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張家瑞” “年齡。” “四十三。” “家庭地址。” “慧家園小區B棟304。” 老張面色煞白,老實巴交的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回答。 他的對面是一個年輕的男警。 詢問之後,便是一陣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男警才拿出了一份資料,“我們查驗過嬰兒的屍體,死於阿司匹林片,是嬰兒身體不能承受的劑量,是你給他下的藥?” “是。” 老張頹廢的坐著,面色蒼白,說出了這一句話,仿佛有如釋重負的神色,“是我下的藥。” “果然是毒殺嗎?” 男警低頭在板子上記錄了一下,又望著他,“那麽,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老張忽然淚流滿面,用喃喃自語的口吻說:“其實,我一直是把趙大哥當成偶像,他是我最尊敬的人,我從小嘴笨,不會說話,被人欺負,都是他在幫我。” 他仰起頭,渾濁眼眸看著天花板,“那年初中,我被一群同伴同學欺負,他二話不說,就上去和那群人乾架,打得鼻青臉腫,他耳朵背後那一道疤,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回到家裡,他爸又把他劈頭蓋臉的揍了一頓。” 男警看著他,沒有說話。 犯人事發被捕,審訊時,總是因為情緒激動而爆發很多感慨。 老張緩緩吐氣,“我知道我自己,懦弱,沒有主見,沒有能力,不討女人喜歡,甚至老婆,也是他介紹的,他幫我撮合的,因為他我才有眼前的幸福人生.....我的人生是他給的,他是我的信仰,所以,我當時願意為他哭,我是想在房間自殺的,陪他一起走。” 對於老張這個內心寡言的男人來說,趙平頭曾經是他的全部。 “你可真夠偏激的,兄弟死了,就要自殺,你這是要拋妻棄子,一起去死,可夠不負責任的。”男警皺了皺眉,低頭動筆,又在記錄一些什麽。 “你不懂我們的情誼,便不知道我為何那麽偏激......讓我打斷這個自殺想法的,是那個孩子。”老張低語:“我一開始也開心,是我兄弟轉世了...可是,我當時一瞬間就冒出了不可思議的念頭,我後來看向老婆,老婆目光躲躲閃閃的.....” 老張說,他已經徹底反應了過來:這個世界,怎麽可能有平白無故的好? 原來,他一直是被戲弄的那個煞筆。 “所以,你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動了殺心?”男警問道。 老張點了點頭。 “那麽張家瑞,你為什麽把錢花在那個嬰兒的身上,然後滿月酒的時候殺了他?為什麽又要大哭?把另外一隻眼也哭瞎了。” 老張沒有任何隱藏,全部坦白出來,苦笑說,“其實,我當時就一直在想――趙平頭為什麽要臨死前,把錢給我呢?為什麽要救我?” “後來我想明白了,他是為了讓我替他養兒子.....我就滿足他,把他給的錢,全部都花在他兒子身上了,然後殺了他兒子。”老張咧嘴,露出了殘忍惡毒的笑容。 很難想象,這麽一個老實人,忽然露出那種滲人笑容,仿佛帶著絕望後的滔天怨氣。 老張仰頭,說:“其實,我當時在滿月酒,按照計劃當著客人的面弄死了嬰兒,又崩潰了,大哭起來,哭瞎了右眼......因為我當時回憶起我人生的一切,我才明白有多懦弱卑微,任人欺凌羞辱,總是渴望誰來救我,渴望有一個從天而降的英雄....可命運的殘忍便在於此,弱者被欺凌不會得到幫助,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人會去選擇好心的幫助弱者,而強者之所以幫你,是因為他們需要弱者臣服。” 老張說,他終於徹底看透了這一切,他被當成朋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利用關系。 可他還沉浸在那麽可笑的友誼中,總是渴望依靠他人。 “你看我的左眼,為朋友之死悲戚大哭。你看我的右眼,為自己愚蠢大怒落淚。”老張大笑起來,瞳孔泛白,渾濁一片,“我左眼寫著悲!右眼寫著怒!你看我現在雙目模糊,可經歷了人世間的大悲大怒,清明得很!” 男警依舊平靜。 畢竟這樣殺人被捕的犯人,很多都有不幸,而他們的情感都會在審訊的時候爆發,他隻是平靜的說:“所以,你設計殺死了嬰兒之後,如果沒有被我們察覺,你還要設計殺死你出軌的老婆嗎?” “沒,沒有這個打算。” 老張否認,也長歎了一口氣:“我打算用這樣掩蓋過去,弄死孩子,就徹底結束一切,好好和老婆過日子的...當時大哭大悟後,我就明白了,我的前半生多麽可笑,一直為別人而活,我從現在開始,為自己而活,我要迎來新生。” “我明白了,隻是可惜,你沒有迎來新生,便案發被捕,沒有能騙過去。” 男警點點頭,看向旁邊的兩個警衛,示意這一場審訊已經完畢。 視頻的最後,老張被戴上了鐐銬,默默在押解下走上審訊室的門口。 男警認真的寫著筆錄,忽然頭也不抬的說,“人真是一個奇妙的動物.....你聽到摯友死亡,絕望的直接尋死,誰也拉不回來.....可之後,當你發現妻子出軌,摯友背叛,明明是接踵而來的兩個絕望打擊,卻反而讓你有重活下去的衝動,想殺掉嬰兒,迎來新生....” 老張渾身一顫,在門口停下,複雜無比的道:“我一直很喜歡魯迅先生的一句話:真正的強者,不是因為某件事兒壯烈的死去,而是因為某件事兒卑微的活著。” “這一句話之所以深刻,是那一天黃昏,我被班裡同學欺負後,我和某個身軀瘦弱的男孩一起卷縮在教學樓角落裡,他捂著鮮血淋漓的耳朵對我說的。” 老張說到這,已經淚流滿面,“可惜啊....他不是他,我也不是我了。” 他說完了,在警衛的押解下,走出了審訊室的門,而那一位男警,也若無其事的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檔案離開了。 審訊室就此空無一人。 ....... 視頻看到這,算是結束了。 段有良緩和了一下情緒,望向旁邊的張冠歐,發現他無精打采的刻著木雕,有一刀沒一刀的, 顯然很沒有心思。 “沒有想到,老張真是凶手。”段有良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還真是一場殺人案。” 張冠歐有些激動,“我本以為,是兄弟間生死情誼的唯美故事,誰知道,現實不是童話.....竟然是惡毒的趙平頭,一直在利用憨厚的老張.....老張,實在是太慘了,我問了一下朋友,不會死刑,死刑我們國家已經很少了,但他有可能面臨最少八年的牢獄!” 張冠歐一直在嘟囔,心裡留下了一個疙瘩,段有良也沒有能說些什麽。 他心裡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本來以為是一場靈異事件,誰知道,竟然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謀殺。 它躲藏在眾多爆發的怪異事件中,以美好感人的生死輪回情誼,掩蓋自身人為的惡意。 段有良趴在收銀台上,看著外面的人流,心裡有些感慨老張的悲慘人生,一生碌碌無為,沒有主見,渴望他人拯救,最終依附在某個強者身上存活,當他反應過來時,想迎來新生,已經太晚了.... 同時,段有良也在想著,既然老張的撞邪靈異,是假的,那麽其他的呢? 那個王旭的怪事呢? 是不是,也隻是他的妄想症而已? 下午的時候,或許是知道了老張的事情後,他心裡就開始有些急切感,想了解王旭身上發生了什麽,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於是,他讓處於悲傷中的張冠歐幫忙看店,他則是騎著門口的電瓶車,出了一趟門,打算按照王旭留下的地址,去一趟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