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羿確實是走了,卻把清姝留下了。顧雁飛看著清姝的目光遠遠追隨著楚羿而去,斂下眸中萬千情緒,隻用指尖敲了敲桌案:“清姝,你過來。” “姑娘。”清姝湊近,似乎是還未察覺到今時不同往日,不等顧雁飛說一句話,便湊到了顧雁飛身邊,“姑娘怎能不跟王爺說一聲,就回將軍府來呢。”她語調裡甚至帶著輕微的責怪之意,“王爺都是為了你好啊。” 於是顧雁飛抬手賞了清姝一個巴掌,雖在病中,但好歹也是將門之女,這一巴掌乾脆利落,聲音也清脆,清姝臉上很快浮起一片紅,顧雁飛輕輕歎了口氣,語焉不詳:“看來是我對你太好了,清姝,你是不是忘了,誰才是主子?” “姑、姑娘!”清姝捂著臉頰,眼裡寫滿了不敢置信,一行清淚從臉頰滑下來,楚楚可憐。 “姑娘?誰給你的膽子這麽叫我,該有的規矩都忘乾淨了?”顧雁飛眼風一掃,眼角眉梢都透出冷冽來。 清姝的臉上清晰的出現一絲憤恨,又被她很快掩去:“小姐,小姐在說什麽,您才是清姝的主子。” “哦?是麽,我怎麽覺得,譽王才更像是你的主子呢?” “小姐現在已是譽王妃了,小姐是主子,王爺他,當然也是主子。”清姝齒間咬著王爺兩個字,恨不得咬出一片情意綿綿來。 顧雁飛擺了擺手:“拖下去吧,該怎麽處置便怎麽處置,讓她清楚清楚,誰才是主子。” 守在正堂角落裡的幾個侍衛上千拖住了清姝胳膊欲走,清姝嚇得一張俏臉花容失色,連忙跪下來抱住了顧雁飛的腿:“小姐,小姐奴婢知道錯了,小姐莫生氣!奴婢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顧雁飛擺手示意護衛的動作停一停,矮身用手指挑起了清姝的下巴,“你錯哪兒了?” “奴婢知錯了!小姐才是奴婢的主子,王爺,王爺不是,求小姐原諒奴婢。” 她明明看到清姝眼裡有怨有恨有不服氣,卻依舊能聽到她的求饒。顧雁飛小小的抿了一下唇——相比於上一世清姝害她有瞎又聾,這樣處置了,著實太過於便宜她了。於是她挑著眉梢,略顯傲慢的點了點頭:“罷了,去暮雲碧院子裡跪上三個時辰,沒我說話,不準起來。” “小姐……” “拖下去罷。”顧雁飛沒有選擇聽她繼續求情,又擺了擺手。 清姝很快便被堵上了嘴拖了下去,坐在邊上看熱鬧的顧霽風忍不住笑了笑:“妹妹現在很有氣勢啊,剛剛那個巴掌抽的不錯,這樣的丫鬟打發出去就算了,怎麽還留著?” “就這樣發賣出去?太便宜她了。”顧雁飛搖了搖頭,又用指尖蹭了蹭眉心,剛剛強撐著的精神還是頹了下去,她扶著桌子站起身,“我去歇一會兒,子時過了再叫我。” “去吧。”顧霽風打了個響指,尺素出現在顧雁飛身邊。側身將顧雁飛抱進懷裡,在顧雁飛驚詫的目光裡將人送回了暮雲碧。 & “王爺,都查過了,王妃是個冒牌貨這消息是從幾個地痞嘴裡傳出去的。” 楚羿負手而立,久久凝望著翠靄堂一旁架子上擺著的那一套喜服,最後歎出一口氣:“算了,我知道了。小廚房裡的人呢?都打點清楚了?” “打點清楚了,今晚,李老頭便會‘畏罪自盡’,明日一早,王爺就能迎王妃娘娘回府了。” “側妃那邊兒,可處理過了?”太常寺卿如何也是個正三品職位,王氏在家又頗得寵愛,現如今是他身邊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她還不能出事。 站在楚羿身後的影衛猶豫了一瞬,還是照實回答:“今日從下午開始,就有不明人士在王府外窺探,疑是將軍府的暗衛,為不使其疑心,預備在午夜過後再處理側妃那兒的東西。” “將軍府的暗衛?你們處理不掉嗎?”楚羿眉目一凜,回首。 影衛曬曬後退了半步:“將軍府的暗衛畢竟也是他們顧家軍出身……” “不能?”楚羿微微提高了聲調。 影衛搖了搖頭:“不能。” “算了,下去吧。”楚羿把心裡的廢物兩個字吞下去,擺了擺手,“記得一定處理乾淨,我希望什麽都查不出來。” “是,主人。” 翠靄堂很快恢復了沉寂,楚羿最後看了那一抹正紅一眼,轉身離開。 子時一刻,顧雁飛眼皮子微動,在尺素燃起燭火的那一刻醒過來。她揉了揉眼睛,再抬眸時,一雙墨眸裡已經盛滿了陰冷的水——所有的一切,便從今夜開始吧。 她在身上披了件月白披風,路過中庭時叫了個侍衛把已經昏倒在地的清姝拖進屋裡,走到後門時顧霽風已經帶著一小隊侍衛站在馬車一邊,最惹人注目的還是他手中牽著的那隻大狗——立起來約有一人高,黑色毛皮油亮,眼瞳明亮,威風凜凜。 