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程熹微满怀怨念地做了一顿饭，又满怀怨念地吃了顿饭，最后去机场的路上，还是愤愤不平，连来送机的Louis都看出她浑身的怨气，捅了捅一旁的苏念：“她怎么了？”
苏念淡然地瞥了她一眼：“生气了。”
程熹微一听，更是怒火中烧，知道她生气了啊！知道她生气了，还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有这样做男朋友的吗！
Louis把一份文件交给苏念，揶揄地笑着，拍了拍苏念的肩膀：“加油啊兄弟！”
苏念嫌弃地扒掉他的手，拖着行李箱去拉程熹微。
程熹微正在气头上呢，皱着眉头就甩开了。
Louis笑着目送两人离开，看着苏念再次过去拉程熹微的手，程熹微再次要甩，甩了好几次都没甩开，狠狠地瞪了苏念一眼，他不由得摸着脑袋笑开了怀。
这两人拉个手也是不容易，从一开始到现在，啧啧，没有七年也有六年了吧？他跟着都操碎了心！
程熹微在飞机上也不愿意和苏念说话，想着在超市那一幕就胸闷，一定是这辈子最丢人的时候了！始作俑者还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连句道歉都没有！
“程熹微。”苏念喊她，声音里带了淡淡的无奈。
程熹微撇过脑袋，哼，不理。
苏念突然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程熹微脸红了，捂着脸颊躲他更远，哼，亲一口又不是道歉！
苏念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程熹微连忙拿另一只手又捂着额头，苏念却又凑过来，在她嘴巴上亲了一口。
程熹微终于憋不住，展颜笑了起来，见他还想过来亲，连忙把他往一旁推：“别闹了你！飞机上这么多人看着呢……”
苏念点墨似的眸子看着她，渗出几分柔软的笑意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程熹微挽着他的手臂，整个人靠过来，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怎么办……才两天而已，就已经贪心到想一直这么腻着，永远不要分开了。
女儿带男朋友回家，程爸爸使尽浑身解数准备了满满一桌菜。程妈妈也从女儿甜蜜蜜的声音里嗅出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来，特地穿了新衣服，还去做了个头发。
只是两个人看到苏念的时候，都愣了愣。
这高大英俊的小伙子，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程熹微介绍过后，才恍然大悟，多年前他们就见过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如今却是比当年更加高大沉稳的一个男人了。
四个人落座，程熹微脸色红扑扑的。苏念依然是一脸淡定。程爸爸和程妈妈笑着，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程爸爸随口问道：“你们处了多久了？”
这一问程熹微就愣住了，昨天加今天，总不能说两天吧？
苏念很快答道：“我们认识七年了。”
程爸爸看了一眼垂着脑袋的熹微，又看了看苏念，才问：“小苏现在也在上海工作？”
苏念微微一愣，正要开口，程熹微已经抢先了：“爸，他现在还在美国读博士呢。”
程爸爸和程妈妈互看了一眼，接着问道：“小苏年纪这么小，还没到毕业的时候吧？”
“我会在三年内读完。”苏念认真道。
“那这三年……”
程熹微刚刚回来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程爸爸程妈妈的反应，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热情。这会儿她连忙接住程爸爸的话：“爸，现在通信这么发达，他在美国也没关系的呀。而且他假期可以回来的。”
程妈妈在饭桌底下踹了她一下，示意她让程爸爸把话说完。
程熹微却有些心慌了。
程爸爸程妈妈向来宠着她，顺着她，而且他们从前就喜欢苏念，她满心以为带他回来，他们会开开心心地接受，根本没想到他们会有反对的意思。
苏念握了握她的手。她眨巴着眼睛看过去，见他转身拿来一份文件夹，正是Louis机场给他的那份。
“伯父，伯母。”苏念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开口的话也格外认真，“我今天过来，就是向两位长辈提亲的。”
