饰落泪的难过,有些颤,“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叶世文看了眼自己受伤的手。
无穷无尽的愤怒,沿筋脉,沿仇恨,濡湿整块布条。叶世文心脏也有一个伤口,却捂不住,遮不紧,汩汩往外涌血,是她捅的。
她真的什么都敢做。
“阿强没了,因为救我。”叶世文缓慢眨眼,怨恨使他眼角酸涩,十分难受,“冯敬棠也没了,因为今晚屠振邦就是要我们两父子交出所有东西。”
程真听罢,差点站不稳,紧紧靠着房间门框。她连指尖都在战栗。
“我说过,我可以给你一切。”叶世文往左走了两步,拎起那支他送的棒球棍,“但你什么都不要,你只想我死。”
程真呼吸一滞。
一记用力的敲击,程真下意识捂紧耳朵,被叶世文的暴戾吓得失去话语。
他要摧毁这间屋——包括她。
纸张轻薄,随棍风飞扬,陋室内的击打,比街巷外的群殴更惹人窃听。
门外响起不知道哪位八卦街坊的叫声:“喂!无端端在家里噼里啪啦打什么?这个钟数别人不用休息啊!”
“滚!”
叶世文转身,抬手猛地敲上大门。木板凹下去,裂出缝隙,震荡得几乎整幢楼的人都要打一个冷战。那位好事街坊立即跑楼梯走了,不知上楼还是下楼,总之保命要紧。
快快去通知五湖四海的师奶阿叔,三楼酒水妹家里有个发癫的男人。
程真眼见叶世文动作愈大,右手开始滴血,心惊得忍不住大叫:“你停手啊!”
叶世文不肯,击穿最后一件玻璃制品。大块碎片剧烈溅飞,打中窗户,狠狠嵌入之际,破口裂出雪花一样繁复的纹路。
下一秒,雪崩。
整面窗户如水泄下,残骸淌满沙发。
“叶世文!”程真泪流满面,“当我求你,你停下来行不行!”
他终于停了下来。
初春时节,衬衫湿透,晚风从毫无遮掩的窗棂送入,比夜间厚重露华添更多寒凉的气。叶世文不觉得冷,胸口起伏,目光如兽,压抑不住浴血冲动。
握棍的虎口一直抖颤,他比想象中使了更多力气。
也失去了更多力气。
程真赤着脚,不敢往前。屋内下完一场玻璃雨,满地碎片,折射无数星点,是月光在哭泣。邀来世上最好的能工巧匠,也拼不全所有原样。
一如他们那份情感。
程真抹掉脸颊泪痕,低声哄他:“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你的伤口在流血……”
不包扎的话,他这只手就废了。
叶世文抛开棒球棍,踩着碎片往前走。程真退了两步,又停在原地,直到能感受他周身杀气,扑满自己肩颈脸颊,像一头嗅着猎物声息的兽。
她根本避不开。
“担心我了?”叶世文用左手扯紧她一边肩膀,指腹使劲,痛得程真仰高头去看他暴戾的脸色,“还是打算玩苦肉计?我被杜元插穿这只手的时候,你在哪里?”
“好痛……”程真咬紧牙关,忍着痛楚,“你放手……”
叶世文不肯:“痛?你这种人也会知道什么叫痛?”
“豪客城,是商罪科那个警察安排你去的,是不是?窃听器,是杜元安排你放的,是不是?两家的钱你都敢收,什么人你都敢玩,是贪心还是怕死?要钱,我可以给你,要爱,我都可以给你!你有什么把柄在其他人手上,只要你讲,我立即帮你!”叶世文眼眶红透。
“程真,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狠心?为什么你可以一边抱着我,一边利用我?为什么你情愿看着我死,就是不肯爱我?你究竟有什么是真的?!”
