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盛一時間沒話說了。 這要是他哥盧飛,遇上了當然會告訴他;可這是唐勁,告訴他是好心是熱心,不告訴他也沒什麽奇怪的。 他們年齡差那麽多,當然不熟。只不過,家裡長輩同一個圈子,當年唐勁又打遍同輩無敵手,後來更是拿了部隊裡的全國第一,成了兩百萬人民子弟兵的“總教頭”——其實也的確當得起,只不過該加上“之一”二字! 那會兒他哥盧飛年輕氣盛,找了機會跟同樣年輕氣盛的唐勁過手,輸了個心服口服,之後盧盛才會跟著認識——亦只是認識而已! 除了婚喪壽宴,也就呼朋喚友玩起來,你叫我我叫他的,偶爾會碰個面,連手機號都沒有交換過。 並且,說實話,盧盛對唐勁還真沒盧飛對唐勁那種佩服,也不親近。 因為在圈子裡,唐勁功夫好是有名的,唐勁成績不好也是有名的。盧盛他爸就把唐勁做反面教材,督促盧盛好好讀書,考個好學校,找份好工作。 他媽更是明確,“好男不當兵”——農村孩子一家兩三個,一窮二白,所以走入伍這條路,提乾升銜、成家立業,那是本事;他們這樣的人家,獨養的一個兒子,以後結婚用的房子都買下了,盧盛若再去自找苦吃,那就是想不開了! 所以,言傳身教,盧盛自覺與唐勁不是一路人。相對地,唐勁也自覺與盧盛說不來。結果就是,這兩人認識,彼此通姓曉名,卻遠不是哥兒們。 也所以,眼下盧盛雖然暗怪唐勁不夠義氣,卻無話可說。 * 他們這兩個俱都無言,簡丹則隻覺好笑。 換作別人,就憑這一問一答,沒法兒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可簡丹畢竟在那一行百多年,又已然摸清了唐勁乾的到底什麽活兒,這一聽就明白了,一示意唐勁、問盧盛:“怎麽,您找了這位打算摸我的老巢?” 成了當然沒什麽,說不定還是一段甜蜜回憶…… 但既然沒成,那主意可實在上不了台面! 所以盧盛頓時窘迫。 幸而簡丹一直隻當他是祖國的花朵,嬌小幼嫩,雖然不讚同,也只不過調侃一句,態度寬容言語溫和,不曾動怒。因此盧盛並不至於羞慚欲死,胡亂丟下一句“只是說著玩的,那我先回去了”,眼見簡丹回了“拜拜”,他便出了店門走了。 外面,小胖一把摟了盧盛的肩、拍拍他,九號回頭看看店裡,三個男孩子相伴離開。 裡面,另外四桌七個人瞧熱鬧瞧得高興,連帶其中一個跟著媽媽來吃飯的小學三四年級的女生,都看得眉飛色舞。 簡丹不耐煩讓他們打量,一看唐勁碗裡已經沒幾根面條了,三下五除二吃完自己的:“我們走吧。”抽出張餐巾紙一擦嘴,拎過袋子。 唐勁瞧得大為驚詫,因為簡丹這會兒一反常態吃得極快,卻偏偏還悄無聲息動作優雅! 這還是人嗎?! 所以唐勁聞言,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一點頭,掏錢結帳,拎起他那兩個袋子,猶不忘抓了余下的紙巾往褲袋裡一塞。 * 華燈已上,夜色一掩燈光一映,這一片的街,瞧著就比白天漂亮多了。 兩人出了店,並肩而行。 簡丹還有些莞爾。 而從拉麵店到商廈正門口的街,不過短短一段路,唐勁瞅了簡丹三次。 第一次唐勁放下了心,暗舒了口氣:簡丹沒有追著他問什麽的意思。 唐勁在家被他爹媽從小盤查,一個黑著臉問,一個哄著嘮叨,殊途同歸。小時候問上課舉手幾次、考試多少分,如今改問女朋友、兒媳婦兒,所以唐勁其實繃緊了頭皮、等著接招…… 可簡丹並不問,瞧著也是真沒往心裡去。 唐勁就特感輕松,暗讚簡丹大度,又看了看簡丹,越看越覺得簡丹好看。 等到第三次,唐勁不樂意了:“還笑!這麽好笑?” ——得寸進尺,說的就是這一位。 不過這遠沒到能令簡丹不耐的程度,她隻覺唐勁可愛,“嗯”了一聲:“那個小屁孩。” 你也這麽覺得哈? 唐勁當即大力點頭,連連點頭。 簡丹望向唐勁,繼續道:“不過,挺可愛。”一句話說了兩個人。 唐勁直覺不大妙,脖子就一卡! 簡丹見狀莞爾,拋出結論:“還蠻好玩的。” 好、玩?! 唐勁不由忿然,也不知因為盧盛、還是因為別的什麽,脫口而出:“我瞧他這回是動真格了。” 那又怎麽樣?她不喜歡,所以那只是盧盛自己一個人的事兒,與她簡丹有什麽關系? 她的義務隻限於盡量保護盧盛的自尊,不要把別人的傾慕當成自己的炫耀品。 