程熹微一愣，程爸爸程妈妈也是一愣。
苏念弯了弯嘴角：“我不是在中国长大的，礼数不周全的地方，伯父伯母请见谅。”他打开文件夹，拿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是给伯父伯母的彩礼，密码是熹熹的生日。”
说着，他看了一眼程熹微。
程熹微听他冷飕飕地喊“程熹微”都习惯了，乍一听见“熹熹”这个称呼，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接着他又拿出一把钥匙：“上海的房子已经买好了，因为太匆忙，还没来得及在这边置业，有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
然后他拿出文件夹里的文件：“这里有我名下资产的清单，以及拟好的转让合同，我会在婚前转让一半资产给熹熹。”
他把所有东西一并推到程爸爸程妈妈跟前，郑重道：“我愿意和熹熹分享我所拥有的全部，我的人生，我的财富，我的梦想。也恳请伯父伯母，放心地把熹熹嫁给我。”
一番话，诚恳得无懈可击，程熹微的眼圈霎时就红了。
法国人根本不懂这一套的，什么上门提亲，什么彩礼，什么婚前准备好房子，还有他今天特地买的金饰，是了解过，知道结婚要“五金”特地买的吧。
今天这些，都是她昨天说要回来见父母之后，他马上准备好的吗？
她怎么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饭桌上一时有些沉默。半晌，程爸爸才起身，拍了拍苏念的肩膀：“小伙子，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程熹微想跟上去，又被程妈妈踹了一脚。
“妈，你们这是要干吗呢……”程熹微想到苏念刚刚的态度，要是程爸爸在里面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她都要哭了。
程妈妈点了点程熹微的额头：“傻丫头，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程妈妈担心的，自然也是年龄问题。苏念就算三年就毕业了，可到时候她的宝贝女儿都三十一岁了，万一生了什么变故，吃亏的全是她家熹熹啊。
但是想到苏念刚刚说的那番话，她又叹了口气，说：“唉，看起来的确是个好孩子。”
程熹微之前还担心程爸爸程妈妈双手捧上户口本，这会儿可一点矫情劲头都没有了，直帮苏念说话：“妈，苏念对我很好的，真的。”
“怎么对你好了？”眼看女儿爬墙了，程妈妈反问道。
程熹微顿住，怎么对她好了……真要详详细细地数，还真说不出什么，但是……
程熹微嘟囔道：“他都等了我五年了。”
这世上最珍贵的爱情，不就是心甘情愿的等待吗？
有多少人，愿意等待一个这样的五年呢？
程妈妈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程熹微也沉默了，她说：“就算他毕业了，是他回中国还是你去美国或者法国？”
程爸爸和苏念的谈话持续到很晚，程熹微被程妈妈念叨着快睡觉。她在客厅里踌躇了很久，最后拖着程妈妈的手，垂着脑袋红着脸，就像小时候撒娇要件漂亮的连衣裙似的：“妈，我喜欢苏念，特别、特别、特别喜欢。”
最后程熹微上了床，也没睡着，耳边反反复复都是苏念那句话。
“我愿意和熹熹分享我所拥有的全部，我的人生，我的财富，我的梦想。也恳请伯父伯母，放心地把熹熹嫁给我。”
这一定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情话了。
她竖着耳朵听隔壁客房的动静，开门、关门、开门、再关门，安静下来。
她纠结了一下，虽然有些太不矜持了，但是……
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她就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跑了出去，钻到苏念的床上。
苏念的身子微微一颤，就将她抱住。
程熹微也反手抱住他：“苏念，我爸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念垂眼看着她，沉静的眸子里微光闪烁，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没什么。”
程熹微可不信，娇嗔地喊了声：“苏念。”
“别动。”苏念声音有些沙哑。
程熹微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脸一红，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了。