程真太痛了。是心脏,是肩头,是眼内这个怒火遮目的叶世文,是脑内那个命悬一线的曹思辰。
或许是她错了。许多话从未开过口,总在唇间齿夹来回打转。瞻前顾后,错判时机,再发声,只会图添无数惨烈。
程真不断落泪,饮泣着说出这句毫无意义的话:“阿文,我真的中意你。”
她太迟了。
这一刻,叶世文竟觉得有种被屠振邦算计到死的沮丧。连这份苦恋都能借力打力,把他推向孤立无援之境。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他最不想听见的,便是让他心软的话。
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更显得他一败涂地。
叶世文笑了,笑得程真如坠万丈深渊,游离失重空间。他是迷人的,不仅仅相貌。眉目淌光,语气狂妄,天生赢家只愿为她情根深种,多么骄傲。原来她也俗气,会爱上一个坏男人。甚至这种对峙时刻,浑身狼狈的血与汗,都在荒诞地为他装点气概。
那又如何?他愤怒的时候什么情面都不会顾。连她奉送真心都当儿戏。
这就叫自食恶果。
“不信就不信。”程真苦笑,惨淡回视,“你第一日拍拖吗?还是第一日出来混社会?就算没有我,照样会有其他人。你会中意我,难保明天就会去中意别的女人。这个世界本来就只讲利益,谈什么感情?
“是你太贪心,想要冯敬棠的,又想要屠振邦的。胃口这么大,谁不想铲除你?谁能容得下你?由始至终,我和你不过是别人手上的一只棋——”程真双眼圆睁,呼吸一顿,急急去掰扣在自己喉颈的那只手掌。
叶世文把她推向衣柜。后背狠狠撞上,声响与痛楚在屋内回荡不休,程真眼珠睁大,透出无穷恐慌,脸颊红得几乎喘不过气。她连求饶都发不出声。
她知道叶世文真的会下狠手。
“输的人是你。”
叶世文红着眼,一拳砸在程真耳侧,衣柜发出更大的声响。
程真狼狈跌坐在地。除了害怕,感觉不出任何多余情绪。
她崩溃了。抬手捂紧脸颊,哭出嘶哑的声,似一只遍体鳞伤的雌兽在哀鸣。涌在掌纹的泪,盈满后从指缝溢洒,断断续续,淌湿程真腕节那只情深义重的手表。
叶世文转身离开。
原来不只是元村的夜晚,水埗区的夜晚,福华街的夜晚,每一个夜晚,于他而言都过分凄寂。
六百万人,已没一个愿意真心待他好。
程真哭了太久。叶世文受伤的手,受伤的眼,似是还在这间屋内,没有离开。她哭得双膝发凉,寒气入骨,连灵魂都僵在原地。
有好事街坊路过,往内探头。狼藉遍野的窄屋,只见一个捂脸痛哭的女人,长发散乱,状似半死。
情人节?看来是情人劫。
她终于放下捂脸的手。手腕表盘从眼梢反射过一道浅光,让抽噎的魂魄乍醒。程真爬回床边,从外套中翻出手机。
等了许久,电话才被接起。
她哽咽着说:“德叔,我有急事想找你。”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叶世文从暗巷转角穿过。孤形吊影,路灯拉出他这两年蹿得颇高的身姿,拔尖似的往上长,发顶堪堪磨过美足按摩店外旋转不停的剥漆饰灯。两条长腿行进带风,校服恤衫扬起少年人的瘦削。
八姑在士多店外的藤椅上抱孙。她眯着眼,喉音高高低低,靠鼻腔哼出经年不衰的歌。一老一小,衣衫单薄,陈旧葵扇轻轻招摇,在这偏隅陋街内,凭一首童谣交换呵护。
时间便静止了。
叶世文侧头,视线在睡相安分的婴孩脸颊稍顿,又收回,抬腿转入楼道。
这是1990年的中秋。
叶世文进屋,已听见人声。客厅摆了红的黄的一堆光鲜纸盒,写满疗效快治愈力强,全是连医生都不敢保证的妙手回春。
饮药如同饮蛊。
