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心

也许我弄错了角色,不是我救赎她,而是她救赎我。我深陷情海无边无岸,她是渡我的一苇慈航。可她迟迟不肯施以援手。她说,我是个骗子。她说,她也骗了我。也许,所谓缘分,不过是一场不肯罢手的纠缠。如果她的心曾经迷失,我愿意一直等,等她回来。

番外 祥云
如果没有小姨时不时的耳提面命,赵晓波觉得,他多半会长成一个十足的纨绔。然而,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他就辜负了这身好皮囊。赵晓波揽镜自照,深觉镜中人眉清目秀,皓齿红唇,外加一副倜傥风流的好身材。
要说外貌上与他匹配的女生,从小到大,学校里也找不出几个。他的班主任老师常常爱怜的揉着他的小脑袋,半是赞叹半是感喟的说,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相貌,长在男孩子身上真是可惜了。
他懵懵懂懂,不知道哪里可惜,但是好看两个字他听懂并深深的记住了。他太知道相貌好看的重要性了。班里的小女生都爱往他身边凑,班里的老师也常常为他大开绿灯。有一位新来的女历史老师轮番点全班同学起来背书,别人背不出都站着,轮到他背不出,老师放下手中的教材,帮他按摩太阳穴,一面按摩一面安慰,升学压力太大了,昨晚上又开夜车了吧?全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眼睁睁看着那老师吃了他五分钟豆腐,却没有任何嘘声异议,仿佛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一路顺风顺水,靠着半拉不丢的小聪明,中考、高考都擦着分数线惊险掠过。有些人生来是受上帝偏爱的,连赵晓波自己都觉得,他走到哪儿,头上都有祥云庇佑。
直到大一那一年,接连不断的事故让他明白,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该来的苦难都会有,或轻或重,不是不来,时候未到。
先是父亲在一次厂房事故中受了重伤,伤了双眼,然后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头痛,到医院检查被告知脑部有肿瘤。一连串的打击让这个原本平静无波的家庭蒙上了阴影。
那段时间,赵晓波生生看着母亲从110斤掉到了85斤,家里两个擎天的汉子倒下了,生活重担一下子压在柔弱的母亲身上。
一夜之间,赵晓波觉得自己长大了。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日子里,已经长成精壮小伙子的赵晓波像个小男孩一样尽可能的粘着母亲,给她讲笑话,宽她的心,帮她一起照顾因受伤失明的父亲,他和父亲分住在同一家医院的23楼和27楼,连过年都是在医院过的。
20岁的赵晓波从未想过自己离死亡曾经那么近,那时他常常倚在医院窗边看盘旋而归的鸽子,心里常常把这种时光看成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然而,1次、2次…22次、23次,他接连看了23次夕阳下晚归的鸽子,等来了那个不敢置信的好消息,他的脑胶质瘤属于良性,治愈的成功率有93%,如果手术成功,半年后不复发,就可以算痊愈了。
那么久以来从没哭过的赵晓波钻到洗手间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他看着同样哭红了双眼的母亲,第一次知道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手术非常成功,赵晓波醒来的时候,微微感觉到疼,接在身体的感应器便向他注射镇痛药剂。他昏昏沉沉的睡了半个月。彻底清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躺在医院洁白的床单上,刚刚经历过一场痛楚的分娩。
他微微抬起手来,看眼光下手指的阴影,窗外是盘旋的鸽子,生命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他微笑着流着泪。
由于肿瘤太大,压迫到一侧神经,导致运动能力受损,术后的赵晓波做了长达三个月的复健,而他原本强健的心脏因为药物反应变得虚弱,不能剧烈运动,不能远途旅行,从此他告别了运动场。