“那是男人之间的谈话，你没必要知道。”苏念低声道。
程熹微“嘁”了一声：“那他到底同意没？”
苏念调整了一下睡姿，让她靠在他怀里，低醇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本少爷出马，必须的。”
程熹微“扑哧”一声就笑出来：“这都五年过去了，你怎么就一点儿都没变？”
“变了。”
“哪里变了？”
“身份变了。”
程熹微眨巴着眼睛：“什么身份变了？”
苏念垂眼望着她：“现在是你男人。”
程熹微红着脸捶了他一拳头，不怕羞！
苏念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深沉，浮出一抹易见的情欲来。
“睡觉。”他转个身就背对着程熹微。
程熹微靠过去，八爪鱼似的从背后搂住她的男人：“苏念，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喜欢她这个傻乎乎，明明比他大几岁，却一直搞不清自己人生方向的笨蛋。
她以为苏念不会回答，他却一个转身，正对着她，黑漆漆的房间里眸光清亮：“在你每一次为我做饭的时候，在你怎么赶都赶不走的时候，在你呆瓜一样跟我讲法语的时候，在你笨蛋一样蹲在马路边哭的时候，在你白痴一样为我……”
“喂喂喂！”熹微打断她，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啊？
“谁是呆瓜，谁是笨蛋，谁是白痴了！”程熹微不服气地挠他，挠着挠着就笑起来。
苏念将她捞入怀里，轻颤着胸膛低笑出声。
05
程爸程妈果然没有再表示反对，收下了苏念买来的金饰和银行卡，但房子的钥匙让他们自行处理，那份资产转让的合同，就直接说不需要了。
而且领结婚证这回事，他们统一口径，表示太匆忙了，让他们再相处相处，至少等苏念下次回国，再去领。
程熹微私下捅了捅苏念：“这个时候你怎么就那么实诚，说我们只正式交往了两天？”
苏念睨着她：“程熹微，你之前好像不太愿意领证？”
程熹微立马噤声。
女孩子偶尔作一下，很正常的好不！
两个人在老家待了两天，程熹微带着苏念去逛了自己的小学、初中、高中加大学，一路上挽着他的胳膊叽叽喳喳个不停，说着她从小到大的趣事，带他去她从前最爱的街边小摊，告诉他哪些东西她从前最爱吃。
就像苏念所说的，他所拥有的全部，都愿意和她分享。
她也一样。
她所拥有的，就是从小到大无忧无虑的幸福。程爸爸程妈妈把她捧在手心，让她像公主一般长大，虽然也因此吃过苦头，但她的世界从来是简单而快乐的。
她希望苏念也能感受到这样的幸福与温暖。
最后一天两个人陪程爸爸程妈妈吃了中午饭才去机场。最后一顿晚饭，是在程熹微的出租屋吃的。她抓紧时间充分使用女友权利，眨巴着眼睛撒娇道：“苏念，我想吃你做的饭。”
苏念竟然没有反对，安静地去了厨房。程熹微笑嘻嘻地靠在厨房的门框边，看他熟练地洗菜切菜，发现他无论是择菜还是做菜的动作和顺序，都和她一模一样的。
从前他就喜欢像她现在这样，靠在门边看她做饭。
那时候她总会不甘心地吐槽，就知道看，都不过来帮个忙！
想不到他看的时候，全都学了去啊！
最后做出来的菜，味道都是一模一样的。
程熹微想起以前的事情，忍不住就问苏念：“喂，我第一次给你做饭那会儿，是不是你第一次吃中餐呀？”
爱玛太太说过他曾经抵触与中国相关的一切，包括食物。
苏念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那你那时候真的只看了一眼我拿筷子的姿势，就学会了啊！”
苏念扬了扬眉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笨？”
程熹微只是“哼”一声，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道：“没关系，男朋友聪明就够了。”
苏念的嘴角就弯了起来。
程熹微见他笑，自己也跟着吭哧笑起来。
“那这些年你都是自己做饭吗？”
“嗯。”
“哇，我家男朋友真能干！”
笑了笑了，又笑了！原来哄高冷苏念笑，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情啊！
吃完饭，程熹微开始给苏念收拾东西，其实他东西真不多，至少比他们去瑞士滑雪那次少多了，主要是他们之前在超市，她给他买了点儿特产带着，再有爸妈让带上的东西，还有一本她打算偷偷放进去的相册，要把这些东西全塞进去，就要好好规划一番了。
程熹微一边收拾着，一边就开始继续行使女朋友权利：“苏念，你回美国了必须每天给我打一通电话，不管有多忙。”
苏念在沙发上跷腿看她收拾，干脆地答了一声“好”。