在此之外,她不欠盧盛,盧盛也不欠她。 所以簡丹漫不經心應了一聲:“我知道。可他就一小孩子,我還沒那癖好。再說了,這種事,快刀斬亂麻,是為他好。難道還拖著不成?左右我又沒落他面子。” 是這麽一道理。只是…… ——難道小爺兒我是有那癖好的?! 所以唐勁聽了,就覺不大對味了。而且,他自己也常被他老媽嘮叨“都這麽大一人兒了,怎麽還跟小孩一樣”之類。往日裡沒覺得有什麽,他就算七老八十了也還是他老媽的兒子,可今晚一結合簡丹對“小孩子”的態度,唐勁就不安了! 於是唐勁瞅瞅簡丹,結果發現簡丹說這話時,眉眼之間一派輕松隨意…… 唐勁便高興不起來了;他悶不吭聲了半晌,忽然把兩個袋子換到左手,右手衝簡丹一攤,止步不走了。 簡丹隨之停步,見狀當即明白了,含笑抬眼望向唐勁,故意問他:“幹嘛?” 明知故問! 可簡丹眸子裡明澈寧和、光華流轉,倒映著兩個小小的唐勁;眉眼間欣喜滿滿,又有一抹毫不掩飾的得意調皮。落在唐勁眼裡,實在是越看越好看,那啥,“嬌俏不可方物”…… 小人書連環畫上這麽說。 所以,唐勁盡管本能地就明白簡丹在逗他,卻移不開眼;與簡丹目光一碰,還臉熱了。幸虧唐勁害臊歸害臊,倒還沒忘記行動目標,吸一口氣小聲嚷嚷:“手給我啊!” 簡丹見好就收,點點頭,輕輕搭上唐勁的手,緩緩收攏回握。 暖暖的,滑滑的。唐勁心裡一踏實,又樂了。 * 路燈靜靜立在夜色裡,一盞又一盞。 唐勁送簡丹到樓下。 因為這晚臨時改變了計劃、沒逛後海,兩人說好明天去,而後拜拜。 簡丹松開手,沒立即上樓:“到家給我發個短信。” 哈? 沒這必要吧! 不過唐勁望著簡丹,不自覺就答應了:“噢。好。” 很好。目標行蹤到手,還是自動匯報的。簡丹滿意了,卻忘了想想,眼下這兒又沒打仗,做什麽還要如此? 簡丹跟唐勁道再見:“晚安。” 唐勁跟著道:“晚安。” 可唐勁還沒走。 簡丹看看唐勁:“怎麽了?” 唐勁忙道:“你先上去。” 簡丹微微一怔,笑了笑,一點頭,轉身上樓,在樓梯拐角與唐勁擺擺手。 唐勁一樂,繼而聽著簡丹的腳步聲上去了,他笑意褪去,心頭浮上不解。 簡丹剛才那個笑,是真的。可他不喜歡。 怎麽說呢,的確是笑,但是卻,卻…… ——卻不高興! 不高興! * 而簡丹一邊上樓,一邊撚了撚左手。 唐勁手很熱,還好多汗。 汗手? 又或者,只是緊張? 恐怕是後者。就像打電話隻為聽聲音一樣。 簡丹說不清心中什麽滋味。甜蜜自然是有的,也有柔軟,可更多的,卻是灰蒙蒙的悵惘與茫然。 簡丹在客廳放下東西,與孫興華簡芳打過招呼,習慣性去洗手、洗臉。 ——“啪”。 鏡台上的日光燈照亮了整個衛浴間, 上了年頭的鏡子依舊光滑清晰。 簡丹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按了一滴洗手液,接在手裡,卻是頓了頓,才扳開水籠頭。 * 唐勁回到家,兩個袋子往沙發上一丟、給簡丹發了個短信,就去拿衣服洗澡了。 劉澄紅正在臥室看電視,聽見響動,馬上丟下連續劇出來了,興衝衝問她兒子:“玩得怎樣?” 唐啟松還在客廳吱溜二鍋頭,一聽就豎起了耳朵,只是沒開口問、也沒轉頭看:他昨天忙,中午晚上都是盒飯;今晚有空,當然要好好喝兩盞兒。 唐勁開了抽屜剛取了衣服,聽見他老媽這麽精神抖擻,登時一樂;可他一從房間出來、見他老爸坐在那兒,笑容不由收斂了一大半,跟他老媽小聲說了一句:“媽!您就別操心了。”躥衛浴間去了。 劉澄紅“嗐”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唐啟松,沒好氣——都怪你! 唐啟松巍然不動,只是他不小心一口吱溜多了,結果嗆得一皺眉。 好在劉澄紅馬上就找到了間接目標——那兩個袋子。 “糖糖,你都買了些啥?多少啊?喲,怎還有冬天的大衣裳啊?” 唐勁正試水溫,無奈一搖頭,深吸了一口氣,朝客廳嚷嚷:“倆汗衫四十五、褲子三十、拖鞋二十八、運動鞋七十五、羽絨服二百七十四!我洗澡了啊!” 所以您就別問啦! * 十來分鍾後,唐勁吹著口哨擦著頭髮開了門,卻被嚇了一跳,轉而樂了:“媽您幹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