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從混沌的意識中蘇醒過來。 入眼處是陳舊殘破的床幔,蓋在身上的被褥縫了好些補丁,寒冷的氣息透過被褥傳來,她下意識地蜷起身子,卻猛得一驚。 這個身體太小了。 她從被褥裡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稚嫩的、C弱的、無力的孩童的手。 嬌小的身子告訴她,她變成了一個小孩。 側過頭,埋在陳舊的布製枕頭裡,心裡想到好些事情――她下班後出了車禍,然後成了一個孩子。 蘇清蜷縮得更厲害了。 老化的床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吱呀’的聲音,像是合著她悶在枕頭裡無聲的啜泣。 這種未知而荒誕的遭遇,比起車禍時的一片空白更讓她惶恐。 不知是剛醒過來,還是身體太弱了,蘇清感覺到一陣暈眩。 在枕頭上胡亂地蹭了兩下,收拾自己幾近崩潰的心情。 身體告訴自己現在不是絕望的時候,她必須要弄清楚自己的處境。 蘇清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環顧四周。 陳舊的衣櫃斜斜地倚著牆,屋子中央擺著一張低矮的木桌,桌上架著一隻尚未燃盡的蠟燭,旁邊零散放置著幾張矮凳。 這是一個簡陋的木製房子,透著一股古樸的氣息。 掀開被子,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破舊的古式裡衣,蘇清默默地從床尾拽出兩件衣裳胡亂地穿上。 這裡,甚至不是她所熟知的時代。 寒氣湧上來,蘇清不由地打個冷顫。 從床上跳下,拖著床邊一雙破布鞋,正準備掀開門簾走出去看看,就聽見外間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有對話聲傳來,她下意識地定住。 “田嬸啊,不是我瞧不上你家二丫。你看看你家二丫都五歲了,長得寒磣,賣不出幾個錢來,頂多隻能做個小丫鬟。” 蘇清偷偷地掀開門簾,看見兩個婦人走進來,其中一個還抱著繈褓。 這兩個婦人一個身材瘦長,穿著富裕的布衣,另一個抱著繈褓的婦人,身型頗為瘦小,衣裳打滿了補丁。剛才說的就是那個穿著乾淨的婦人。 “丫鬟就丫鬟吧,這年頭沒有收成,已經入冬了,根本找不到吃食,我家小寶還在吃奶。我是真沒辦法,隻能把二丫送出去了。”蘇母輕輕拍了拍懷裡的嬰孩,無力地回道。 “說的也是,我聽說隔壁縣今年糧食就收了一成,餓死了好些人。”穿著乾淨的婦人應和。 “哎,這是你家二丫吧。”那婦人發現了偷看的蘇清,對她招招手,“二丫,快出來,別躲在裡面。” 蘇清從裡間挪出來,貼著門簾,雙手背過去緊緊地握住了門簾的邊角。 蘇母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女兒,歎了一口氣,偏過頭,沒有說話。 “二丫,你從現在就跟著我了。以後就叫我劉姨,知道嗎?!”劉姨走到蘇清身邊,把她握著門簾的手拽過來,“你乖乖的,劉姨給你找個脾氣好的主子。” 劉姨也不等蘇清說話,牽著蘇清就往外走。 蘇母看著被帶走的小女兒,心裡不是滋味,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這孩子。 …… 蘇清被劉姨牽著走出了小木屋。 這是一個頗為破舊的小村落,不知是饑荒還是貧窮,村子的屋子破敗不堪,落滿了塵土。 少數幾個屋前,有老人坐在小凳上,佝僂著,不知在做什麽。 許是蘇清看到這樣的村子楞了神沒有走動,那劉姨使勁拽了她一下。 她抬起頭看了看劉姨,隔近了才發現這婦人並沒有她初以為的富裕樣子。 面色饑黃,拽著她的手有一圈磨人生疼的老繭。 蘇清低下頭,任由劉姨拽著走,心裡卻自嘲的想:你都被賣了,還在想人牙子生活疾苦。 走出村子,沿著山路踉踉蹌蹌地走了好一陣,幾近黃昏,蘇清隱約看到了一個村落的影子。 果不其然,沒過一會便走到一個村子前,村口的石碑上刻著“秦家村”的繁體字樣。 蘇清跟著劉姨進了秦家村,聽到劉姨小心嘀咕了聲“奇怪”。 她看了看這村子,的確很奇怪,這個村子並沒有很破敗,然而小道上卻沒有人行走。 村子裡異樣的安靜,空氣裡似乎彌漫著一股難說的怪味。 走在前面的劉姨突然轉過頭,拽住她的手快步走起來。 直到走到一個小院子前,那劉姨一把推開院門,就喊道:“老李,老李快出來,這村子怎得了,這麽安靜,}得慌。” 蘇清見一個矮小中年男子開門,伸手將她們拉進來,關上門,低聲罵道:“小聲點,出事了,別被聽見了。” 劉姨見老李這麽小心,跟著慌起來,小聲地問:“怎得了?” “後山的秦石被野獸咬死了。村長叫了幾個人去後山看看,結果都沒回來。昨天村子裡有人在半山腰上發現那些人都死了,屍體都是半截的那種,像是被生生撕裂的。”老李低聲的說著村子裡發生的慘事,蘇清在旁邊聽著不由地抱緊雙臂。 劉姨倒吸一口涼氣,“我就離開幾天,怎麽會發生這種事,秦家村後山沒聽說鬧野獸啊。” “誰知道,忒晦氣。”老李唾了一口唾沫,“對了,我把秦石兒子帶回來了,關在柴房。” “你怎麽把他給弄來了?”劉姨頗為驚訝。 “那娃爹死了,娘早就不在了,但長得漂亮,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老李不以為意,在銅板面前,再怎麽晦氣都不是個事。 “那村裡人找上來怎麽辦?”劉姨驚疑未定,連忙問道。 “怕什麽,他家半年不見下山一次。村裡人死的慘,都覺得是個小災星,誰還會管他?”老李催促著,“你趕緊把這丫頭也關到柴房去。收拾收拾,將就一晚,明天一早我們馬上走。” 劉姨應了一聲,直接抱起縮在一旁的蘇清,打開門,走到柴房。 柴房裡一點聲響都沒,劉姨覺得奇怪,趕忙打開鎖推門進去,找了半天,在角落裡看見抱著腿蜷縮著的小孩。 劉姨松了一口氣,也沒走過去看那小孩,直接把蘇清放在地上,狠狠地對蘇清說:“看你一路上安安靜靜的,晚上也不要鬧,知道嗎?!剛才聽到了吧,把你送去喂野獸!” 蘇清默默地退了一步。 劉姨似頗為滿意她的反應,轉身出了柴房關上了門,門鎖“喀”的一聲扣上了。 柴房變得昏暗起來,蘇清轉過身看到角落裡模糊的身影,走了過去,蹲在那孩子面前。 那孩子警覺地抬起頭盯著她。 昏暗的光線下,蘇清有些看不清那孩子的樣子,卻被那孩子凶狠的雙眼嚇了一跳。 蘇清試探著跟那個孩子說話:“我叫蘇清。你叫什麽名字?”那孩子沒回她,撇過頭,靠著牆十分疏離。 蘇清也不在意那孩子回不回她,她挪了一下,扯了一把旁邊的乾草堆,墊在地上靠著牆坐了下來。 房門緊鎖著,蘇清借著黃昏昏暗的光線打量著這個柴房。 房子裡堆滿廢棄的雜物,反而乾草和木柴隻堆了一點,倒不像平常做飯人家。 