“我给你发信息的话，你必须第一时间给我回复！”
“好。”
“你碰到什么事情，开心的啦，不开心的啦，都要和我讲，不许只有我一个人说话。”
“好……”
“我们要善于沟通，都不能生闷气！”
“……好。”
程熹微抓着脑袋想了想还有什么异地恋注意事项，啊，对了！她蹦到苏念身边，说：“你的手机呢？不是你砸的那个，你美国常用的那个。”
苏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我给你下个微信啊，联系多方便啊。”程熹微说着就去掏苏念的风衣口袋，准确无误地拿到了手机。
开机密码……
她犹豫了一会儿就输入自己生日的四位数，竟然真的进去了呢……嘿嘿。
连上家里的WIFI，下载微信App，注册账号，昵称“苏小念”，添加上她自己，搞定！程熹微抬起脑袋正要邀功，却不见了苏念的身影，竖起耳朵听动静，是在卧室。
她也就拿着苏念的手机看了看，简单的出厂配置，联系人里的电话号码少得可怜，短信箱除了运营商发来的信息，就剩一些节日问候，没有游戏，也没有其他App……
咦，不对，竟然有QQ？
苏念在程熹微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四下看了看，才回到客厅，抬眼就见到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着双眼“谄媚”地看着他。
程熹微笑着蹭过来：“苏念，你回来那天正好我生日呢，是故意的吧？”
苏念睨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程熹微，你真美。”
程熹微马上眉开眼笑：“真的啊？”
“想得美。”
程熹微皱眉：“我不管！你还欠我一份生日礼物！”
“你想要什么？”
“一个QQ号！”
苏念扬眉等着她的后话。
“我的出生年月日组成的QQ号！”程熹微遗憾地说，“它现在在一个神经病手里，你帮我买回来吧！”
“神经病？”
“是啊！”程熹微煞有介事地说，“加了我好几年，天天上线，可就是一句话都不和我说！最开始的昵称是‘晨光’，后来改成‘阿光’，再后来每年我生日的时候都会写‘生日快乐’，可就是不对我说！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你说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最后两个字被咽到了肚子里，熹微望着苏念一脸威胁地靠近，连忙靠在了沙发上，他却也跟着逼过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程熹微，今晚你别求我。”
程熹微一下子面红耳赤，赔笑道：“行李……行李……我去收拾行李……”
说着就从他身子下面钻出去了。
好不容易抓着个把柄，调戏一把都这么困难……
程熹微收拾行李的时候，苏念还下了一趟楼，她连忙叮嘱：“你别再买体积太大的东西啊，塞不进去了。”
苏念去买的，却不是他要带走的东西。
程熹微愣愣地看着他修好了衣柜上摇摇欲坠的木门，修好了她吹风机一碰就弯下来的手柄，再换好了门廊处的灯泡，最后把一块防滑垫放到了浴室。
“程熹微，洗澡记得穿拖鞋。”
“哦。”
“晚上早点回家，出门别忘记关窗。”
“哦。”
“放假在家不要吃泡面，我把它们全扔了。”
“哦。”
“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哦。”
“程熹微你哭什么？”
“谁哭了！”程熹微抹了一把眼泪。
他不是不爱说话吗？说什么说啊！他也不过在这里几天而已，前面几年她一个人不都好好的吗？她自己也是，哭什么哭啊，不就说了几句话吗，有什么好哭的！不是说好了开开心心地分开，开开心心地等着下次重聚吗？
这晚苏念格外温柔，细细地亲吻着她。程熹微容纳着他，感受着他，紧紧地包裹着他，任由那份酸胀渐渐变成无法抵御的愉悦，侵蚀自己的理智。结束的时候两个人不分彼此地紧紧拥抱着，程熹微重重一口咬在他的肩头，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的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两人说好了不送机，苏念走得格外安静。
临走前他坐在床边，握着程熹微的手看了许久，最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将一个小圈圈套在她左手无名指上，在她额头留下一个轻吻，就拎着箱子走了。
程熹微听着门“嘎吱”一声关上，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多了枚钻戒。