他把空无一物的书包随意抛开。走了三四步,见叶绮媚房门大敞,里面坐立着几个男人,还有特意煲了汤来的陈姐。
“契爷,元哥,陈姐。”叶世文目光回到毫无血色的叶绮媚脸上,多了无限悲伤,“阿妈。”
“又去哪里鬼混?今日中秋,你这个钟数才回家,心里还有没有你妈!”屠振邦怒目一睁,只差要叶世文跪下。
杜元却开口,语气很温和:“大伯,世文还小,需要教的。”
“我没出去鬼混。”叶世文低声答道,“被罚留堂而已。”
他听徐智强说,观岸有个神医专治肺癌,五脏六腑咳出来,也能照样给你安回去。叶世文信以为真,跑去观岸,可惜神医对着叶绮媚病历只有叹息:“扩散成这样,靓仔,华佗再世都没用了。”
赶回学校偏偏不走运,被老师抓住。
“十七岁了,还罚留堂,你羞不羞?若今日不是中秋,我肯定替你妈动手教你!”屠振邦把视线转回叶绮媚身上,“绮媚,你放心,不用心疼钱。现在医学昌明,晚期癌症也能治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屠爷有心了。”叶绮媚幽幽地说,“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这条命,也就这样了吧。”
“怎么说这些晦气话呢?”杜元打断叶绮媚,“再不行我打电话回北美,我岳父在那边也有认识的医生,请过来帮你治。”
“我们两母子这么多年,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了,真的不用。”
杜元又问:“那个男人没来看过你?”
叶绮媚垂下浓密眼睫,看不清她在思虑什么,声音依旧很低:“他太忙了。”停顿两秒,“他打过很多次电话,又让财务送钱来,他心里有我的。”
“看都不看,也叫心里有你?”杜元语气不屑,手掌带着安抚,轻轻拍她手背,“媚姐,我替你不值而已。”
叶绮媚立即把手收回:“阿文是他儿子,怎么可能心里没我们母子呢?”
她抬起头,只看见叶世文瞳孔里充满不加掩饰的愤怒。他一向厌恶男人碰她。
叶绮媚语气温柔:“阿文,你过来。”
叶世文沉默几秒,才肯迈腿。一步一近,把一心求死的叶绮媚望得更加真切。他的母亲宛如病中维纳斯,垂死之际,美艳不减当年。要是让曾慧云看见,能气得咬断牙根。
她不肯做任何治疗,也不肯吃药。
痛了,便忍,忍不住,便哭,咳出血来,洗一洗脸,又当作无事。她要所有人都记住她这副模样,这副不堪一生的暴烈写照。
叶世文落座床边椅子。
“屠爷,”叶绮媚把脸转向屠振邦,“我时日无多了,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屠振邦沉吟几秒,却不推拒:“你讲,只要我能做到,都答应你。”
“你给阿文回冯家吧。”叶绮媚落下清泪,瞬间显得无限可怜,“他这世人,都没有阿爸。跟了你七年,也替你办过不少事。书念得差,人又倔强,怕是以后你收山了,他也帮不上你什么。你就当可怜我这个快死的人,让他回冯家。我们两母子欠你的恩情,我来世再做牛做马报答你。”
她说得肝肠寸断。长睫只是飘飘一掀,脸庞便爬满哀伤的泪。
叶世文手心握拳,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整屋人突然全部哑了,都在等屠振邦的回应。
只听他长长叹一口气,不知是无奈还是妥协,有些怨怼:“说回就回?绮媚,上契是拜过关二爷的。”
叶绮媚似是早就知道屠振邦会推搪,又低声道:“屠爷,只是我的一个心愿而已。无论回不回冯家,阿文照样是你契仔,你开口,他绝对服从。”她伸手扯住叶世文手臂,“阿文,你说是不是?”