顧雁飛坐進馬車裡,顧霽風也坐進來,馬車夫揮動鞭子的聲音在這樣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這方向,是朝著譽王府去了。 “妹妹神機妙算,果然在譽王府的側妃屋裡找到了毒藥,就埋在了她院裡那顆梨花樹下。”顧霽風將剛剛從暗衛嘴裡聽來的消息告訴顧雁飛,唇角雖然帶著笑,眸光卻是冷的。 顧雁飛目光未動,只是扯了扯唇角:“帶毒的糕點呢?” “帶毒的糕點在廚房,在被倒進泔水桶裡之前就被調換過來了,現在在尺素手裡。” “好。”顧雁飛輕輕頷首,“尺素——以後就跟在我身邊罷,做個貼身婢女。該學的禮儀體態神情,都好好學一學。” 馬車頂上傳來輕輕的“嘟”的一響,若不是顧雁飛有一雙好耳朵,怕是也聽不清。尺素的聲音從馬車頂傳來,又飛快離去:“是,小姐。” 譽王府距離將軍府不遠,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馬車帶著一隊侍衛在王府後門停下。顧雁飛被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尺素攙下馬車,顧霽風摸了摸下巴,一腳踹開了譽王府的後門。 “什麽人!”譽王府的侍衛被驚動,門房的燭火很快亮起來,緊接著一小隊人出現在了門口,卻在看到顧霽風那張臉的時候停下了拔刀的動作。 “是將軍我,叫你們王爺出來,本將軍替你們將軍查案來了!”顧霽風用指尖頂了頂腰側的劍鞘。 幾個侍衛小廝對視一眼,一個身材矮小的被迫推了出去,往內院跑去。 沒有一炷香的功夫,楚羿就出現在了後門門口。似是為了讓顧霽風找不出一點兒破綻,他衣著整齊,連高束的發都沒有半分凌亂。他看著門口二人和身後的一對侍衛,面色竟然沒有絲毫變化,先是對著顧霽風見了禮,又朝著顧雁飛彎了唇角:“夜裡風大,要回來也不傳話一聲讓王府的馬車去接,還勞煩顧小將軍送來。” “送來?剛剛話沒傳到王爺耳朵裡啊,顧某,是助將軍查案來了。”顧霽風不吃這一套,眸光一冷,再看時卻已經找不到剛剛被推出去傳話的那個小廝了。 楚羿恰到好處的一驚,又冷下了面色:“雁飛中毒畢竟是我譽王府家事,顧小將軍是否有些逾矩了?不勞煩您幫忙,請回罷!來人,扶王妃娘娘回府!” 幾個侍衛剛剛準備湧上,卻被顧霽風手裡那一道突然出現的冷光所攝。顧霽風的劍從出鞘開始,到割斷每一個侍衛腰間佩劍的劍穗結束,也不過一息的功夫,隻那一道冷光,幾乎晃瞎人的眼睛。 顧霽風也冷了臉,戰場廝殺的威壓壓下來,那些侍衛的膝蓋都在抖:“譽王殿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到底是讓我們查還是明日將軍府往上遞折子,您好好考慮。” “顧將軍說了三日為限,這時限內本王自然會給將軍一個交代,也請將軍守諾!”楚羿面對著這樣鋒利的劍光,雙眼一眯。 “只有你們酸文人才在乎什麽守諾,我妹妹的事今日若沒有個了結,明日就請譽王殿下金鑾殿上見吧!” 自始至終,顧雁飛站在顧霽風身邊,靠著尺素,目光平靜的看著面前爭吵的兩個人。她沒有試圖去從楚羿身上尋找一點兒舊日恩愛中真誠的痕跡,她隻覺得仇恨在她心中一遍一遍翻湧沸騰,最後凝成最尖利的劍,刺破心房的同時也刺破那些舊時歡愉的夢。 楚羿將目光落在了顧雁飛身上,看著她素面不掩憔悴,神色冷漠一聲不吭。他不知這新婚一夜的毒到底怎麽傷了顧雁飛,卻隱隱覺得,顧雁飛不是顧雁飛了。 他在心裡算了算時間,所有的證據都應該已經被處理過了。他仍舊冷著臉色對峙,心裡卻早就隱忍的服了輸。他一遍遍的告訴自己,這不是輸,只是顧家勢大,他還需要借顧家的勢去踏王座。他神色逐漸緩和下來,最後化為一個對著顧雁飛的溫柔寵溺眼神和歎息。 “這是看在雁飛的份上,小將軍請進罷——” 顧霽風泄出一聲嗤笑,牽著手中的那條大狗,率先跨過了門檻。楚羿後退一步,等顧雁飛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俯下了身:“身子還好麽,今日藥還沒喝,回來吧。” 顧雁飛唇角一掀,默不作聲的從他身邊走過,未曾留下一個眼神。 楚羿眉心一蹙,正準備兩步追上,身後卻出現了一個黑影。他察覺,不動聲色的退後,只聽得一句壓低了聲的驚呼。 “王爺,王側妃妝奩裡的毒粉不見了!”