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進京(2) 地上血跡未乾,眾人早已被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藏匿財物,一邊發著抖,一邊哆哆嗦嗦地把貼身藏著的財物扔進強盜手裡的布袋裡。可這些強盜本就來得突然,大多數人都是從睡夢中被驚醒,甚至還有人穿著裡衣就被拽了出來,身上哪有什麽值錢的物什,自然交不出東西來。那些強盜卻不管這些,抬腳就踢,揮拳就打,不一會兒就有好幾個人見了血。 膽小的女人被嚇得尖叫出聲,小孩兒哇哇大哭。大胡子眉頭皺起,不耐煩地大喝道:“哭什麽哭?誰敢再哭!再哭,就把人給老子扔到河裡去。” 哭聲戛然而止。 懷英低著頭,連大氣也不敢出,緊緊地將龍錫濘抱在懷裡:“別衝動,別衝動,沒事的。”她嘴裡這麽說,心裡頭卻亂成了一團麻,一會兒那些強盜問到她頭上可要怎麽辦?若是她挨了打,龍錫濘一定按捺不住,到時候可就真要出大事。 她正心急如焚,手心忽然一涼,低頭一看,是蕭爹悄悄往她手裡塞了個玉豌豆。那是蕭爹一直戴在身上的東西,他與蕭娘成親時的定情信物,本來是一人一個,後來蕭娘過世,他就戴了一對兒。 “一會兒給他們。”蕭爹在懷英耳邊小聲道,“阿爹身體壯,挨幾拳頭沒事。” 懷英心一酸,眼睛裡頓時就熱了。蕭爹從來都不是一個溫柔體貼的父親,他性格衝動,脾氣暴躁,不細心,也不周到,可是,懷英知道,他是一個好父親。 “哭什麽。”蕭爹壓低了嗓門,有些急,“別哭,一會兒被他們看到了,不好。” 懷英趕緊把眼淚擦乾,努力地揚起嘴角點點頭。 強盜很快就近了,蕭子安煞白著臉乖乖地把脖子上掛著的護身玉符給交了,翻江龍不知從哪裡弄了根玉簪,也老老實實地交了,輪到蕭子澹時,他有些猶豫,回頭看蕭爹,眼睛裡霧氣蒙蒙。 蕭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蕭子澹眼眶一紅,顫抖著手,把玉碗豆扔進了布袋,一低頭,眼淚便滑了下來。 然後,就輪到了蕭爹。 “我……沒……沒有……”蕭爹僵著臉賠笑道。那強盜臉色一變,使了個眼色,兩個同夥立刻上前,一通拳打腳踢。 蕭爹抱著腦袋,把身體蜷縮成一團,小心翼翼地避過身上的要害。他雖然生得高大,可終究只是個書生,挨了幾下便有些扛不住,痛得險些叫出聲來。不,不能出聲,他深吸一口氣,把痛苦的呻吟全都壓了下去。 喉嚨裡有甜腥味往上湧,蕭爹努力地把它們通通咽下。一點點傷,不要緊,只要有命在…… 那兩個強盜打得累了,把蕭爹踢到了一邊,繼續走。 “喲,這小妞模樣還挺標致。”那個收錢的強盜瞅見懷英,眼睛一亮,往懷英的臉上摸過來。 懷英下意識地往後一退,躲開了。 其余那兩個強盜哈哈大笑,摸著下巴流聲流氣地道:“哎喲,這小美人脾氣還挺大,人家可瞧不上你。” “可不是,瞧這細皮嫩肉的模樣,怕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吧,怎麽看得上老五你這醜鬼。” 懷英感覺到懷裡的龍錫濘身體陡然一緊,她心跳得厲害,想要安慰安慰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在發抖。 那老五被同夥取笑了兩句,臉上有些掛不住:“小娘兒們,別給臉不要臉,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敢再躲,回頭你伺候的可不止老子一個。” “哈哈哈——”其余的強盜頓時意會,哄堂大笑起來,看向懷英的眼神中也滿是淫邪。 “這小妞還是太嫩了點兒。” “可不是,還是女人才夠味。” “……” 老五淫笑著一步步朝懷英走過來,咧著嘴,露出滿口黃牙,嘴裡的惡臭噴到懷英臉上,讓人幾欲嘔吐。 也不知怎麽的,懷英的心中忽然一片明澈,她猛地發現自己竟然不那麽緊張了,身體不再發抖,心跳也不再劇烈,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只要一伸手,揪住他的脖子,輕輕一扭…… “啊——”老五忽地被人撞開,竟是蕭爹從地上跳了起來。與此同時,蕭子澹也從人群的那一頭衝過來:“滾開,滾開,離我妹妹遠一點兒!” 老五被蕭爹狠狠撞到船舷上,發出一聲痛呼,旋即蕭子澹的拳頭又落在了他的臉上…… 一下,兩下……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蒙了,直到老五發出殺豬般的慘叫,那些強盜才猛地醒轉,大胡子厲聲喝道:“還傻站著做什麽,趕緊過去幫忙,把這兩個不要命的東西扔下河。” 