叶世文感觉到叶绮媚指甲的锐利。她几乎是竭尽全力地掐入他的臂侧。
“是。”叶世文面无表情地回答。
屠振邦目光在这两母子交缠的手与臂间停留,又抬眼,和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杜元交换眼风。
他们早已知道冯敬棠要乘势而上。
看来叶绮媚是打算放手一搏,赌冯敬棠对她残存三分薄情,能给叶世文留一碗冯家的饭。
屠振邦点了点头,没答肯或不肯:“迟些再讲,你先好好休息。今晚是中秋,陈姐也要赶回去拜月,我过段日子再来看你。”
叶绮媚的泪停了:“阿文,帮我送送屠爷。”
一屋几人走到门口,屠振邦回头,沉默注视与叶绮媚长得十足相似的叶世文。这七年,也打过,骂过,教训过,叶世文仍是这副毫无大志的堕落作派。金钱与地位,他是真的连争取的心思都没有。
十几岁少年,很稚气。假装奉承也带三分生硬,叶世文有恨,绝非真心入屠家。但想回冯家?也要看冯敬棠肯不肯。
“世文,”屠振邦开口,语气很冷,“好好陪你妈,她养大你,不容易的。”
门关上了。叶世文静静立在客厅。他知道,从三楼下到一楼,需要几分几秒;也知道,从阳台把花盆抛下,能砸出几道血痕。这些堆砌在桌上的补品,崭新靓丽,像一张张额度慷慨的嫖资,假惺惺地补偿他们母子贱卖过的人生。
叶世文回到房内,叶绮媚低眉垂目,似是累极了。
“阿妈,你先休息一下吧。”
“过来。”叶绮媚抬起头,拍一拍自己床边位置,“儿子,过来。”
叶世文走过去,坐下。他凑得很近,近得叶绮媚的手指能在他脸颊游走。此刻的母亲,太过温柔。像八姑抱着那个襁褓里的孙儿一样,掌心带暖,一呵一拍,便能让叶世文长久沉溺在这瞬间。
“阿文,你听我讲,”叶绮媚开口,“你一定要回冯家。”
“我跟过屠振邦,还喊他契爷,冯敬棠不会认我的。”
“他会认的,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你顺从他心意,他一定会认你。”
叶世文想起那个久未谋面的生父,顿时恼了:“阿妈,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你病那么久,他只打了四次电话,给点闲钱,打发乞丐吗?况且契爷是什么人,你也清楚,他刚刚没答应你的。我要脱离屠家,至少剥一层皮,为了那个老豆?根本不值得!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
“回去。”叶绮媚语气笃定,“是争是抢,要钱要人,你自己决定。我只要你替我报仇”
叶世文怔在原地。
叶绮媚嘴角一挑,如媚行的鬼。
“你不是冯敬棠的亲生子。”
叶世文闭起眼,嗅着一屋熏鼻的酒精气味,在脑海浮游的往事中,让自己竭力保持清醒。
“真的不用麻药?”豹哥穿针引线,又谨慎追问,“伤骨了,手心手背加起来起码缝七针。”
叶世文从唇间挤出一个字:“缝。”
扎在皮肉里的痛,不及心痛。
“缝好了,上不上夹板?”
叶世文摇头。
豹哥从抽屉中拿出白纱布,边扎边笑:“你记不记得你十一岁那年?翻墙回家的时候跌到脱臼来找我,我当时也问你上不上夹板。你说不上,这样回家你妈才不会担心。”
叶世文睁开眼。
1984年2月5日,是叶绮媚三十一岁生日。
叶世文趁屠振邦去沙头咀办事,翻墙离开他当时在元村的那幢旧屋。陈姐守着门口,从来不许叶世文私自回家。未发育起来的身板单薄,他十分艰难骑上墙头,预判失败,跳下来时手腕摔得脱臼。
十一岁小孩,连痛都不会忍。满脸泪水掏出仅有的钱,乘车去全湾区。在路上被陌生人三番四次搭话,小朋友,你从何而来,去往何处,家里人呢?
叶世文一律不答,自顾自哭。
他从小在海坝街长大,知道家楼下转过三条暗巷,左边倒数第四间铺面有个叫豹哥的江湖郎中,无数次路过,总是逗叶世文。
他肤白眼大,豹哥以为是个女孩。
豹哥摸一摸叶世文手腕:“脱臼了,你身上有多少钱?”
“你要多少?”
