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一日老

相思之深,到底有多深?爱有多深,怨有多深,恨有多深,相思便有多深。等祝铭蔓明白这个道理,她已是白发苍苍。 她是随着兄长夺回皇权的草莽公主,他是随着叔父篡权成为皇上的天潢贵胄,城破之日,他成了无力殉国的乞命侯,她却对他一见倾心,为保其命,嫁他为妻。 他因她一言成了驸马,却对她深深厌恶,这一切不过因为使君有妇,心有别属。在他还在皇位之时,曾有一个挚爱的女子,他对她许诺终生不负,并将这卫国最隐秘的兵权虎符交给了她,又道是江山为聘。但也就是在大婚的那一日,她失踪不见,连同十万兵权。 一边是说好的情深不负却被辜负,一边是正在被辜负的深情,公主不遗余力地改变自己只为博驸马展颜,而心动之际,却是十万大军打着驸马的旗号造反,陷他与不义…… 公主只想相救驸马,却不料将他远送战场,却是另一番相遇。 爱恨情仇,总是让人一叶障目,待到看得分明,却是相思早已染鬓成灰。

作家 文昌君 分類 历史 | 47萬字 | 136章
第一零九节 迢迢星汉,隔河牛女
    熹微的阳光透过林中的树叶,冷湿的身体终于感到一丝暖意。
    盛夏的白天来得这样早又这样快,几乎只是片刻的光阴,太阳已经从看不见的地方,升到了大树的半腰。
    湿哒哒的外衣早已经被拧干了挂在树枝上,不多时,已经褪去了潮湿。
    天若无其事地晴朗,晴起来的天仍是这般暑热,只有林间未曾全干的地面,证明昨夜那场如同虚幻的暴风雨,是真的曾经来过。只是晴好的阳光,却在以胜利者的姿态言说着,那一切风雨,都已经过去了。
    地上泥泞,祝铭蔓折了树枝,认清方向缓缓而行。
    原来昨晚这一夜不分方向地奔走,一只是向着西边的,而且,竟然已经趁着天黑走出了叛军的军营。
    祝铭蔓继续向西而行,西边,是卫国的军营。
    腹中的饥饿渐渐变得模糊,甚至头脑也开始不那么清醒,举目望去阳光照亮的地方几乎是一片白茫茫,祝铭蔓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不由得苦笑,自幼身体康健的自己,竟然也染上了这时时发烧的毛病。
    这还是,从梅园中中了那一支毒箭开始的。
    祝铭蔓很快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身体虽然沉重,只想找个地方坐着躲避日光,闭上眼休息,可是她知道,绝不能那样。趁着此刻头脑尚有清明,体力还在,一定要尽力走远一些才行。
    直到看见卫国的侍卫在军营最外边站岗的影子被夕阳拉长,祝铭蔓终于悠悠地松了一口气,这般暑热的天气,饿着肚子走了整整一天,体力早已经耗尽。
    这看起来只有一里左右的距离,近在咫尺,却是怎么也没有力气再走过去。想要张口呼唤,喉咙间只是撕裂般的疼痛。
    站岗的守卫也已经遥遥望见了这个敌营方向走来的人,举起长矛,朝着祝铭蔓缓缓走来。
    祝铭蔓拼尽最后的力气,取出公主令牌,然后费力地举起双手。
    她的身子斜斜倚在一株小树上,只盼着卫国的侍卫快点到来,可以亲自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以免被侍卫误伤。可是偏偏这片刻的时光,竟是无法支持,眼看着几个侍卫越走越近,一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好生熟悉,祝铭蔓眼前却觉得一片白茫茫地,接着,便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
    “将军!”
    夏启佑为东西南北四路大将不约而同跪在地上的举动微微一惊,看着他们郑重地行着军中最高规格的礼节,听到他们整齐地喊着“将军”,随即便明白了。
    “诸位请起。”夏启佑的声音郁沉。
    眼看天色又黑,他已经是整整一日一夜不曾合眼。其实自从他被俘到这叛军营中,先是自己养伤,接着便是照顾落篱的伤势,本就几乎没有时间休息,不过短短几日,他已经消瘦了许多。
    “‘将军’这个称呼,请恕在下不能接受。”
    几位大将本已起身,听了夏启佑这样说,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四个人相顾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属下有事回报!”营帐外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回禀诸位将军:刚刚发现随军而来的褚大夫自杀身亡。”
    “什么?”夏启佑与四路大将一齐大惊。随军的大夫并没有什么太高的身份,军中亦不止一个大夫,可是这个褚大夫,却正是这几日里来为夏启佑和周落篱诊治的大夫。
    “褚大夫自杀的地方,属下找到了这个。”回报的侍卫双手捧上一封书信。
    褚大夫的遗书很是简单:褚某不能医治主将,自当殉主。
    南路大将惨然叹息:“褚大夫虽未医治好主将,但他能断生死,医术实在是很高的。不成想他为人这般忠心,也算是……也算是……”
    是的,这褚大夫能断人生死,确是不容易。早在三天之前,他便跟夏启佑和几位大将说过,主将恐怕是,只剩两三天的光景了。几位若有什么话想说想问,不妨尽早……
    果然,断言两天之后,周落篱便一瞑不视了。
    侍卫退出良久,夏启佑方才缓缓说道:“主将的身后事,安排的怎样?”
    “主将生前有命,在她身死之后,不得在军中声张,只需将遗体掩埋在军营东北边荒僻之处的山坡上。命我等奉您为主,夺回夏氏皇权。”
    夏启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让我再与主将独处片时。”
    几位大将躬身答应,在将要走出营帐的时候,南路大将又道:“天气炎热,多待于遗体并无好处。今晚子时,主将便要下葬。”
    夏启佑神色漠然,只淡淡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到子时,不过只有一个时辰了。
    烛光之下,周落篱脸色虽然苍白,却是面目如生,嘴角犹带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好像只要轻轻地唤一声“落篱”,她便会醒来一样。
    从昨晚到现在,夏启佑也已经无数次地凝视这张脸,无数次地喊过了“落篱”,可是,每过一次,心情便沉了一分。
    子夜安葬主将,几位大将本是请夏启佑留在军营中养伤,只是眼看夏启佑坚持,便不再多说了。
    军中知道主将是女子的,只有夏启佑、四位大将和褚大夫六个人,而且他们,也都是在主将与夏启佑一起受伤回到军营之后,才知道的。
    在那之前,他们只知道主将是一个戴着面具的怪人,只因他手中拿着夏氏的兵权虎符,所以便听命于他。
    主将要打着夏启佑的旗号造反,几位大将原本也是不能理解、不同意的,他们虽听命于手持虎符之人,但终究还是夏氏的兵力,然而听了主将的解释,再看眼前夏启佑的处境,几位久经世故的大将,也终于被主将的卓识所折服,终于决定誓死追随。
    直到前几日,他们突然知道主将是个女子,而且是个很年轻的女子,这份惊诧,实在是难以言说。虽然始终未曾知晓这位女将的名字,然而她与夏启佑之间这种关系,却是人人了然于心的。
    虽然担心夏启佑的身体,但既然明知他与主将之间的牵绊甚多,却也不能执意阻拦。
    繁星满天,是一个晴朗的夜晚。
    迢迢星汉,隔河牛女。
    一副薄棺,一抔黄土,昨晚还拉着手立誓要成婚的两个人,就这样阴阳永隔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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