強盜們聞言立刻蜂擁而上。 “阿爹!大哥!” 懷英感覺到懷裡的龍錫濘忽然動了一下,然後,她的懷裡就空了。 大風乍起,巨浪翻騰。 大船仿佛一葉扁舟在湖中上下搖曳。 借著淡淡的月光,依稀可見湖上有個巨大的黑影一閃而過。 強盜們常年在水上討生活,對危險最是敏感,他們幾乎立刻就察覺到不對勁,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蕭爹和蕭子澹趁機一把拉住懷英,一起躲進了旁邊的船艙。 船上的乘客也慌慌張張地四處逃竄,見門就進。不一會兒的工夫,船舷和甲板上就只剩一群強盜。 “老大,好像有點兒不對勁。” 話剛落音,湖面上忽地又是一聲巨大的水響,好像有什麽東西砸在了水面上。 “回……回去,回船上。”眾人趕緊收拾戰利品,匆匆忙忙地往自己的船上跑。 一群人心神不寧地回了船上,揚帆乘浪跑了,才走了不到十丈遠,大船猛地一沉,被什麽東西攔腰截斷了。 “媽呀,水裡有妖怪啊!” “快逃啊!” 大胡子瞪圓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半空中那條碩大的,足足有半艘船那麽高的大尾巴,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頭上…… 江面上狂風呼嘯,浪湧雲起。 黑夜中不斷傳來強盜們的鬼哭狼嚎,還有巨大的水浪拍擊聲。客船上膽子大些的乘客終於忍不住探出半個腦袋,隻一眼,便嚇得癱在了地上。 “妖……妖怪……”有人驚聲怪叫,船上頓時一片混亂。 懷英氣得直跳,難怪龍錫濘總說世人愚鈍,竟分不清真龍與妖精,若是被龍錫濘聽在耳朵裡,回頭還不得氣得把他們扔下水。可是,他這樣強行施法,一會兒還能恢復正常嗎?他不會被反噬到身受重傷吧? 眾人口中的妖怪卷起巨大的波浪,那些浪頭卻悉數打在強盜船上,那碩大的、布滿了鱗片的大尾巴,像發了瘋似的衝著那艘強盜船拍拍打打,不一會兒的工夫,那條大船在風浪中無力地轉了幾圈,最後漸漸陷進漩渦中,很快就沒了蹤跡。 江上很快恢復了平靜,就好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客船上的眾人終於漸漸放下了心中的恐懼,腦子裡有些明白過來了。 “是龍,是真龍現身,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大晚上的,忽然現身救了他們一整船的人,怎麽能是妖精,必須是真龍!立刻便有人跪地不起,口中大呼“真龍顯靈”,有了第一個,緊接著便有第二個、第三個,不一會兒,船舷上甲板上跪滿了人。 就連蕭爹遲鈍又不信亂力鬼神的人也傻了,非拉蕭子澹和懷英去甲板上給“真龍”叩拜,見蕭子澹有些不樂意,他當即就咆哮起來:“你這沒良心的死小子,要不是真龍顯身,我們一家子都得死在那些強盜的手裡,讓你叩個頭你還推推搡搡……” 懷英一見不對勁,趕緊搶先往地上一跪,又狠狠扯了一把蕭子澹的褲腳。蕭子安忽然想到了什麽,揉了揉眼睛,詫異地問:“懷英,五郎呢?” 蕭爹的咆哮聲忽然就停了,嗓門震天地響:“五郎,五郎呢?哎呀,你們倆這死孩子,怎麽沒好好看著五郎。還看著我做什麽,趕緊去找啊!”蕭爹急得腦門上滲出了汗,一邊大喊大叫,一邊招呼懷英和蕭子澹去船上找人。 “還有江公子也不在……”蕭子安弱弱地小聲提醒。 蕭子澹沒作聲,低著頭,沉著臉,往底艙方向走。懷英見狀,也趕緊跟上。等二人下了樓梯,實在看不見蕭爹的人影了,懷英這才松了口氣,拍拍胸口:“哥,怎麽辦?一會兒要是五郎沒回來,阿爹非得罵死我們不可。” 蕭子澹無奈地苦笑:“沒事,他要罵也是罵我。” 懷英頓時內疚,又有些擔心河裡的龍錫濘,他這般貿然施法,還不曉得會怎樣。心裡頭正糾結著,她忽聽得船邊傳來輕微的水聲。懷英心中一動,趕緊探頭,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五郎?” 月光有些昏暗,看不清水面的狀況,但水裡肯定是有些不對勁,嘩啦啦地響。蕭子澹也察覺到異樣,不安地小聲道:“他不會突然從水裡跳出來吧。” 雖說現在是大半夜,可船上的乘客剛剛才從被劫和真龍現身的驚變中緩過勁兒來,大多數都還精神著,而且這裡是底艙,人多眼雜,龍錫濘一個大胖小子真要突然從水裡頭跳出來,這場面也挺勁爆的。 蕭子澹的話剛說完,水裡頭“砰”的一聲悶響,真有什麽東西跳了起來。 