“二百。”
“我只有一百。”
豹哥受过伤,只剩一只眼,另一边是假眼球。但无论怎样掩饰与扮演,一张庸俗的脸总有两款表情,左边笑,右边哭,极端得很。
不是走极端,怎会来找他。
“一百就一百,上不上夹板?”
“不上。”
“就当我赠你了,不收钱。”
叶世文摇头:“我妈见到会担心我的。”
豹哥不置可否。
下一秒叶世文惨叫出声,关节被托回原处。他又哭了,一双倔强的眼红出天际,颤着另一只手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一百。
豹哥瞄了过去:“喂,你袋里还有一百,你骗我?!”
叶世文不要命似的跑了。
他跑到街角那间裕美饼屋,用余下的钱买了一个忌廉蛋糕。零星缀上糖水渍过的莓果,红得廉价俗气,在盒内散发异香。
叶世文坐在熟悉的客厅里许久。久到他趴在桌上睡着,被叶绮媚的开门声惊醒。
“阿文?”叶绮媚一脸倦容,美目睁圆,“你怎么会回来的?谁让你回来的?!”
“阿妈……”
叶世文还未反应过来,叶绮媚便走近扯他。一想到屠振邦的嘴脸,叶绮媚脊骨腾起无数慌张,音调尖锐:“屠爷说过,你十五岁前都不准回来,要跟着他做事!你为什么不听话?!我不是跟你讲得很清楚吗,你无端端跑回来做什么!做什么!”
叶绮媚的巴掌比语气更急,啪啪打在叶世文背后。
“今日是你生日!”叶世文大喊出声,久久不能平息心中委屈。他望向叶绮媚,两道浓眉紧拧,咬着唇,在忍泪。
他不是为了挨打才回来的。
叶绮媚一怔,目光游弋到桌上那个纸盒。
她三十一岁了。只有自己儿子记得。
良久,叶绮媚松开手,迈出半步,颓然地坐在餐椅上。长长头发披散,炽热的灯照不进她寒凉的心。一抬眼,叶世文发短肩薄,立在身旁。
他长高了些,却很瘦。
天生注定孤单的孩子,缺乏丰盛童年,从不抱怨。叶世文早熟,夹缝中生出这份伶仃的爱,尽数献给母亲。
人在少时,往往更愿意付出,也不爱计较,只要你笑一笑,他便觉满足。
“你买的?”叶绮媚问道,“在哪里买的?”
“楼下裕美。”叶世文小声回答,“只剩下这只了。”
叶绮媚伸手,拆开彩带的活结。掀起盒面时,那股甜腻香气也冒了出来,驱走不少初春冷意。
她侧过头:“火机呢?生日要点蜡烛的。”
叶世文得令,眉梢眼角都快活起来。顾不上方才被责备的委屈,急急跑去厨房,又急急跑了回来。
一支粉色蜡烛燃起。
“阿妈,你许了什么愿?”
“不能讲,讲了就实现不了了。”
叶世文认真凝视叶绮媚。他十一岁了,懂些是非,能辨美丑,室灯再亮堂,烛火再耀眼,也夺不走叶绮媚的艳光。
“阿妈,你好靓啊。”
叶绮媚切蛋糕的手一滞。
叶世文以为她恼了,立即解释:“我讲真的,不是骗你的!”
叶绮媚没回应。千万遍听男人用高高低低的语气说这句话,隐晦也好,淫秽也罢,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靓?有什么用,沦为玩物的必要条件而已。
这刻,却是第一次听人真心赞她。
叶绮媚切一块蛋糕,放在碟里。用叉子捻下一抹纯白忌廉,递到叶世文面前,“你买的,第一口给你。”
叶世文张嘴咽下。
看见叶绮媚眼眶逐渐透红,叶世文很困惑:“阿妈,为什么要哭?生日不能哭。”
“因为阿妈开心。”叶绮媚禁不住连连落泪,细白的手不停颤抖,“阿文,有你这个儿子,我真的好开心。”
那一晚,叶世文没讲自己受伤。
叶绮媚也没问。
记忆里那颗浸过糖水的莓果,腻得让人皱眉。许是这一生吃糖次数太少,那种甜随年岁渐长,在味蕾愈发清晰。
母子一场,我与你共享过这颗果实,也叫缘分。
叶世文从叶绮媚床边站起。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头皮麻得像后脑挨了一记闷棍:“阿妈,你在讲什么?”
