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初只淡淡地垂下了头,却不答话。 “侑儿呢?”他开口问。 “今日贪玩,累了,我让奶妈带下去睡了。” “侑儿天资聪颖,禀赋异常,我是该给他选位先生教他功课了。”皇帝略微沉吟:“七初,你看谢千帆如何?” 七初瞬间抬眼看他,眼底波涛流转,谢千帆乃堂堂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更重要的是,当年皇帝尚为皇子时,就是拜于谢千帆门下,所以他亦是当今圣上的老师,皇帝这一次若让谢千帆亲自教育侑儿,那简直就是昭告天下—— “七初,朕想立他为太子。”他执起了她的手。 七初神色微变,完全没有一丝欢容,只勉qiáng地开口:“皇上,侑儿还小,而且还有几位年长皇子,此事……” “好了,”容成德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只是和你说说,你说得对,兹事体大,必须慎重。只是七初,我要册封侑儿,你不是应该高兴么,怎么反倒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七初扯出一抹单薄的笑:“我只是被皇上吓到了。” 容成德敛了敛眼内的神色,轻轻啜了一口茶:“好了,此事以后再议。说件不烦你心的的事儿,回纥使节下旬来朝,到时免不了设宴款待,这回纥使节带来的美艳歌姬,舞蹈狂放热烈,七初倒可来瞧一瞧热闹。” 七初笑了笑,漠漠草原上的儿女,的确是慡利豪放,自然与中原女子,大不一般。 “朕可有艳冠后宫的颜妃,倒要让那些蛮蕃看看我们天朝绝色,只怕更胜她们几分。”容成德带了七分真,三分假,淡淡地开口。 七初心思芜杂,也不愿揣摩天子难测的心意,只陪笑着:“我都是三岁孩儿的娘亲了,还谈什么容姿,皇上可莫要教人笑话。” “七初,就是这份自然而不自知的美,足以令男人一生难忘。”容成德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光芒一闪,随即漫不经心地搁下了手中的杯盏:“七初,传膳罢。” 十月廿八,回纥使者进贡天朝,成德帝在紫宸殿设宴款待使者,以示天朝威仪。 七初低眉,只看得见眼前那一双huáng色的短靴,宫女细心地扶着她登上那鎏金台阶。 大殿内的熏笼轻烟飘散,紫金鼎燃着炭火,屋内暖然如chūn。 武福尖细的嗓音带着奇异的威严在殿内回dàng:“皇上驾到——” 天子缓步登上九龙金漆宝座,下首众人齐齐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略微抬手,低沉的声音:“众卿平身,赐坐。” “谢万岁——”众人称谢,入座殿内两侧摆放齐整的桌几,上方早已摆满了佳酿珍馐。 如此躬逢天家筵席威仪盛会,七初却早已失了雀跃之心,她站在丹陛上,目光只停留在宝座前那一只展翅的仙鹤上。 然后,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启禀万岁,回纥亲王药罗葛仁裕和拉欣郡主,带使节十六人,觐见我朝天威圣颜。”清冷的嗓音带着端严的恭谨,回绕在殿内。 那声音,带着冬雪拂过草涧时淡淡的倦意,微微的低弱,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七初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失去了呼吸。 她低垂着眼睑,手指痉挛地握紧了身边素乐的手腕,恍惚中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牙齿都在轻微的打颤。 那右首座上的一位头戴赤色貂绒帽,身着异族服装的剽悍男子走出,操着有些生涩的汉语慡朗地道:“仁裕多谢皇上款待,皇上特派北庭侯一路作陪,这一路来承蒙侯爷关照,当真畅快,天朝岁丰人和,礼仪威严,令我等尊仰万分。” 成德帝听罢,也慡快一笑:“回纥可汗多年来与我朝jiāo好,亲王此次来行,诸位都是我天朝贵客,不必拘礼,当与朕好好痛饮一番。” 天子抬手笑道:“亲王请坐。” 末了他放缓了语气:“萧侯一路辛苦,坐下罢。” “多谢皇上。”三层汉白玉石雕基座下长身玉立的男子执礼而下。 七初只听得耳边嗡然作响,脑中却是一片的惶然,她缓缓放松了一只紧紧地咬住的下唇,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轻轻地,微微地,抬起目光。 座首上的男子,锦白衣衫,姿容沉静,幽深如海的双眸,在这一刹那竟也朝着她轻轻地瞥了一眼,目光随即不动声色地投向了手中的琉璃杯盏。 心神俱断的一刻,咫尺之遥,是近四年未见的萧容荒。 彷佛已经过了一千年绵长荒芜的时光,她独自站在光yīn的尽头,视发苍茫地凝望他。 不知许久,忽然身旁的宫女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裳,轻声地道:“皇上唤你呢,娘娘。” 七初恍然回神,脚下打着颤,走到了皇帝身后,然后对着来使盈盈一礼,便在那皇帝一侧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