她蹦下床，趿着拖鞋跑到客厅的阳台上，拉开窗帘的缝隙。
天还没全亮，路上只点着几盏孤灯，一两个行人抱着手臂匆匆走过，充满凉意的早晨，似乎在召唤冬天的到来。没一会儿，她就看到苏念出现在门口，拖着她整理了一晚的行李箱，从这样高的楼层看下去，仍然能察觉到那背影里的孤冷落寞。向前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望向她所在的窗口。
程熹微心下一跳，侧身躲在了窗帘后。
她莫名地想起五年前的巴黎，早已经没入记忆深处的一幕。那天她去中餐馆上课，很晚才回，苏念一直跟着她，在她的出租屋里吃了顿炒饭，她赶他走，然后站在窗台边悄悄地看他的背影。
他下楼之后就回头看向她所在的楼层，她毫不犹豫就躲到了窗帘里。
和现在一模一样。
同样的夜色，同样落寞的背影，同样恋恋不舍的一个回头。
可是……她怎么能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她应该更有勇气啊。
程熹微迅速洗了把脸，随意套了一件外衣，换了鞋子，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就往楼下奔去。
06
苏念没有让人来接他，打算拦辆的士去机场。大概他出门太早，平日繁华的街道空荡荡的，他拖着行李箱转身，准备去坐地铁。
就在转身那一瞥，看到身后小鸟似的飞奔过来的人。
程熹微一股脑儿地扑到他怀里，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苏念，其实这几天我已经想好了，我也要去美国。”因为奔跑太快，她大口喘着气，声线却是冷静和坚定，“我马上也会去美国，你等我。”
苏念有些意外地垂眼看她，眸子里波光闪动。
程熹微气息还没稳定下来，脸上还残留着一抹嫣红，弯起眉眼：“其实现在这样外企的职场生活，并不适合我对不对？”
虽然有不错的专业功底，但她性格太软，办公室里那些钩心斗角完全应付不来，后来去了销售部，虽然在很用心地学习商业谈判，但她生来就不是学得会商业博弈的料。
“我想去美国再读个高翻，我这几年工作经验摆在这里，申请应该没问题的！”程熹微笑嘻嘻地说，“到时候我们就一起毕业了呀，然后再一起努力，决定最后留在哪里好不好？”
高翻学的就是同声传译了，录取更加严格，学起来也非常费劲，但程熹微是热爱翻译这份工作的。
更何况，这世上本就没有一蹴而就的爱情，没有单方面付出的爱情，没有坐等收获的爱情。她不能一直只等着苏念的付出。
爱是相互的。
程熹微半仰着脑袋，眨巴着眼睛望着苏念：“好不好？”
苏念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头凝视她，眼圈慢慢发红，接着弯腰将她拥到怀里，说：“程熹微，我很开心。”
程熹微认识苏念这么久，还从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一时有些发愣。
苏念将她抱得更紧，又说了一遍：“程熹微，这次回来，我很开心。”
傲娇的苏念当然不会承认，认识程熹微这长达七年的漫长时光里，他一直都以为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喜欢她，一厢情愿地给予他以为她所需要的，一厢情愿地缠着她想要和她一生一世。
但有一天她也会回头，会找到他说爱他，会追逐着他的步伐，说以后要跟他同进同退。
“我也很开心。”程熹微被他抱得有些哽咽。
在她和他的这段感情里，她一直是逃兵。
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不敢想象他们之间的将来，甚至不敢接受他的深情款款。
是她明白得太晚。
最终程熹微还是把苏念送到了机场。一路上她都挽着他的胳膊叽叽喳喳，说回去马上报托福考试，然后报个培训班，再找法国的导师给她写推荐信，准备材料申请学校，等等。
没想到到了机场，飞机晚点，他们找了间咖啡馆坐下。
程熹微拿着小木棍搅拌那一小杯褐色咖啡，“哼”一声说道：“苏念，就我一个人说！你都没说要不要我去！你是不是不想我去？”
苏念眉眼含笑地看了她片刻，还是没回答，而是问道：“你不是问我和你父亲在书房说了什么？”
程熹微托腮：“说了什么？”
“你猜我说了什么他才同意我和你交往，并且下次回来领结婚证？”苏念嘴角微扬。
程熹微拍了他的手臂一巴掌：“哎呀，你好烦！别卖关子了，时间本来就不多，你快说！”