看樣子這一家人牙子並沒有在這住很久,聽那兩人說明天早就走,說不得就要回他們的老巢。 蘇清心中計劃著該不該溜走。 如果要溜走,那就最好今天晚上,不然等到路上就沒有機會跑路了。 然而,剛才那兩人的對話著實嚇著她,這個荒山野嶺的晚上怕正是野獸覓食的時候,這個小身板跑都跑不動。 就算她命大僥幸逃過了,她能去哪?回到那個醒來的小木屋嗎?這個身體的母親肯定會發現她不是原主的,到時候只會被當成妖魔,生生用火燒死。 蘇清皺起眉頭,身子下意識地縮起來。她不明白為什麽她出了一場車禍,居然會回到這個狀似古代的時代。 蘇清原本生活在現代,剛大學畢業工作半年多,父母離異很久又各自成家。 接近年末,蘇清忽然想去兒時的城市看看。 她拖著行李箱,走在因為春節而變空城的城市街道上,還沒到火車站,就恍惚聽見身後有車快速駛來的聲音。 回過頭,大腦一片空白,秒針都沒走過三下。 那輛車像瘋了一樣從行車道上衝過來撞上她,她甚至都能感覺到脊背撞上牆體的斷裂感,生生地折斷身體的感覺,又快得恍似錯覺,然後感受不到身體,意識就在這個時候被抽離了。 蘇清蜷起腿,頭耷拉在膝蓋上。 現在的她,佔了這個弱小的身子,或許是她的幸運。 蘇清突然想笑,笑命運難料,笑自己竟僥幸重生。 “我叫秦封。”蘇清突然聽到那孩子說話,聲音稚嫩,但是語氣冰冷而平靜。 蘇清直起身看著那孩子,那孩子依舊靠著牆,表情一如他的語氣,眼裡卻沒有剛才的凶狠。 是不是古代的小孩都早早的懂事了?這樣的孩子真的沒辦法把他當成小孩。 “你害怕了。”小秦封肯定地說。 蘇清看著隔著不到兩尺,身處相同境地的小秦封,突然彎彎嘴笑了。 “你要保護我嗎?” “好。”語氣平靜,眼神卻堅定。 蘇清站起身,不回小秦封的話,原本就隻是想調侃那孩子一句,誰想那孩子居然那般認真。 她拍拍身上帶起來的乾草, 隨口道:“大半天沒吃飯了,餓的狠,不知道今晚有沒有飯吃。” 說著走到鎖著的門前,用力拍了幾下房門,刻意地讓門外的鎖發出聲音,足夠讓旁屋的兩個人販子聽到。 沒過一會就聽到外面有人快步走過來,正打開門鎖。 蘇清聽到外面低聲的咒罵聲,確認來的是劉姨。 劉姨打開門,看著站在門邊的蘇清,很是驚訝,罵道:“你這小丫頭好好地拍門作甚,找打是不是?!” 蘇清適時瑟縮了一下,抬頭狀似怯生生地說:“劉姨,有吃的嗎?我一天沒吃飯了。” “等著。”劉姨把蘇清往裡推了一下,又把門鎖上了,不過一會又打開門,拿了一塊餅扔給了蘇清,指著蘇清警告:“再找事情,我就把你賣到青樓去,死丫頭。” 那劉姨看著天色漸黑,也不敢多廢話,拽著門鎖上,快步走了。 蘇清拿著餅子,小心地撕開半個,走到小秦封旁邊遞給他。 小秦封定定地看著她,卻也沒多問話,接過半塊餅啃起來。 蘇清坐在小秦封旁邊一點一點的吃著餅,想著明天就會跟著人販子離開,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入夜了,柴房裡徹底暗了下來,房裡房外安靜極了,白天村裡聞見的怪味透著縫飄散進柴房裡,黑暗裡蘇清的眉頭緊蹙,有些不安。 這時,蘇清感覺到小秦封挪過來,正好抓住她的胳膊。 蘇清低聲問:“怎麽了?” “靠近我,外面有東西過來了。”小秦封湊近蘇清,語氣裡似乎又帶上了初見時的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