“你不是冯敬棠亲生子。”叶绮媚又说了一遍,“他不是你爸。”
“那我是谁的儿子?”
叶绮媚笑了。
她总是这样,不该笑的时候笑,不该哭的时候哭。永远与别人相反,貌美而可怕,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那里人人都受她诅咒。
她低声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冯敬棠抛弃我之后,屠振邦逼我陪过几个男人……”
当发现怀孕那刻,叶绮媚只觉得天塌了。猛力捶着自己平坦肚皮,恨不得把这个孽种生生从体内剥离。想死,却不忿,因恼成恨只需短短数日,这一生不能就此罢休。
一切都是因为冯敬棠。
她诱来了他。已婚?那又如何,世上没有不爱腥的猫儿。快活一夜,做个便宜老爹,你想登庙堂,我就拖你下地狱。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叶世文只觉得愤怒,像困兽挣扎,拔高音量冲她大喊,“为什么要现在才跟我讲!”
叶绮媚自顾自说:“他与曾慧云结婚登了报,婚礼搞得好隆重,个个都在猜他要发大财了。半个洲界的人都知道我跟过他,屠振邦早就盯上我。阿文,现在我快死了,你还有机会。如果你不是冯敬棠儿子,我们活不到今日。这条命,哪里由得我自己话事?
“你别怨我,我真的没办法,我这一世人只有你了,只能靠你了。你先去哄好冯敬棠,屠振邦求财,会让你入冯家帮他的。我死了,你就不用再顾及我,他们威胁不了你。
“你不去报仇,这么多年的委屈,就白受了。”
叶世文哑言。他幼时便格外体贴母亲,饮饱了奶,一觉安眠,从不在半夜惊扰叶绮媚。长大了,也懂哄人,只要是叶绮媚想听的话,他能讲三日三夜。
他的底线是做一个私生子,不能示人,处处低头。
如今,连卑微到贴在地上的自尊都碎了。
校服恤衫的一角,有块洗不掉的血迹,很淡很淡。叶绮媚却盯紧那一块污秽,不肯与叶世文对视。
“阿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儿子?”
叶绮媚收起所有离奇笑容,突然哭了出来。这次眼泪丧失演技,道不尽哀愁。那颗往昔的糖水莓果,她也记得,是三十七载苦涩人生里唯一的甜。
可惜,只尝过一次。终究是命薄没缘分。
“对不起,阿文,你是我报复他们的一只棋。”
金属剪刀掷入不锈钢钵内,哐当一声,很响。
豹哥贴好纱布:“你看,包得多靓。”
叶世文稍稍活动手腕,从椅上起身:“我今晚来,别讲出去。”
“行啦——”豹哥摆摆手,“这次是谁追你?”
“想知道?”
“别讲!”豹哥识趣打断,“我还想做多两年生意,快点走!”
“有没有干净衫裤?我换一套。”
叶世文从豹哥诊所出来,穿了件洗得发旧的牛仔外套。有些短,遮不住腰,露出打底透薄的白T恤。血腥被涤荡得一干二净。
他穿过夜半三更的暗巷转角。美足按摩店早已换作靓芳发廊屋,换汤不换药,灯饰铺尘,照样有龌龊交易可做。
八姑的士多店大门紧闭。听说她孙儿前两年随父母走了,再也唱不出那句“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那首童谣叶绮媚也哼过。
当夜幕凝重,心事沉默,时间又算得上什么?
它从来不管生死,分秒不停。
那一晚的秘密,叶绮媚用余下性命交换。凌晨在房内郁郁而终,旧宅变凶宅,从此她艳名在外,人人嗟叹。
叶世文在黑暗中掏出手机。
“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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