苏念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侧目望着她，眼里像是有清新的春意：“我跟他说，我已经申请了上海这边的交换项目，最多三个月，我就会回来。”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补充道：“娶你。”
程熹微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三个月？三个月？”她惊喜地问道，“三个月你就回国了？”
苏念眼神微沉，点头。
“可是……”
惊喜是惊喜，可是……
“不会是我爸强迫你的吧？”程熹微瞪大眼。他们当时谈了那么久，不会是程爸爸在里面威胁他必须回来吧？
“不是。”苏念扬起嘴角，“这件事之前就在计划，但是没有完全定下来，所以没有和你说。”
“那……”程熹微沉吟了会儿，说，“那你是为了我才回上海的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一定会在美国读完博，不会跑回来对不对？”
“有什么区别？”苏念问。
程熹微捏着自己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说：“我不希望你为我做出什么牺牲。”
她始终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应该让彼此变得更好，而不是为了彼此牺牲。
“什么叫牺牲？”苏念眯了眯眼。
“牺牲”这个词，词条里有很多种解释，其中一条是“放弃、舍弃或损害一方的利益”。
“程熹微，这不是牺牲。”苏念紧了下她的手，“是付出。”
牺牲是舍弃，而付出，是为了得到更多。
程熹微的双眼又有些发酸。
她这才明白他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他愿意与她分享他的全部，他的生命，他的财富，他的梦想。
他真的都做到了。
苏念看她那个模样，放软了声调：“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否则我怎么去年没回来找你，前年没回来找你，偏偏是今年？交换项目对我的学业不会有影响，真要不顾一切地牺牲什么，我用得着等这么多年？”
“那……”程熹微喏喏地说，“那我又不去美国了？”
“舍得你的父母？”苏念反问。
程熹微眨了眨眼。
他连这个都知道啊……
有过那四年的留学经历，如果说要再次远走他乡，她最放不下的，就是程爸爸程妈妈了。特别程妈妈近年身体每况愈下，身为他们唯一的女儿，不得不考虑这些事。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程熹微嘟囔着推他，“时间到了，你快走吧！这件事从长计议！”
再不走，她又要哭出来了。
程熹微把苏念送到安检口，临走前，苏念亲吻她的嘴角，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
回去的路上，程熹微的心情没有沉重，反而觉得很轻快。
苏念等了她这么些年，现在终于轮到她等他了。
她一定会好好地等着他，三个月而已。
十月，国庆假期结束，工作再次步入正轨。陆羽梵经过上次，竟然主动辞职了。而程熹微因为表现出色，直接升级成翻译部的主管，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头衔往那里一放，居然还是个经理级别呢。
岑丽丽看到她的钻戒高声惊呼：“靠，C家定制！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了一个高富帅还假装去相亲，呜呜，根本就是在欺骗我的感情！”
程熹微看着钻戒背面刻上的“Love XW”,这戒指至少得提前一个多月定制。她“哼哼”地给苏念发了条微信：“你果然是蓄谋已久！”
苏念下飞机的时候，美国正是清晨，他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果然收到程熹微的信息，看到之后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当然是蓄谋已久。
中间差点被某个姓陆的破坏，直接回了美国。
现在想到那晚在她公寓楼下的种种反应，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蠢。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还是忍不住妒火中烧，不断地刷新智商下线。
他笑着把手机放回口袋，爱情这东西，真是烧智商的利器。
