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天?”卞鈺青問。 她說:“那家夥就是個惡棍，他強了我之後的第三天，我男朋友來接我，他攔著我的男朋友， 他就跟我男朋友吹噓，說我身上哪裡有幾個痣，手感怎麽樣，爽不爽，說當我男朋友真有福，可惜被他先玩過了，希望別介意.... 那天下午，我男朋友就和他打起來了，可我男友斯斯文文，在國企上班，哪裡打得過那個臭流氓，被打得骨折，頭破血流，面部毀容，眼睛都打瞎了一隻。” 段有良嚅囁了一下嘴唇，沒有說話。 “我男朋友成了殘疾。”陳瑩聲音淡淡的，像是在陳述其他人的過往。 “現在說起來，那家夥....可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啊！”她手開始有些哆嗦，緩緩點燃了一根煙，吞雲吐霧，卻說著說著，就流淚了，嗚咽起來。 “其實，我的人生，原來通過我的努力，它會很美滿——我已經考上名牌大學，有很強的經營企業能力，有個愛我的男友， 我們一起看電影，一起在月光下的台階看煙花，商量著我們未來，會在哪個南方城市買房，結婚後，會去夏威夷度蜜月，然後做點鋼材生意，分別生一個兒子和女兒，可是現在......全都給他毀掉了。” 院子裡，土地泥濘潮濕，周圍忽然變得很寧靜。 雨水過後，竟然沒有蟲鳴各種細碎聲音，仿佛世界，陷入了死寂。 她深呼吸，呼吸卻開始變得很急促，“後來....我媽站出來，讓我息事寧人！說陳家夫婦，生前對我們母女有大恩，我不能這樣做！ 不能這樣對他們的兒子！我媽讓我去男朋友家，作為他的女友跪下求情，然後我自己掏錢，幫那個人渣，賠他揍我男朋友的醫藥費..... 他打殘疾了我的男友，卻讓我自己掏錢賠給男友，你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這種更不公平的事情嗎！?”她吐了一口灰色的煙圈。 周圍，沉默了一片。 “我媽啊...她太善良了，也太懦弱了。” 她說到這兒，面容很滄桑，吐著煙圈，看著院子裡的夜空，“我聽我媽的話，已經忍了他十幾年，但我之後忍了一個星期，他又變本加厲，還闖進我的房門，又把我強了， 那天，我終於忍不住了。 我想起了男友， 我抄起一塊紅色磚頭。 在院子裡從後面敲他的後腦。 他震驚的倒在地上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他沒想到我會反抗，大罵我， 我就對他的腦袋瘋狂的砸。 瘋狂砸。 爽快死了， 真是舒坦極了。 我覺得我這輩子，最揚眉吐氣的時刻就在那時候了，我當時砸累了，砸得自己都哭了，嚎嚎大哭，倒在地面上大口喘息，當時我的臉上.....肩膀上....衣服上...全是鮮紅的血，可前所未有的輕松......” 她劇烈喘息，又露出了之前殘忍的惡毒笑容，暢快無比的大笑起來，猙獰極了。 “我後來，佯裝他被社會混子打死，他仇人多，我也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其實我的手法挺高明的，能考上名牌大學的我，也算是高智商人群吧。” 段有良沉默了一下，不言不語。 “但是你現在，已經被我們發現了，你也是這個陰陽鬼樹事件，背後的始幕後黑手。”卞鈺青低下頭，看了一眼彈幕，“不好意思，已經有人在報警了。” 她聽了，也不逃，知道東窗事發，在高人面前也逃不掉。 她做邪術，養鬼的事情已經敗露了，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畢竟靈異複蘇的初期，大家都是偶爾得到古代職業的殘篇傳承。 她用邪術養鬼，也是在初期摸索，沒有學多久，現在的卞鈺青之流，雖然還很弱，但目前已經代表南方區域，人類複蘇的最強者之一。 她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更何況，她僅僅只是得到了養鬼的殘篇，沒有像是卞鈺青，已經得到道家內家功法。 她靜靜坐著院子裡，又笑又哭，“你們要抓我....該！我早就該這樣了！老實話，我是不善於隱藏表情的人....我做這個事情很難受，特別的難受。” “我從小就是那種乖乖女，三好學生，撿到了別人五毛錢就坐立不安，睡不著覺的那種，那天，我瞞過了調查，我失眠好久了.... 