懷英想也沒想就伸手去接,掌心猛地一沉,爾後是滑溜溜的觸感,定睛一看,穩穩地落在了懷英手裡的正是條熟悉的胖魚。 蕭子澹眼睛都直了:“這這這……” 懷英趕緊把龍錫濘抱到懷裡:“我們回去吧。” 蕭子澹過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使勁兒地拍了拍腦袋,覺得自己到現在還沒變成瘋子可真不容易。 兄妹倆沒找回五郎,蕭子澹果然被蕭爹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罵完了他又捶胸頓足地自責沒有把孩子給看好,回頭進了京沒法向龍家人交代。蕭子澹不作聲,安安靜靜地低著腦袋。 懷英在一旁看得心裡頭怪難過的——哥哥可真是比竇娥還冤。 客船第二天清早在揚州碼頭停了,不一會兒便有捕快上了船詢問昨晚水匪打劫的經過。蕭爹被叫過去問話,懷英躲在船艙裡沒出門。 幸好當初養翻江龍的那隻水甕沒有扔,這會兒正好給龍錫濘用。不過懷英想,要是這會兒他能說話,一定會氣得跺著腳罵這玩意兒配不上他!可是,能有個水甕已經算不錯了,不然,這船上能裝魚的,除了底艙廚房裡的水桶,估計就只有恭桶了…… 懷英原本以為,因為被劫的事,客人們會紛紛離開,不想船在揚州碼頭停了近一個時辰,不僅沒有人走,居然還有不少人上船。 “聽說我們船上有真龍顯靈,都不舍得走。”蕭子澹趁懷英不注意,伸出手撥了撥水甕裡的胖魚。胖魚生氣地一甩尾巴,張嘴就咬。蕭子澹嚇了一跳,慌忙把手指頭收回來,只是動作到底慢了一拍,被胖魚的牙齒劃破了指尖,滲出些血絲來。 懷英頓時無語,斜著眼睛看他,道:“哥,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幼稚?” 蕭子澹面色如常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道:“這家夥,變成魚了脾氣還不小。”明明就是條魚,還非說自己是龍,龍能長成這樣?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 “你好好的惹他乾嗎。” 蕭子澹也不回答,隻敲了敲水甕,道:“昨晚上多謝你了。” 龍錫濘沒搭理他。 “也不知道他多久能好。”懷英趴在桌上有些擔心,“他上次被法器傷了一直沒好,為了幫你換筆,好不容易蓄積起來的法力又沒了,現在為了救我們又變成這樣。等到了京城,真不知道該怎麽跟他三哥交代。” 雖然龍錫濘脾氣大,吃得又多,成天在家裡跟他過不去,可是他到底只是個孩子。 蕭子澹越發覺得自己做得過分,鄭重地朝水甕裡的蕭子澹道歉:“對不起,是我不該胡鬧。你別往心裡去。” 龍錫濘估計驚著了,沉在水甕底下沒有動靜,過了好一會兒,才甩了下尾巴,轉身用屁股對著蕭子澹——如果他有屁股的話。 之後十來天的行程一直很順利,只可惜龍錫濘沒有恢復,翻江龍也沒有消息,不過,到了京城,有國師大人在,一切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的。 到京城時已是正午。 蕭家大老爺派了人在碼頭迎接,眾人一下船,便被迎到了馬車上。蕭子安多年未進京,竟有些近家情怯,從下船起就不怎麽說話。蕭爹許是想著龍錫濘失蹤的事,一路上半點兒笑模樣也沒有。 馬車一路從碼頭駛進了京城,四周越來越熱鬧,各種聲音不絕於耳。蕭子安到底年輕,性子活潑,忍不住悄悄掀開車簾子:“哇——真熱鬧啊!” 他扭過頭:“懷英,你快過來看,那家店裡也有歐羅巴人呢。” 懷英乾笑了兩聲。蕭子安見她似乎沒有說話的興致,有些失望,但腦袋依舊趴在車窗上,口中嘖嘖有聲,也不曉得到底看到了些什麽稀罕玩意兒。 馬車走了一陣,轉了個彎,進了一條巷子裡,四周忽然就安靜下來。兩側都是高高的圍牆,偶有樹枝從圍牆後探出來,只可惜而今已是初冬,早已沒有了蔥綠茂盛生機盎然的景象,隻余一片蕭瑟。 這是快到了? 懷英正琢磨著,馬車果然停下,蕭子安卻有些意外地小聲嘟囔道:“怎麽停了?” “還沒到嗎?”懷英問。 蕭子安摸了摸後腦杓兒:“我也不大記得了,不過……記憶裡,蕭家的大門不是這個樣子的。” 外頭傳來低低的說話聲,蕭爹和蕭子澹相互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 “翎爺,國師大人有請。”外頭趕車的管事低聲道。 蕭爹的臉色頓時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