十一月，升职了，加薪了，工作也更繁忙了。从相对清闲的销售部又到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翻译部，由奢入俭难，程熹微天天加班，跨着太平洋向苏念诉苦。
“要不我不上班了，直接去投奔你吧！做少爷的宠姬、总裁的小娇妻什么的，也挺好的啊！”
苏念：“娇妻没看到，只看到小了。”
程熹微：“你不去做段子手真可惜了！”
苏念：“你好，段子手的小娇妻。”
程熹微抱着手机吭哧直笑，异地恋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辛苦。
十二月，程熹微收到许诗凡的留言，说她要结婚了。
当年她回国，许诗凡却没有，毕业后顺利在巴黎找到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两个人的联系也因此越来越少了。但闺蜜就是闺蜜，虽然没有像少女时期那样腻在一起每天讲着悄悄话，这份感情却不会疏远。程熹微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上了Facebook，许诗凡的主页上，有几张订婚仪式的照片，页面上写满了祝福。
订婚仪式是在一处庄园举行的。男主角是个帅气的法国人，丝毫不比当年的John逊色。许诗凡也不是当年的学生模样，穿着白色的礼服，漂亮又精致，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的风情。
其中有张近照，许诗凡靠着男主角，带点儿羞涩地笑弯了眉眼，男主角垂目望着她，脸上写满了温柔与爱意，阳光从两人依偎的缝隙里透过来，温暖而美好。
程熹微看着看着，突然就湿了眼眶。
那些她们一起抱头痛哭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
许诗凡做到了。她曾经说过，为了拥有更好的生活，她会变得更好，就算只是为了邂逅更好的另一半，也应该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程熹微不由得就想起杜若。
那年机场一别，她抛弃学业，孑然一身，再也没回法国，这几年也完全没有消息。
同样是分手，截然不同的两个结局。
她翻出杜若好久没亮过的QQ头像，给她留了个言：“最近怎么样？”
一月，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快到让程熹微觉得惶恐。马上到三月之期了，苏念真的要回来了？以后他就在上海了？他们都不用再一别经年地分开了？
时间越近，她就越发不安。
都说好事多磨，不会好事将近的时候，再出什么幺蛾子吧？比如学业有变比，比如感情有变，比如突然爆发个世界大战什么的！
这天她叽叽喳喳地给苏念打电话。其实苏念还是照常，安安静静地没什么话说。她偏偏觉得哪里不对劲，质问他：“苏念，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吗？”
“什么话？”话都被你说完了。
“你那边就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没有。”最有趣的就是你了。
“那你回应我一下啊，就知道嗯嗯啊啊！”
“嗯。”
“我觉得你不爱我了！”
“……”
“果然不爱我了！呜呜，你是不是有第三者了……”
“……”
直到苏念回国前一晚，她给他打电话还在问：“苏念，你真的要回来了吗？”
苏念大概觉得她这阵子太神经质，直接没理她。
“苏念，你说从美国回来，能不能不坐飞机啊？”
苏念：“……”
呜呜，好害怕啊……飞机不会坠机吧？
程熹微把脑袋埋到枕头里，随着时间的靠近，心情从惶恐不安，变成赤裸裸的害怕。
离幸福越近，就越是心生畏惧。
不真实，太不真实了，幸福得像是假的，生怕下一刻美梦就被戳破，幸福支离破碎。
但苏念还是回来了，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来了。
回来那天上海下着小雪。他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拉着程熹微的手直接就去了民政局。
拍照、填表、签字、领证，前后不到半个小时，红本本就到手了。也太容易了吧？
程熹微有点不服气地说：“不如咱们什么时候回巴黎再领一个！本来你就是法国人，等你回去，这证就跟没有一样的！”而且……
“听说法国结婚证可漂亮了，巴黎市长亲自接见，还在证上签字呢！”
苏念收起两本证：“嗯，去美国也领一个。”
程熹微双眼一亮：“可以的啊！”
苏念：“……”
程熹微挽着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以后去个国家就领个证。”