我之前都不吸煙的，最近才學會，睡不著的時候就爬起床，抽兩口，回過神來，窗外天就亮了，覺得很舒坦，腦海恍恍惚惚的....就是床邊的地板，一地的煙頭。” “我知道，我其實是心裡難受，已經沒法原諒殺過人的自己。” 她帶著哭腔，聲音沙啞起來，站起身，抿了抿嘴唇，看了一眼屋內。 “我媽善良，一直縱容他，我不能讓我媽也一輩子，被這種惡棍禍害，我必須為我媽殺了他，鏟除這個禍害！所以現在他死了，挺好的，我媽以後也好過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卞鈺青頓時沉默。 他一時間，竟然什麽都沒有能說出來，默默看著她吸著煙，這個女人坦白罪行的同時，把一股腦的抑鬱情緒，像是洪水瘋狂傾瀉出來。 她繼續說。 她在這裡，的確是想救鬼！ 但她想救的，只是陳浩的母親，陳家母親，那個對他很好的女人，對他視如己出。 哪怕是她變成厲鬼，也不作惡，安心躲在樹木裡。 只是她生的兒子，卻是個惡棍。 卞鈺青面色複雜，歎了一口氣，“唉！你別說了，跟我走一趟吧！去官府裡，不說你在背地裡搞養鬼害人的邪術迷信活動，你之前已經是殺人罪了， 這將是靈異複蘇以來，南方地區第一起特殊事件的超自然謀殺案，利用陰術害人。”卞鈺青有些神色複雜，明明是來查鬼事，卻碰到了一個這樣的幕後黑手，“我不知道那邊，會怎麽處理你。” “我明白。”陳瑩根本沒有反抗的意思，她之前一直躲躲藏藏，現在被發現的那一刻，竟然有種瞬間解脫的感覺，“現在，都說出來了....感覺終於舒坦了。” “來吧，我陪你去自首。”她默默跟在旁邊。 “那我們走。”卞鈺青沉默著，帶著她走出了門口。 此時此刻，他抱著自己殺了兩個厲鬼，得到的兩塊陰木，折返了一趟，果然抓到了罪魁禍首，真正的幕後主使，養鬼的真凶，扣押她的離開，只是可惜.... 心裡終究不是滋味。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個青澀的江湖夢，穿上一襲青衫，披上斬妖除魔的劍，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可此時此刻，他才發現江湖上的恩怨，並不只有瀟灑... 三人走出院落，踏在泥濘的街道上，夜色一片平靜，小雨過後，空氣卻顯得有些異常清新。 呼！！！ 卞鈺青深呼吸，仿佛要用這種方式，把心頭的壓抑全部吐盡，卻仍舊很感慨，忽然忍不住說，“姑娘，真是可惜啊，你的人生。” “我其實並不可惜。”陳瑩站在卞鈺青忽然笑起來，有些灑脫釋懷。 “為什麽?”卞鈺青忍不住問。 陳瑩輕輕的吐著煙圈，眼眸裡閃爍著淚花，帶著哭腔，“一個嬰兒他出生了，人們並不知道他的未來是否幸福，卻說恭喜恭喜。 一個人他死去了，人們並不知道他的死得是否灑脫，就說可惜可惜。 你們，從未知道他人所想的真正一切，從未明白他人的心情，就妄加評判，而你現在問我.......我就覺得我並不可惜。” 卞鈺青震顫， 沙啞問:你......不為自己的人生感到可憐? 她搖頭，“我一直認為上天是公平的，每一個人的幸與不幸，它都是平等的.....這個世間，並不存在純粹的不幸，小時候陳家夫婦給我幸福的童年，長大後，他們兒子陳浩對我的惡意，這是一種公平.....我只不過是提前擁有了我的幸福，現在償還我的不幸而已。” 卞鈺青深呼吸，渾身肩膀顫抖:你為什麽要那麽灑脫！你罵啊！你恨啊！你這樣做...... “陳瑩，你還有煙嗎?”旁邊的段有良，忽然按住激動的卞鈺青肩膀，平靜的問這一位被抓住的幕後黑手陳瑩。 “你不是說，你不吸煙嗎?”陳瑩笑起來，默默遞給段有良一根，“剛剛遞給你都不吸。” “我就是忽然想吸煙。”段有良面色有些複雜，點起了煙。 “如果你想修煉道家內功，吸煙，很影響進度。”卞鈺青扣押著陳瑩，忽然望向段有良，很善意的提醒。 段有良點點頭，表示理解，“我平常一般不吸，我沒有癮，只有難受的時候，才吸偶爾一根煙，放心好了。” 而上一次吸煙，是什麽時候了? 段有良還記得。 是在市裡博仁中醫院的後門。 那一顆大榕樹底下，漆黑的夜晚裡，他當時默默等待劉一鳴送來的頭蓋骨王冠箱子，忍不住吸煙，當時那一份複雜心情，此時此刻，再次體會到了.... 人生的幸與不幸。 一切，真的是天注定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