但是,他还活着,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
半年复查,一切正常。
一年复查,一切正常。
二年,三年,一切正常。
赵晓波几乎忘记了在医院的那段时光,偶尔,在广场或天空中看见鸽子,他会驻足观望一阵子,然后离开,该干嘛干嘛。生命像一条徐徐开动的河流,裹挟着欢乐苦涩,泥沙俱下,一路向前。
23岁的赵晓波学会了一件事,只要认准的,就决不放手,因为生命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那时他们家已经回归正轨,父亲一年前移植了好心人捐赠的角膜,重获光明,虽然身体并没有多少起色,但生活质量大大提高。他也如愿进了自己心仪的单位,工资不高但相对轻松。他可以花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双亲,两年后,父亲平静离世,他虽然心中悲痛,却也没有太多遗憾,因为想一起做的事情都已经在生前完成。
直到,他碰到江柳儿。真真她就是他命里的魔咒,他只是那么不凑巧的遇见她,从此她便成了他心底不能忘却的牵挂。
他已经记不清和她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什么场合下,大概是在某次乱哄哄的聚餐或是单位的年会。他注意到她,也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她身边那个自带气场的超级大美女,对,海豚训练师朱丽娜。人群潮汐般退去,朱丽娜像留在沙滩上一只光彩夺目的美丽贝壳,而江柳儿就像是旁边黑色不起眼的万年化石。
但你没法不注意到她,因为美丽的贝壳小姐不论去哪里都紧挨着化石小姐,像是天生的磁力吸盘分也分不开。
赵晓波在学生时代常常见到要好的女生像连体婴儿一样,在工作中还是第一次碰到。他觉得好笑,也觉得有趣,也许自小女生缘好,赵晓波想也没想就上前去搭讪,当然目标是朱丽娜。
朱丽娜看他还算顺眼,和他攀谈了几句,看起来并不讨厌他。赵晓波觉得朱丽娜性格直爽,并没有一般美女的爱骄和自以为是,两人气味相投,相谈甚欢。
江柳儿在一旁静静不说话,偶尔赵晓波礼貌性把目光朝她一转,她就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那天晚上,赵晓波并没有对江柳儿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只是觉得她出奇的安静,他修正了对她化石的第一印象,确切的说,她更像是一只寄居蟹,所有的主动都用来不动声色的掩藏自己。
按说赵晓波应该对她的背影很熟悉,之后的三年,他们每年的清明节都在同一个地方先后出现,他闭上眼睛,都描画得出她的背影。但人往往就是灯下黑,也许赵晓波想象中的她太完美,而真实的江柳儿太平凡普通,他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错过。
当然,他们也并非完全没有交集。有一段时间,朱丽娜和他走的很近,他问过朱丽娜几个奇怪的问题,都被她当成笑话说给江柳儿听,比如,他问她有没有丢过工作证?但是很快又自嘲般摇摇头,你比她高一点儿,你不是她。朱丽娜笑了,你说的她是谁?
赵晓波也笑了,我不知道她是谁,大概我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来还债了。男人的情话朱丽娜听多了,但对着她说给别人听的情话,这还是第一次,她觉得赵晓波有点儿傻。
江柳儿撇撇嘴,我看他可不傻,要是他也说喜欢你,早被你扇到爪哇国去了。你没看他上串下跳的、尽在咱们馆的美女身边打转,没一刻安静。
朱丽娜也笑了,是,还是你了解我,他要是喜欢我,我早不理他。朱丽娜亲亲热热挽起江柳儿的胳膊,周末相亲如何?
咳,别提了。
江柳儿百无聊赖的低下头,你说这世上的好男人都去哪了呢?朱丽娜大笑。
朱丽娜并不讨厌赵晓波,她觉得他话虽然多了一点,但人坦率有趣,无奈江柳儿和他似乎八字不对,只要见面必吵。这天赵晓波端着午饭在朱丽娜身边坐下,没聊两句,她起身去接电话,留下江柳儿和赵晓波大眼瞪小眼,赵晓波咳了两声,把一个说到半截的笑话勉强说完,本以为江柳儿至少会礼貌性的呵呵两声,没想到她只埋头吃饭,似乎根本没听见他正在说话。他不甘心,又没话找话,你笑点这么高,你男朋友说笑话时你也不笑吗?