苏念睨着她：“程熹微，你还能更幼稚点吗？”
程熹微叹了口气：“没办法，老公少年老成，我就只好老年幼稚，互补一下了……”
苏念：“……”
程熹微发现自己居然也能呛苏念了，真是大有进步啊，心满意足地赖在他身上，开心极了。
领证这天他们还约了个老朋友吃饭。
上次她试着联系杜若，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那个QQ她竟然还在用，正好最近她来了上海，就约着叙叙旧。
老朋友见面，程熹微还是有些激动的，虽然本来今天领证她就特地打扮了一番，还是不停地问苏念：“我衣服还合适吧？发型没乱吧？不会比五年前变化太多吧？”
苏念没理她，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看新闻。
程熹微气鼓鼓地托腮坐在餐桌边，好在杜若很快就到了，她眼前一亮，刚刚跟苏念置的气烟消云散。
杜若打扮得干净利落，浑身精英气场，简直比熹微想象中要好得多。不过还像从前一样，见到她就一个热情的拥抱，见到苏念眉尖一挑：“Martin，还是老样子啊。”
苏念客气地起身来了个贴面礼。
再看向程熹微。
两个曾经的好闺密，一并红了眼圈。
回去的路上程熹微一直挽着苏念的手臂说话：“苏念，你刚刚看到了吗？杜若变得好漂亮！这些年我一直担心她回国过得不好。”
“可是她刚刚说什么？说多亏了何衾生才有了现在的她。”
“她看起来很开心、很幸福。”
“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许诗凡上个月结婚了，她现在也很幸福。”
她们曾经在异国他乡，有着不同的境遇，却一同奋斗拼搏着；她们曾经一起欢笑过，一起放声痛哭过，彼此安慰互相取暖过；她们也曾经以为自己漂泊无依，走入了死胡同，再也看不见天日。
她们都品尝过“绝望”的味道。
许诗凡生病的时候、错过考试不得不补考的时候、和挪威男友分手的时候；杜若因为一场恋爱差点迷失自我的时候、为求解脱决意自杀的时候、心灰意冷毅然回国的时候，但她们现在……
“她们现在都很幸福，真好！”程熹微笑着说。
“你呢？”苏念斜睨着她。
程熹微转了转眼珠：“我啊……你猜？”
苏念无奈地看她一眼，转而拉着她的手，把她整个手掌握在掌心，笑了起来。
程熹微笑眯眯地甩着他的手：“苏念，我现在可开心，可幸福了！那你呢？你最幸福的是什么时候？”
苏念淡然地回答：“十月的某一天，和今后的每一天。”
程熹微心里甜开了花，嘴上也乐开了花。
苏念弯腰，猝不及防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暖冬的第一场雪缓缓落下，细小的雪粒子随风飘舞，渐渐铺满街道，落在互相依偎着的两个人身上。偶有几片没来得及归根的枯叶飘飘摇摇地落下，掉在女孩儿的头顶，一旁的男人宠溺地望着她，不着痕迹地替她拿掉，拍了拍她脑袋上的雪花，把自己的围巾替她系上，再把帽子罩在她脑袋上，握着她的手塞到口袋里。
程熹微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她握着那只富有力量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突然就想，她是什么时候碰到苏念的呢？
被那个人渣抛弃，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巴黎；被室友放鸽子，赶出家门居无定所；在地铁站被人抢了大笔现金，几乎崩溃，她一度认为那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候。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她人生最明亮的一束光。
从最初的针锋相对，到后来和平共处，接着互相依赖，到最后携手共进，这段路虽然漫长又心酸，最后收获的却是温暖与幸福。
所以，亲爱的你们。
当你遭遇背叛，不要伤心，最好的永远会在下一个拐角处；当你遭遇人生低谷，不要难过，巅峰之前的上坡路，总是艰难又充满坎坷；当你面对失败的选择，不要懊恼，你永远不知道上帝发给你的下一张牌是什么；当你碰到不公正的对待，不要愤怒，天平倾斜的背后，是筹码的加压；当你身处最黑暗的死胡同，不要气馁、不要绝望。
人生最明亮的一束光，往往就在这个时候出现。
你所失去的，终将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你身边。
——谨以此文，纪念我颠沛流离的留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