江柳儿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口头上占她便宜,暗暗翻了个白眼,没有搭腔。赵晓波生平第一次在女生面前碰了两回钉子,犟劲上来,滔滔不绝,大有江柳儿不开口他就不闭嘴的趋势。江柳儿指指自己的喉咙,用口型示意,她嗓子哑了,出不了声。这才稍许挽回了些赵晓波的颜面,换回她片刻安静,她急于抽身,不等朱丽娜回来就起身告辞,临走时把手机落在餐桌上。
赵晓波微微一笑,把手机悄悄放进兜里,他不信换不来她一声感激。
下午,他拐弯抹角找到江柳儿的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见她教想必是指点新来的小姑娘看图纸,声音甚是清亮,赵晓波心中一把无名业火蹿了上来,转头就走,想把手机给朱丽娜转交算了。谁料到兜里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一首恨嫁的歌整条走廊都听到,江柳儿冲出办公室,看着赵晓波明明灭灭的口袋,冷着脸道了声谢,“麻烦把我手机给我,谢谢。”却没有对中午的装聋作哑作一个字解释。
赵晓波磨磨蹭蹭掏出手机,“你嗓子好的真快。”
“是。谢谢你。”江柳儿接过手机,弯腰鞠了一躬,算是对他千里送手机的感激。
脸皮真厚,赵晓波腹诽道。却见江柳儿三言两语讲完了电话回到位子上,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小姑娘看见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赵晓波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世界上也不都是像江柳儿这样冷酷的怪物。谁叫他自讨苦吃,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赵晓波打定主意,从此再不招惹江柳儿。
他与朱丽娜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江柳儿在一旁悠闲自得岿然不动,偶尔插话,也是说给朱丽娜听的。朱丽娜不在,他俩便不开口。
有一天朱丽娜终于领悟到这两人奇怪的默契,疑惑道,你俩是不是有仇?
两人异口同声道,没有。
那你们怎么从来不说话?
江柳儿先笑道,我嗓子不好,笑点又高。
赵晓波恨恨看了她一眼,揶揄道,记性也不好,丢三落四,说过的话还转眼就忘。
朱丽娜笑看江柳儿,所以,都是你的错?
是啊,我的错。江柳儿笑,赵晓波看着她的笑容,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口中几句讽刺的话软软说不出来,只好一笑了之。
朱丽娜问他,还没找到?
赵晓波摇摇头。
江柳儿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赵晓波的事情她向来不关心,也没有多问。那天江柳儿难得扎了马尾,看着她和朱丽娜远去的背影,赵晓波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古怪,像是期待已久的谜题模模糊糊要有了答案,但心里反而更加惴惴不安。
晚上,母亲递给他一张字条,反复叮嘱他,不要去随意打搅别人的生活。
赵晓波点点头。把字条和照片都丢在抽屉里。并没有急于打开。
他隐隐觉得,字条里的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
江柳儿,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朱丽娜奇怪的看了赵晓波一眼,她没有男朋友,怎么了?
没事,赵晓波低下头,胡乱扒了几口碗里的饭,显得心事重重。
要是,你一直想找的东西,你突然发现,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你该怎么办?隔了半响,赵晓波没头没脑的问。
朱丽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你是说,你一直要找的人,是她?
赵晓波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不敢看,但我觉得就是她,怎么会是她?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语无伦次,朱丽娜听不听得懂。他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朱丽娜没有说话。
隔了很久她才缓缓说道,要真是她,你眼光不错,她人很好,她之前男朋友很早就死了,但她一直没忘记过他。顿了顿朱丽娜补充道,她前一阵子是丢过工作证。
赵晓波只觉得眼冒金星,后面朱丽娜再说过什么他都没听见,他把吃到一半的餐盘送回清盘车,就往江柳儿的办公室跑。上次那个圆脸小姑娘宁晓琳对他笑道,你找江姐,她今天休假。
是了,他怎么糊涂了,不是休假,朱丽娜怎么会一个人?
还好,还好她不在。否则他一激动,还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招她厌烦的话。
再说,就算是她,他又打算怎么做呢?
她会不会冷冷听完他的叙述,然后不置一词,像以往许多次,他打出的重拳都轻飘飘落在一团棉花上?她有这种化力气为浆糊的本事。赵晓波在床上翻来覆去,那张泄露天机的字条和它的谜面一起静静躺在抽屉里,像被主人遗忘的古董。赵晓波从床上跳起,他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管它呢,他拉开抽屉,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人马尾上的发圈,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退去,他几乎是毫无悬念的打开了那张字条,江柳儿,他咬牙切齿的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要用尽后半生的力气。
命运和他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所谓爱情不过都是幻想中的泡沫而已,他的神仙姐姐竟然是颗泥古不化的万年化石。赵晓波仿佛失恋似的大病了一场,其实大半时间也不过是赖在家中发呆。
他没什么恋爱经验,高中时因为外貌出众是老师的重点勘查对象,有一点火苗就被掐灭了。大学里在医院进进出出,错失了谈恋爱的黄金时间。好容易毕了业,照顾父母又占了他大半精力。因此他的恋爱比一般人来的要晚也更浓烈。
赵晓波过了一段失魂落魄的日子,始作俑者江柳儿却毫不知情,因为上次朱丽娜的玩笑话,她看见他时还会主动打招呼聊几句,并不像之前那么冷冰冰。
但赵晓波见到她却自然不起来。
江柳儿问朱丽娜,我是不是又得罪那个赵晓波了?怎么他一见到我好像学生作弊被老师抓了现形一样?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朱丽娜笑容透着玄机,可不是,不如你当面问问他?
问他?他还有什么好话?江柳儿笑着摇摇头。
朱丽娜欲言又止,两人的话题转眼就转移到附近的商场哪里有打折的毛衣上面去了。
赵晓波恢复正常是在一个无聊的下午。他手头的活忙完了,百无聊赖的在员工餐厅喝免费供应的绿豆汤。窗边坐着寥寥几个和他一样的闲人,还有因加班才赶上吃午饭的同事。他看见江柳儿孤零零坐着,一个人对着已经冷掉的午饭简单的动了几筷子,看起来很落寞的样子。
赵晓波挪到柱子后面,让自己的位置落在江柳儿的视觉盲区,他看见阳光给江柳儿镀上了一层毛毛的金边,她像是阳光的壳里初生的小动物一样洁净。
真实的江柳儿的形象在赵晓波无声的观察中一点点圆满了,她开心的时候也会开怀大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这使她看上去有一点点稚气;她生气的时候,也会板着脸,但你觉得她要十分努力才能维持着那张小小的脸绷着怒气,不露出原来亲切的模样;她讨厌你的时候,眼神就成了一条直线,无论转向那里都把你隔绝在世界之外。
更多的时候,她沉默着,但那不代表她对外界无感,她只说话给那些听的懂的人听。她工作的时候,有一点固执,你要很有耐心才能忍受着她把那些细节琐碎一丝不苟的说完。
赵晓波拍下的照片是江柳儿这副拼图的底板,而与她相识的点滴是正面的碎片,他很有耐心的把碎片拼完。神仙姐姐便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画像,而是有了呼吸,有了仪态,有了喜怒。他爱上的便不是自己脑中的形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人。
赵晓波决定,正式追求江柳儿。
他请她最好的朋友朱丽娜帮忙,朱丽娜不置可否,被他缠的不行了,扔下一句玩笑,你把她抢走了,我怎么办?
赵晓波笑,她总归要结婚的,就算不和我,和别人,也一样被抢走。你怎么办?
朱丽娜笑道,那我只好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伤心地。你呢?要是她一直不喜欢你,你怎么办?
赵晓波道,不会有这么一天,她要是不喜欢我,我就一直追,追到她喜欢为止。
朱丽娜道,要是她喜欢上别人了,你怎么办?
赵晓波道,她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那我不会给她喜欢别人的机会。
朱丽娜笑了,点点头道,那预祝你成功。
事实证明,通往成功的道路总是曲折的。江柳儿的心像十八弯的山路,纵使赵晓波具有百折不挠的勇气和不撞南墙不回头和撞了南墙也不死心的孤勇,他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急转弯中迷失了方向。他发现江柳儿比他还要倔强,她给那么多奇奇怪怪相亲对象谈婚论嫁的机会,让自己像橱窗的圣诞树一样陈列,却不肯给他一次机会。
那一天,在江家,他终于等到她,一脸风尘仆仆的疲惫,见到他却红了眼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轻轻叹了声,你真傻。
他跟着她傻傻的笑起来。冥冥之中,庇佑着他的那朵祥云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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